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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樓頭看月明——寫在何冀平《天下第一樓》演出五百場之際(葉廷芳)

http://marylandtruckinsurance.com 2014年08月11日10:05 來源:中國藝術(shù)報 葉廷芳

何冀平(右一)等聆聽曹禺先生的教誨

  北京人藝一個甲子的歲月留下的最寶貴藝術(shù)遺產(chǎn)是所謂“人藝風格” ,這是以焦菊隱為代表的一代北京人藝老藝術(shù)家們首創(chuàng)的、以北京市俗風情為人文魂魄的、極具藝術(shù)魅力的藝術(shù)風格。 《天下第一樓》和《茶館》可以說是人藝風格最典型的經(jīng)典姐妹劇。這“姐妹倆”的共同血緣都是中國特有的飲食文化——茶文化和烹調(diào)文化,但兩出戲的主旨都是 以文化為外觀反映中國淪為半殖民地時期資本主義生存和發(fā)展的艱難。

  近幾年來,凡茅威濤率浙江小百花越劇團來京演出,幾乎都會見到茅威濤的密友何冀平。上月25日的晚上,我們又在國家大劇院觀看小百花的《二泉映 月》時相遇。戲完一起去臺后見過茅威濤后,想共同打個的順路回家,但走完整條人民大會堂西路都沒有打上的。這卻給了我們一次聊天的機會。這時我才知道, 7月上半月這一輪的《天下第一樓》 (以下簡稱《第一樓》 )的演出就要給500場畫個句號了!“哦, 《茶館》第二! ”我脫口而出。但又一想,不對: 《茶館》誕生于1958年,而《第一樓》則首演于1988年;前者年近“花甲” ,而后者卻還不到“而立” ;前者出自于已經(jīng)享譽中外的老作家之手,后者則出自于一位初出茅廬的新秀。我立刻驚呼:此事非同小可,中國話劇開創(chuàng)百余年來破天荒第一次,將來在中國現(xiàn)代 話劇史上必將書上一筆。我們固然不能僅憑票房論短長,但票房畢竟是衡量舞臺演出價值的重要依據(jù)之一。

  北京人藝一個甲子的歲月留下的最寶貴藝術(shù)遺產(chǎn)是所謂“人藝風格” ,這是以焦菊隱為代表的一代北京人藝老藝術(shù)家們首創(chuàng)的、以北京市俗風情為人文魂魄的、極具藝術(shù)魅力的藝術(shù)風格。 《第一樓》和《茶館》可以說是人藝風格最典型的經(jīng)典姐妹劇。這“姐妹倆”的共同血緣都是中國特有的飲食文化——茶文化和烹調(diào)文化,但兩出戲的主旨都是以文 化為外觀反映中國淪為半殖民地時期資本主義生存和發(fā)展的艱難。出生于上世紀20年代的“語言大師”老舍對于舊中國的社會生活尤其是北京的市井風俗和當時的 政治生態(tài)爛熟于心,寫開茶館的、賣苦力的、賣藝的這類題材的戲可謂得心應(yīng)手。但對于新中國成立后才出生的何冀平來說,不能不說是個巨大的挑戰(zhàn)!然而,正如 俗話所說:有志者事竟成!畢業(yè)于中央戲劇學院戲文系的何冀平對戲劇創(chuàng)作具有巨大的熱情,作為北京人藝創(chuàng)作室成員的她深知肩負的重要使命。既然備受贊頌的 “人藝風格”的魂魄是古都北京的市民日常生活,那就以北京的第一道傳統(tǒng)名菜為題材寫一出戲吧!于是北京從此除了前門大街名揚四海的“全聚德” ,又有了舞臺上馳名天下的“福聚德” !

  記得1988年, 《第一樓》的第一輪還沒有演完,就引起很大社會反響。當時在思想文化界頗為活躍的舒展先生(時任《人民日報》文藝部副主任)立即策劃了一次文化沙龍在全聚 德舉行。戲劇評論家如王育生、黃維鈞、童道明等,文學評論家如何西來、繆俊杰、王必勝等都在座。大家邊吃邊聊,都認為這出戲通過一家名牌飲食店的興衰相當 真實地反映了清末民國時期中國社會的腐朽已不可救藥,顯露出大廈將傾的危機。某種程度上它與《茶館》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茶館》中的政治氛圍更濃 些,而《第一樓》中則經(jīng)濟和文化的意蘊較突出,反映了半封建半殖民地交織的陰霾下,鄙陋的中國現(xiàn)實已滋生不出適合于新興資產(chǎn)者生存與發(fā)展的土壤。即使像盧 孟實這樣有才干、有抱負的企業(yè)家也無法避免悲劇的下場。 《第一樓》在這一點上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相當強烈。當時我預(yù)料,到上世紀末, 《第一樓》有可能達到300場!沒想到1991年即已達到這個數(shù)目, 1994年更達400場!可謂盛況空前!

  最近, 7月3日傍晚,原來我打算演出前約冀平夫婦在附近的餐館小酌,以示個人對《第一樓》滿500場的慶賀。沒想到卻被她夫婦倆“綁架”到首都劇場對過的王府井 烤鴨店,同時他們還約了兩位或懂中文或有華裔妻子的外國朋友一起品嘗烤鴨。上菜后只見冀平指著那盤削得平平展展且松脆光亮的鴨皮說:“這脆皮兒是鴨胸最好 的一塊,可別把它與蔥、醬一起裹進面皮里吃,而要將它單獨沾點兒砂糖送進口里,這才味美而爽口。 ”大家一試,立即“嗯! ”的一聲,贊美聲一片。她又兩手拿起一片面皮,說:“全聚德烤鴨店對面皮的要求,拿起來要能照見對面的人影! ”大家又“哦! ”的一聲發(fā)出驚嘆,趕緊各自拿起面皮來驗證。她接著說:“全聚德的合格師傅,一只鴨削片要能削出103片肉來! ”又是一聲贊嘆。而我還立刻受到啟悟,想:什么叫文化?就是對某種事物的特定講究吧?于是我感慨地說:“哈,在北京稀里糊涂吃了幾十年的烤鴨,卻連這些基 本常識都還不明白,說明對北京的烤鴨文化甚而飲食文化仍一竅不通,看來還不配當個合格的北京市民哩! ”引來一陣笑聲。

  這時一位外國朋友說:“冀平寫烤鴨,自己變成烤鴨專家了! ”她說:“專家當然還差得遠。不過我為寫這出戲畢竟在全聚德好歹呆了兩個月呢。不僅向大師傅們學習怎樣烤鴨子,閑時還與他們聊家常,熟悉他們的生活。此外 還向管理人員了解這家百年老店的來龍去脈、興衰更替?傊,兩個月下來方方面面記了一大摞! ”我說:“這是第一手材料,是最寶貴的。 ”“有了第一手材料,寫起來膽氣就足了! ”她表示贊同。本人是搞文學研究的,知道素材積累固然重要,但素材選擇和提煉的過程卻是很難的,是不是這樣?我問她!澳f對了!別看材料一大摞,真正用 得上的也不過十分之一左右。寫戲是創(chuàng)作,主要靠虛構(gòu),生活本身是構(gòu)不成藝術(shù)的。 ”她說!澳阏f到點子上了! ”我說,“生活經(jīng)驗或生活閱歷人人都有,有的人甚至很豐富,但他不一定能寫出具有可讀、可看價值的作品。關(guān)鍵是他不會虛構(gòu)。而虛構(gòu)需要才能,需要天賦。 ”“因為虛構(gòu)要有藝術(shù),不然,胡編亂造,誰不會! ”她頗有感觸地說!皩α! ”我說,“藝術(shù)才是問題的本質(zhì)。大戲劇家迪倫馬特說藝術(shù)是‘審美的游戲’ ,是‘美學的虛構(gòu)’ 。他說他寫戲首先要把材料即素材‘搗碎’ ,讓它‘發(fā)酵、醞釀’ ,最后才流出‘酒’來。這‘酒’就是戲劇作品嘛!所以有的評論家說:即使最有經(jīng)驗的警察也不能在迪氏的作品中找出他自己的生活痕跡來。 ”冀平顯然與迪倫馬特的觀點發(fā)生共鳴,她說:“迪倫馬特講得太好了,畢竟是大戲劇家呀。搞創(chuàng)作難就難在不能簡單地把材料搗碎就完事了,而要讓它‘發(fā)酵’ !發(fā)酵就是苦思苦想!就是虛構(gòu)! ”我說:“冀平不愧是個才思敏捷、經(jīng)驗豐富的劇作家,一點就明白,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 ”兩位外國朋友聽得興致勃勃,尤其那位美國朋友通過妻子的同聲傳譯不斷點頭稱是。

話劇《天下第一樓》舞臺照    李春光    攝

  演出前我們先去貴賓休息室小坐,不想85歲高齡的表演藝術(shù)家藍天野已經(jīng)等在那里,一見冀平高興異常。他憑以前的印象對《第一樓》贊不絕口,并且 懷著欣慰與感激的口吻說:“小何雖然離開人藝20多年,但她始終把人藝看作‘娘家’ 。你看兩年前人藝60周年,請她寫一出戲紀念一下。她不僅不推辭,而且非常認真地寫了一出好戲,寫我們?nèi)怂嚍樽非笏囆g(shù),大家團結(jié)合作、風雨同舟,成為一個 和諧、美好的藝術(shù)園地,而且劇名就叫《甲子園》 ,你看多到位啊。 ”這時另一位85歲的著名表演藝術(shù)家盧燕女士進來了!這位定居美國卻經(jīng)常往返于香港、臺灣和大陸的影視、話劇明星歷來對何冀平劇作興趣很濃, 2009年曾親自出馬,在冀平創(chuàng)作的《德齡與慈禧》中飾演慈禧,光彩照人,在北京引起轟動。今天她亦為祝賀《第一樓》“大滿貫”而來,增添了劇場的喜氣。

  演出后,大家又回到休息室,熱烈地議論了一番新的觀感。在議論紛紛的熱評中,我概括出三個“不愧” ,一是這不愧是一出富有生命力的現(xiàn)實主義力作,人們依然能從盧孟實這個夭折了的中國新興資產(chǎn)者形象上讀出新的滋味來;二是這不愧是一出堪與《茶館》 《狗兒爺涅槃》等媲美的又一出“人藝風格”的代表作,它在北京人藝多元發(fā)展時期加固了傳統(tǒng)血脈的中堅地位;三是這不愧是北京人藝的品牌產(chǎn)品,雖然每輪演出 的演員陣容都有較大調(diào)整,但畢竟人藝代有才人出,每一輪的演出水平都不減當年。這次楊立新?lián)V主角,給觀眾留下的印象依然有棱有角,鮮活生動。

  何冀平是個才貌雙全的劇作家,但在我們這個既繁榮又浮躁的時代,她始終保持著低調(diào)狀態(tài)。記得1989年初夏《人民日報》在地質(zhì)部禮堂舉辦過一次 筆會。會場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只見冀平一個人默默坐在一張空桌旁,后來黃宗江走過去喊了一聲“美麗的何冀平! ” ,才把她從冥想中喚醒。上述全聚德那次沙龍也未見她說一句話。遺憾的是,正當她順風順水邁向藝術(shù)高坡之時,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豈有此理!她一氣之下,竟怒 走香港。行內(nèi)行外一片惋惜,擔心她離開人藝這樣優(yōu)越的陣地,在一個人地生疏甚至連語言都不通的地方還能不能繼續(xù)搞創(chuàng)作?許多朋友給她鼓勵,勸她不要改行。 本文題目《第一樓頭看月明》就是詩人劉征當時贈給她的一首詩的最后一句,鼓勵她不離本行,必有光明。后來一次我去香港講學,順便問起冀平,原來她在影視界 正火。她多才多藝,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能力很強,戲路越來越寬。除了話劇、影視劇、戲曲,甚至音樂劇她也勇于挑戰(zhàn)。我大略統(tǒng)計了一下,迄今她寫的各類劇作已達二十 來出,共計百十來萬字。對于一個劇作家來說,這個數(shù)字是驚人的。因為戲劇不像小說,它的字數(shù)是有限制的。更重要的是,都不是應(yīng)景之作,它們都是作者心血的 結(jié)晶,大多膾炙人口。如話劇《德齡與慈禧》 《還魂香》 《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 《煙雨紅船》等;影視劇《新龍門客! 《西楚霸王》 《黃飛鴻》 《牛郎織女》 《龍門飛甲》等;音樂劇《酸酸甜甜香港地》以及與《德齡與慈禧》同一題材的京劇《曙色紫禁城》 (與《德》劇均在北京演出過) 。這大量不同形式的劇作分別在香港、大陸和臺灣擁有廣大的觀眾,它們顯示了作者何冀平不同凡響的創(chuàng)作實力。這使她在包括香港、臺灣在內(nèi)的中國戲劇、影視界 享有很高的聲譽,先后獲得了近20個獎項,幾乎囊括了中國這幾個地區(qū)戲劇、影視界所有的重要獎項,諸如中國首屆文華獎、文化部優(yōu)秀劇目展演優(yōu)秀編劇獎、中 央戲劇學院首屆學院獎、曹禺文學獎、香港舞臺劇最佳劇本獎、香港電影金像獎、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編劇提名獎等。此外她還獲得“北京人藝榮譽編劇” 、“香港六藝杰出女性”等殊榮。自然,她也成了中國劇協(xié)理事、中國作協(xié)會員。無怪乎,我國已故著名劇作家吳祖光對何冀平贊美有加,稱她為“中國戲劇第一才 女” 。他甚至埋怨他的兒子“不爭氣” ,未能使她成為自己的兒媳婦!埋怨兒子當然未必公正,姻緣這事情不屬于理性范疇。但吳老對冀平的賞識躍然紙上,而且我相信他的這一表達會引起很多人的共 鳴。

  7月13日晚《天下第一樓》演出第500場。當天下午北京人藝在本院舉行隆重的慶功會,我未能出席。后我問冀平,結(jié)果她只回答了我一句:“北京 人藝滿500場的戲還有曹禺的《雷雨》 。 ”這一句話卻使我豁然開朗:這三出北京人藝的經(jīng)典看家戲差不多每25至30年才產(chǎn)生一出,每一出代表了一個時代——新中國成立前、新中國成立后、改革開 放,它們標示出北京人藝現(xiàn)實主義戲劇發(fā)展的三座里程碑。這樣, 《第一樓》在北京人藝成長和發(fā)展史上的地位乃至它對中國現(xiàn)代戲劇發(fā)展史的貢獻也就清楚了。于是我對冀平說:“現(xiàn)在線條非常清楚,你正站在人藝最近這一時期 的制高點上,你的基地在這里,角色十分明確。相信你將會更加牢牢握緊從曹禺、老舍手上接過來的話劇這根‘接力棒’ ,義無反顧地繼續(xù)向前沖刺,前程非常輝煌! ”她停了停,然后鄭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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