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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是我的另一間書房
云南作家 范穩(wěn)
大多數(shù)人都有自己的一間書房,書架上陳列著先賢大師們的鴻篇巨著或者自己喜愛的書籍,人們坐擁在這由文學、歷史、哲學、藝術(shù)、政治、生活類的圖書構(gòu)成的氛圍里,就像擁有了一個世界。享有這樣一間書房的人是有福的,因為他會經(jīng)常獲得人類文明的滋養(yǎng)。就像人需要潔凈的水和空氣,禾苗需要肥沃的土壤和陽光,一個有品位的人總是需要一間書房來作為自己精神食糧的“倉庫”。而對我這樣的作家來說,這樣的一間書房是必須的,但還遠遠不夠,我還需要另一間大得多的書房,一間在大地上的書房。這間巨大得沒有邊際的書房一邊陳列的是豐厚燦爛的各民族文明與文化、鮮活質(zhì)樸的人間煙火和眾生百態(tài),另一邊則是瑰麗雄偉的雪山峽谷、大江大河、阡陌縱橫的原野和村莊。我多年來在這大自然造就的書房里徜徉、閱讀、求知、借鑒,汲取天地之靈氣和人間之精粹,就像在課堂里仰望著先生的謙卑學生。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中說: “藝術(shù)可以放飛想象的翅膀,但一定要腳踩堅實的大地。文藝創(chuàng)作方法有一百條、一千條,但最根本、最關(guān)鍵、最牢靠的辦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
我生活和工作在一個多民族的省份云南,那里有25個少數(shù)民族,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歷史文化與生態(tài)體系,都有自己的創(chuàng)世史詩、宗教文明、英雄人物、生存智慧和愛情故事。對于一個寫作者來說,各民族文化是我們的寫作優(yōu)勢和取之不盡的資源。盡管我不是少數(shù)民族,和他們說著不同的語言,有文化隔閡感和陌生感,要走進這些少數(shù)民族,有許多困難和障礙需要克服,而要嘗試著書寫一個民族的歷史與現(xiàn)實,就像要翻越一座大雪山一樣,需要從山腳下一步一步地往上攀越,俯身下去,手足并用,灑下汗水,付出真誠,像一個虔誠的朝圣者一樣。“扎根生活,扎根人民”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人民和生活,從來都是一個作家不可替代的老師。在這個老師面前,你是永遠畢不了業(yè)的學生。我現(xiàn)在還記得我在十多年前第一次走進藏區(qū)的情景,那是一種被召喚、被吸引、被征服的前所未有的沖擊和感受。這召喚來自于雄奇廣袤的藏區(qū)大地,這征服來自于豐厚的藏民族文化。在此之前我的創(chuàng)作一度陷入停滯不前、自我重復的焦灼狀態(tài)?墒,當我站在藏區(qū)的雪山埡口向開闊的大地望去,我感到自己的視野被打開了,靈魂被激活了,仿佛自己就站在一個民族的肩膀上,站在文化的肩膀上。我喜歡這種感受,慶幸自己終于被拯救。
從那時起我在藏區(qū)流連忘返十來年時間,還一度到藏區(qū)掛職體驗生活。面對博大精深的藏民族文化,我需要某種“零距離”的接觸和全方位的體驗。我總是在行走,在行走中尋找靈感,在行走中獲得知識,在行走中瀏覽大地這間巨大的書房,痛飲它的甘露,吸取它的養(yǎng)分。行走在大地上,讓我找到一個作家的真正樂趣和浪漫。無論是走村串寨還是跟隨朝圣的隊伍行走在崎嶇陡峭的雪山之路,無論是搜尋民間傳說故事還是與康巴兄弟在火塘邊飲酒高歌,我都將之視為學習的機會。每一個藏族人都是我的老師,從牧場上的牧童到寺廟里的喇嘛,從藏民族文化學者到村莊里的老嫗。我認為任何民族文化都是可以被認識、被感悟、被發(fā)現(xiàn)的,我和他們雖然有著不同的文化背景,但我們有一顆共同的中國心。異域的文化背景并不是一種障礙,相反還可能成為某種審美的距離效應(yīng)。進入民族地區(qū)和他們的文化其實只需要兩種東西,這就是真誠和愛心。你是否真的喜歡這種創(chuàng)作姿態(tài),你是否真的熱愛這個民族,或許一個恬靜的微笑,一把辛苦的汗水,一個善意的認同,一個真心的擁抱就體現(xiàn)出來了。一旦進入到里面你就發(fā)現(xiàn)那是一片新天地,呈現(xiàn)在你面前的是一個作家想象力以外的世界。我需要尋找這感覺,尋找到不同的生活、信仰、習俗和文化。
對于一個作家來說,扎根生活猶如在挖掘一口井,每個作家其實都在挖自己的井,前人挖到20米深了,你挖到21米,你就比前人聰明,將來還會有人挖到22米、30米,他又比你高明。面對一塊蘊藏量豐厚的文學礦藏,不斷地挖掘下去總是快樂的。在這個不斷掘進的過程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生活的源泉永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生活永遠大于任何一個作家的想象力。生活總是豐沛的,它對熱愛生活的人的回饋也是豐沛的。在生活和文學藝術(shù)之間,有許多條道路相通,有的人走捷徑,有的人走上了盤山小路。但正如習近平總書記說的那樣,文藝創(chuàng)作“最根本、最關(guān)鍵、最牢靠的辦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生活的公正總是體現(xiàn)在人們付出的多少。我用十來年的時間向藏民族文化學習,感覺自己就像再上了一次大學。我一般先用1年左右的時間來作田野調(diào)查,在雪山峽谷和神山圣湖中游蕩,再用1年的時間回到自己的小書房來閱讀各種民族文化的典籍,然后才開始提筆寫作。這樣我需要3年到4年的時間才能向讀者們奉獻一本自己的學習成果。這是生活教給我的寫作習慣,我像服從某種自然規(guī)律一樣聽命于它。我為自己感到慶幸的是,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學習,我已經(jīng)取得了進入藏民族文化領(lǐng)域的一張文化通行證,F(xiàn)在的藏區(qū)是開放而四通八達的,任何人都可以走進西藏,但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有此殊榮。我希望自己關(guān)于藏地的小說能成為讀者們?nèi)〉眠@張文化通行證的一個臺階,我更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合格的藏民族文化的學習者、弘揚者。
多年來的創(chuàng)作實踐告訴我們:就像小說是分類型的一樣,小說家也是分類型的,作家的個性、學養(yǎng)、文化背景、人生命運等因素,決定了不同的作家寫不同的作品。?思{寫郵票大的故鄉(xiāng);海明威周游世界,一會兒非洲,一會兒西班牙;而喬伊斯、卡夫卡,則深入到人類靈魂的深處。他們都是偉大的作家,但他們寫的是不同類型的小說。我也希望寫適合我這種性格類型的作品,比如我堅信豐富多彩的生活不會讓小說家陷入絕望,豐富燦爛的民族文化也不會讓我們當今的文學陷入蒼白。這是我的文學寫作福音,更是我被一種民族文化挑選后的榮幸與責任。許多時候我認為不是我們在選擇生活,而是生活在揀選我們。你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去響應(yīng)生活的召喚,你是否有滿腔的熱情去擁抱生活的饋贈。尤其是在我們這個偉大的時代里,一個作家想象力以外的火熱現(xiàn)實、生活方式、歷史文化、人生經(jīng)歷,都構(gòu)成了小說世界的豐富性和多樣性。作為一名熱愛生活的作家,我們只有履行自己該承擔的文學使命和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