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的野腔把人迷……”

——讀車延高《羊羔眼里的花兒》

　　詩人車延高的詩集《向往溫暖》在2010年獲魯迅文學(xué)獎后，曾經(jīng)引起過很大反響，有些網(wǎng)民甚至以“羊羔體”來指稱或調(diào)侃車延高的詩。說實話，不管是在當(dāng)時，還是在今天，我對此都沒有太大的興趣，也不愿意作過多的了解。網(wǎng)絡(luò)世界藏污納垢，無論是前些年的所謂“梨花體”，還是后來的所謂“羊羔體”，都并不是嚴肅的詩學(xué)命名和詩學(xué)討論，暴露出來的，只不過都是些不無畸形的社會文化心理，更值得人們作社會病理學(xué)的探討，而與詩歌無關(guān)。現(xiàn)在，車延高“將錯就錯”，干脆“笑納”“羊羔”的稱謂，寫出了一組“羊羔眼里的花兒”，我在感到頗為有趣的同時，更多想指出的，這其實體現(xiàn)了車延高的開闊、大氣和自我解嘲式的寬容與智慧，精神的境界由此可見。而且經(jīng)過車延高的“借用”，“羊羔”這一一度被污損的詞語，重又獲得了純潔。

　　車延高曾經(jīng)在青海呆過，對西北的“花兒”非常熟悉。作為一種在西北地區(qū)廣為流行的民歌藝術(shù)，“花兒”受到很多人的喜愛。十來年前，我曾收讀過一本被稱為是“花兒王”的朱仲祿先生的花兒歌集《愛情花兒》，里面的很多歌詞至今都難以忘記�！盎▋旱囊扒话讶嗣浴北闶沁@本歌集中的開篇第一首《花兒歌會贊》里的一句歌詞，甫一讀完車延高的“花兒”，我的腦海中最先跳出的，就是這句歌詞，我以為用它來形容車延高的“花兒”，真的是非常恰當(dāng)。

　　《羊羔眼里的花兒》(下稱《花兒》)最讓人著迷的，就是它的“野”，是詩人以其野腔野調(diào)和包孕著生命熱力的野詞所充分表達的種種“野情”，這些“野情”既讓我們震驚，也讓我們沉迷。在以往的詩歌中一貫對愛情和對親情表達甚多的詩人，到了《花兒》這里，仿佛一下子沒有了規(guī)矩，變得狂野率直，無所遮攔，一種深埋于生命深處的強烈情感仿佛一瞬間猛烈爆發(fā)，終于找到了精神的出口�！痘▋骸分械膼矍�，絕對、勇敢、熱烈、奔放，幾乎都有一種往死里去愛的堅定和慘烈。比如在《我是花兒》這首詩中，詩人以一位女性的口吻這樣來表達自己的愛情：“遇了，花兒的眼神約你/熟了，扔句花兒的迷考你/戀了，野野地花兒追你/愛了，會親嘴的花兒找你/嗲了，使性子的花兒粘你/疼了，花兒地小棉襖暖你/想了，花兒地眼神等你/氣了，有牙齒的花兒咬你/恨了，致命地溫柔美死你/嫁了，女兒紅的花兒給你”，如此熱烈的情感，在包括車延高自己在內(nèi)的許多詩人的作品中，顯然都有著前所未有的“直露”和“勇敢”；而在《開光》中，“黑下里，月上天，我給您擱淺/我做魚，你變鬼/死在人心上”，在《不把路丟下》中，“從一的妹子此生不嫁/不死，等到你眼瞎/你死了，讓野野的魂回來/一堆墳，兩個鬼住下”，在《米》中，“病了，摔碎藥罐，扶著身子來/死了，給墳開個門，放你的魂來/見了，抱成個團，省得去來”······這種情人之間生死相許、永不言棄的堅定誓言和深厚情感，都體現(xiàn)著非常強大的超越一切的力量。在車延高的以往作品中，他在表達感情的時候雖然似乎也會有“出格”，但無論是在《心里的芭蕉樹》中對其所“一見鐘情”的江南女子，還是在《應(yīng)該把我醉在這里》中對那位“令人心旌搖曳”的西北女子，他都“只能把她們當(dāng)作漂漂亮亮的女兒”，或者是“只好把父愛的東西藏在心底”，一種“止乎于禮”的道德規(guī)約及時有效和很嚴格地“控制”著他的情感，而只有在《花兒》這里，由于詩人對“花兒”這一民歌藝術(shù)的吸納與運用，奔放的情感才得以表現(xiàn)，一些特別強大的詩意也才能獲得應(yīng)有的力度(如《蓋新房》、《伙伴》等)，車延高對民間詩歌資源的自覺吸納，使得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無論是在精神還是在美學(xué)上，都具有了新的特點。

　　二十一世紀以來，中國詩歌出現(xiàn)了很多新的動向，其中的一種非常重要的趨勢，就是很多詩人在很自覺地向本土回歸，試圖在我稱之為“返本開新”的詩學(xué)努力中為我們的詩歌重新“尋路”、重新開拓出新的境界，車延高對“花兒”的學(xué)習(xí)，我以為就是其中的一種非常重要的嘗試，對于這樣的嘗試以及與此相似的種種努力，顯然應(yīng)該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