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wǎng)>> “美麗中國”征文 >> 正文
1
我非常喜歡老家的人把云這個詞稱作——云彩。彩是云的靈魂,也是云的精神氣質(zhì)。
云,是飛騰的水,是以自己的步履走到天上的水。
我想,只要不是心死的水,都會有用自己的步履丈量時空的沖動,哪怕是凝結(jié)的霜,哪怕是夜間的露滴。
我理解水的沖動——努力凝結(jié)成一朵云,因為這樣可以無憾,我們走過,然后我們消失。
水,在天為云,在地為水。每一滴水,都有云的蔭護,每一朵云,都有水的影子。在中國,水是器,也是道,是物質(zhì)的,也是哲學的。
孔子是臨水而立的哲人,他說“君子見大水必觀焉”,因為水似德、似義、似道、似勇、似法、似正、似察、似善化、似志……而云呢?如果江河湖泊是大地的眼睛,那么,云,就是大地的仰望和眼睛的高度。
2
珠海的云,有時濃黑,有時漂白,有時是勾邊的。
云,絕像是珠海披在身上的羽毛,在蒼茫的天地間漂浮。若是在雨來的時候,云就像一出獨特的墨錠在藍天里的創(chuàng)意,先是淺灰淡灰,然后加深加重,成了墨的團塊。這樣的云,有力度有厚度,像李可染筆下的積墨山水,有蒼有潤、有筆力、有墨采。烏云應(yīng)該是蘸墨最濃最重的云,是有噸位的云。最后那云承受不了,雨就下來了。雨是云的骨頭,是云的筆畫,無風的時候是懸針豎垂,風起了,橫平豎直的正楷變成了歪歪斜斜的狂草,或者是鄭板橋的七分半書,沒有一個字是直的,沒有一個筆畫不是扭曲的。最妙的是雨住了,云薄了,這時你就能理解風云際會到風流云散的意境。云開始變得綿軟,有時是一絲有時是一縷,下過雨的云,有點慵懶,有點倦怠。這時的云與風達成了默契,該斷的斷,該連的連,該虛的虛,該實的實。
最妙的是東邊日出西邊雨,那時的云,就有了更大的發(fā)揮,有了水的加入,有了光的加入,幻化得更加空靈。
而我說的漂白,則是另外一番景象。有次夜間,我早醒,窗外,是朦朧的月色,那空中的云,在月下,像是迷路了,就在我的樓頂徘徊,那種白,就像是蘆花,也如銀碗里的雪。迷路的云,像是抱團,像是挽手,如我鄉(xiāng)間的小伙伴那樣,在拉手中感受彼此的體溫,又像是相愛的人在敞開心靈。我記得那個月夜,月亮是又大又亮,而云,則是神采奕奕的白,是云借的月的精神,還是月得到了云的襄助?反正是相忘于江湖的那種風義。那種白,就是漂白。
3
有一回在珠海城軌上碰到她,在閑聊的時候,她說每年的夏天,都到珠海來看云。她的老家在內(nèi)地的一個偏遠省份,我非常吃驚她的這種舉動。
她說每年的夏天,她在老家都吃不好睡不好,總是惦記珠海的云,她說珠海的云,有時像音樂,有時像繪畫,有時像流水?吹搅,聽到了,觸摸到了,那焦躁的心就安穩(wěn)了。珠海的云,是最好的云,她說。
這云,還有這樣的功效?是一種無言之教,逝者如斯,不舍晝夜。云,給了人一種遐想,一種敬慕和遠方的感覺,她使我們在昏沉的生活里,有了一絲的縫隙,一絲的彈性。
她惦記著珠海的云,常常無法入睡,這是什么樣的人?看不到云,就痛苦,這是一種現(xiàn)代人的云彩失落綜合征?我無法把她歸類,和她比起來,我只是一個只知道低頭在地上尋找食物、只注意胃袋,不再關(guān)注心靈的動物。
生活的粗糙,使我的心靈粗糙,還是心靈的粗糙,使我的生活粗糙?與這位到珠?丛频牟恢笥严啾龋瑢Υ笞匀坏拿,我是抱愧的,身邊有那么多美好的東西,在不知不覺中,漏掉了,走失了。
我想到巴烏斯托夫斯基《金薔薇》中說到一個畫家:“每年冬天,我都要到列寧格勒那邊的芬蘭灣去,您知道嗎,那里有全俄國最好看的霜!弊詈每吹乃詈每吹脑,全世界心的柔軟都是相通的,這樣的話,讓我感到了一種久違的童真,失落的詩意。
匆忙的生活,令我們的心動蕩不堪,誰還去分別哪里的云最好和最差呢,有誰留意過大地上的霜的差別嗎?
但我堅信,大地上確實存在著最美的霜,那是最接近人類靈魂的。大自然對我們敞開那么多,而我們已經(jīng)到了閉耳盲目的地步。
到珠?丛频呐笥岩彩刮业男奶K醒了。人需要自然的陪護,需要自然對心靈的修復(fù)。人不妨豐厚些,在物質(zhì)的邊緣外,給精神擴大一些領(lǐng)地,給靈魂增容。
4
云,是水的情書,特別是我看到珠海的那帶勾邊的云,我想這是水寄給藍天的錦書。
一個傍晚,我到海邊去,看到山頭上的云。黑色的云邊上,不知被誰鑲上了金,隨著風的參與,好看的幻象出來了。那時的云就使整個天空充滿了靈氣,鑲金邊的云,讓人心生愛憐。
那是誰的手給云勾的金邊?我想到了童年時候在老家看到姐姐做針線,那靈巧的手拈針線在帽子上、鞋子上、兜肚上、水裙上翻飛勾邊。針腳細密,如線緩行。
這勾邊的云,使大地上的一切都靜下來了,動物植物和人,仿佛都驚呆了。喧囂停止了。
勾邊的云,一會勾出的是山巒,一會勾出的是河流,山巒里有了青蒼,河流里有了喧嘩。一會勾出了大橋,一會勾出了樓宇,那橋是金的。我在海邊走著,那云竟然從山腳移過來,變成了海,那是金色的海與大地的海在接吻,我像走在云中,又像走在海上。
我停住腳步,怕自己的腳攪亂了云,口張得大大的,不敢呼吸,怕把云吸進去。云,有橫的,有豎的,那勾邊的云,就像落在我的腳下,從公路的那邊落過來,從樹的枝杈間落過來,這勾邊的云,使每一片葉子,每一根水草,每一個道邊的石子,海邊的每一葉小船,都鑲上了金色的邊,那樣的慈祥,那樣的端莊。
海靜下了,成了云,云靜下了,成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