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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正處在一個總體性消解的時代。在這種社會大環(huán)境中,長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必然受到影響。從外部看,電視劇的興盛擠壓著長篇小說的生存空間;從本身看,長篇小說也遭遇著來自內(nèi)外兩方面的挑戰(zhàn):一方面,各種新興流派的藝術主體不斷消解著小說的基本元素,其極致就是“三無”小說的出現(xiàn);另一方面,長篇小說的邊界也不斷被突破:《
務虛筆記 》、《 馬橋詞典 》、《 心靈史 》、《 采桑子 》等一大批作品,或是哲學體悟,或是歷史追問,或是中篇組合,或是詞條聚集,先后對長篇小說的界定提出挑戰(zhàn)。在這種情況下,哪些小說元素對長篇小說而言是不可動搖的呢?
第一是意義。生活資源和思想資源是構成意義的基本內(nèi)容,也是原創(chuàng)性的基礎。沒有意義的長篇小說不可能是好小說。任何一個作家的生活資源都是有限的,都需要不斷地去豐富、去開拓。作家當然可以像?思{那樣有一個像郵票那樣小小的生活資源基地,而且一般地說,這樣的生活資源基地常常能夠源源不斷地為作家提供創(chuàng)作素材,不過前提是作家不斷地加深對這一方水土的了解和認讀。其實,生活資源和思想資源的開拓往往是相互促進的。進入新的生活領域常常能夠發(fā)現(xiàn)新的生活方式、新的文化形態(tài),生成一個新的思想坐標,從而能夠在原來熟悉的生活資源中有新的發(fā)現(xiàn)。王安憶在出訪美國以后寫出了《
小鮑莊 》,由于有了另一種文化形態(tài)作參照,使她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所以雖然處理的仍然是她的知青生活經(jīng)驗,但作品卻有了完全不同的藝術風貌。近年來也有不少作家通過掛職等方式開拓新的生活資源,其成果則不盡相同,關鍵在于作家能否真正進入新的生活領域,這關系到作家的創(chuàng)作心理基礎和生活經(jīng)驗基礎等諸多方面的問題,不是包醫(yī)百病的靈丹妙藥。
第二是技法。很多長篇小說的技法應重新引起重視,當這些技法被許多小說家棄之不用的時候,許多其他文化形式卻以此吸引著讀者、觀眾。比如懸念。懸念建立在人對未知事物的好奇心的基礎之上。懸念從設置到破解的過程,往往就是長篇小說故事情節(jié)、人物命運發(fā)展的過程。所有小說大師都是設置懸念的高手。比如《
百年孤獨 》的第一句話“多年以后,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一下子就設置了好幾個懸念:上校是誰?他為什么會被處死?參觀冰塊與此又有什么關系?等等。小說從參觀冰塊開始敘述,而前兩個懸念就成為吸引讀者繼續(xù)閱讀的動力。傳統(tǒng)的說書人用“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來吊聽眾的胃口,靠的也是懸念的力量。人們常說長篇小說是結構的藝術,其實,結構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對懸念的設置和安排處理。懸念的內(nèi)容、諸多懸念彼此之間的關系糾葛、每個懸念破解的步驟、最終的結局,把這些安排好了,小說的結構也就基本建構起來了。如果沒有情節(jié)懸念、命運懸念,又怎能吸引住讀者的注意力和閱讀興趣呢?又比如細節(jié)。各種文藝形式都需要細節(jié),而小說的細節(jié)作用更是不可估量。細節(jié)具有極其豐富的藝術表現(xiàn)力,歷史風云、社會潮流、事件進程、人物的性格命運都能夠蘊涵其間。為出席舞會借一條項鏈改變了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的一生,一個噴嚏的飛沫斷送了一個小公務員的性命,這些細節(jié)都成了文學永遠的經(jīng)典。情節(jié)可以復制,人物可以有原型,事件可以類似,唯有細節(jié)具有不可重復性。在細節(jié)上重復自己是江郎才盡,重復他人就成了抄襲。因此,細節(jié)也是作家才氣的重要表現(xiàn)。
第三是語言。語言文字是小說存在的最后理由。小說的語言文字敘述,不同于影視鏡頭敘述,其立體性、角度、情感態(tài)度都是鏡頭敘述所不可替代的。若論表現(xiàn)方式的豐富性和直觀性,小說永遠不是影視的對手。但影視的鏡頭敘述是畫面敘述,它能照正面、側面、前面、后面,就是不能照里面。所以在表現(xiàn)心理活動時就不得不采用畫外音。而小說的語言文字敘述就完全不受限制,相反,這正是小說大展身手的所在,語言文字可以深入人物心理最隱秘的角落。福斯特在《
小說面面觀 》中曾經(jīng)說過這樣的話:“內(nèi)在生活,顧名思義就有隱蔽之意。但當內(nèi)在生活以文字向外披露時,就不再是隱蔽的了。因為它已進入外在行為的領域。小說家的作用在于揭示內(nèi)在生活的源泉!痹诰拔锩鑼懮弦彩侨绱恕S耙暿怯貌恢拔锩鑼懙,它只需要把鏡頭對準所需要的景色就行了。而景物描寫在小說中卻是推進情節(jié)、烘托氣氛、塑造人物的重要手段。鏡頭敘述是客觀的、單一的,基本上體現(xiàn)的是導演的眼光。而小說則可以從任何一個人物的角度去表現(xiàn)事件的進程,從而揭示同一事件不同層面的意義。小說敘述中的幽默、反諷態(tài)度,或優(yōu)雅、或質(zhì)樸的語言風格更是鏡頭敘述所無法表現(xiàn)的。從根本上說,小說是通過語言文字,借助于讀者的想象力和理解力,在讀者的腦海中形成形象或思想。無論人物、事件、感情、場面,直至色彩、氣味,都是通過語言文字來傳達的。這是小說不同于其他藝術形式的物質(zhì)基礎,只有高度重視這一物質(zhì)基礎,才有可能生產(chǎn)出好的小說作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