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wǎng)>> 王躍文作品研討會 >> 正文
躍文人好,作品也好,人好關系到作品的內(nèi)質(zhì)。似乎有兩個王躍文,第一個是寫《國畫》等作品的,第二個是寫《漫水》等作品的,表面看兩個反差很大,實際上內(nèi)質(zhì)相通。王躍文名氣很大,但文學界對他的認識和評價還不夠,通過今天的研討可以把兩個王躍文統(tǒng)一起來,意識到他是一個很全面、很終極的作家。如何統(tǒng)一呢?我想,首先可以統(tǒng)一在他一以貫之堅持的理想主義上。他是既具有批判精神,也具有理想主義精神的作家,批判不是主要的,理想主義才涉及他的本質(zhì)。《漫水》就充分顯現(xiàn)出這一點。
躍文本來在省政府工作,靠筆桿子寫上去的,能力很強。他完全可以走“二號首長”之路,一路升遷。可是他不想這樣,退出政壇,走上了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這本身就說明他是個理想色彩很重的人,很正直、值得人們尊重。他能做到的一般人做不到。
我不同意把他前期的作品稱為官場小說,他的小說不是寫“場”。在文學上,重在寫“場”就成了社會小說,指向社會而不指向人,證據(jù)之一,是不少讀者讀普通的官場小說,正是在讀“場”,對官場的潛規(guī)則和往上爬的途徑頗感興味。但這樣的作品是實用性的寫作,達不到純文學的檔次,文學上評價也不高。王躍文不重寫場,重寫政治人格,寫人性的困境,文學立場很不一樣。福爾斯的《謎》寫官場中的一名官員,在與兒媳的交往中陷入人格分裂而導致自殺,就不能稱為官場小說,因為它是寫人的精神困擾。王躍文的作品與之相似。
但如何把王躍文的前期作品與“官場小說”區(qū)別開來呢?其實只是一個命名學的問題,只涉及概念。難就難在,把我們所有評論家湊一起動腦筋,為他的小說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學術性概念,把他與其它作者區(qū)別開來,會發(fā)現(xiàn)徒勞無功。概念有時也會困擾文學。
王躍文的那些成名作不是《官場現(xiàn)形記》,他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是有向善一面的,不會自甘墮落!秶嫛泛汀睹反喂适隆防镏鞈宴R逐漸成熟,但始終有良知,想做事,不想違背原則,只是處在特定環(huán)境下不得不先立足,搞平衡。《蒼黃》里李濟運特別在客廳里掛一幅名為《怕》畫,也是時刻提醒自己要有所敬畏,有所持守,對官員是一個正面的提醒。作者是煞費苦心的,在寫政治人格小說,艱難地塑造有理想傾向的人物,寫理想與現(xiàn)實的沖突,與《二號首長》等不同,具有終極的文學價值觀。當然他也寫“場”,如寫縣里領導們要到縣界上迎送上級,常委樓前臺階是八級,朱懷鏡有意索要了王書記的帽子等等,都寫得精彩,但寫作著力處不是這些地方。話說回來,寫“場”也是有意義的,這類東西存在,我們今天反四風,反形式主義、官僚主義、享樂主義和奢靡之風,就是反這些“場”的東西,在作品里批判這些東西意在匡正時風。
第二個王躍文寫了《漫水》等作品,同樣是燃燒著理想主義,特色在正面表達。《漫水》講述兩位鄉(xiāng)村老人半個多世紀相互關愛互相溫暖的故事。余公公和慧娘娘是天生一對,但不是夫妻,兩人始終發(fā)乎情止乎禮,默默相愛,保持著高尚的情操。躍文寫男女和愛情,重精神不重色情,不大描寫肉欲!段业奶眯帧防,孩子撞見男女秘密,只寫到看見衣物為止,《國畫》里寫朱懷鏡眼中的女記者陳雁,主要寫腰身,反而很迷人。寫人性、人情是作者的長項,余公公和慧娘娘的關系,始終是“干凈”的,但比有過肉體關系還深。余公公比有慧還記得慧娘娘被接來的日子;他吹笛子時,慧娘娘會不禁跟著打拍子;慧娘娘替余公公做壽衣被,余公公提慧娘娘割老屋;慧娘娘喜歡吃樅菌,余公公就特意留了菌干;只是到慧娘娘死了,余公公才接觸她的身體,親手為她妝尸,放上一串銀鏈子。寫兩人的這種關系,是寫傳統(tǒng)之美,還是寫情,寫理想。手法上是含蓄的,一切若即若離、若虛若實,引而不發(fā),空白不止,余味無窮。
《桂爺》也是如此。老支書桂爺老了,孤身一人,生活上很困難但得不到五保戶名額。村里只有一個名額讓四喜占了,鄉(xiāng)里說等四喜死了名額就讓給他。桂爺很善良,并不愿吃五保,但客觀情境上已造成他和四喜間的嫌隙。最后,他為生活所迫,真的產(chǎn)生了指望四喜之死的念頭,又搞錯了,羞愧地自盡。作品寫了一個老人求生的本能與善良心地的沖突,善戰(zhàn)勝了生,構思極為獨特。所以不要把躍文歸結為批判性的作家。
而且我想強調(diào),中國當代文學中缺乏充分的理想主義——批判起來相對是容易的,寫溫暖的、美好而感人的東西難。我們看到那些美國大片,都不是專事批判的,它們一定在批判的同時,樹立正面的理想形象,才達到震撼人心的效果。我們當代文學中“正能量”不夠,不是因為我們不想塑造感人形象,而是因為難度大,力有不逮。在這方面躍文的經(jīng)驗也是值得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