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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田雅彥:尋找生態(tài)龕

http://marylandtruckinsurance.com 2015年06月14日14:32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我思,故我消失。

  人會褪色,變得稀薄,不知不覺就消失了,如同電影的《淡出》(Fade Out)一樣。

  幾年前還常見面的人,因某些原因變得疏遠,時隔很久之后再次聽到那個名字,卻已是他的訃告了。從前關系不錯的同學現(xiàn)在在哪兒,在做什么,就連同學會的負責人也大多不知道。

  人的關心范圍是有限的。從高樓大廈的窗戶俯瞰城市,享受一份自在爽快的心情,突然間發(fā)現(xiàn),眼皮底下那些來往交錯的人們、在那里生活著的人們在想什么、做什么,自己一無所知。他們對自己的事情也一無所知。所以,就算自己突然意外消失,世間大概也無人關心吧。

  維也納普拉特公園的摩天輪并不很高,但向下俯瞰時,人們會變成一個個的小黑點,HarryLime是這么說的:“要是那些小黑點永遠動不了了,你會心生憐憫嗎?如果每停下一個小黑點都給你稅后2萬英鎊,你會拒絕嗎?”

  面對抽象的小黑點,大概誰都不會覺得可憐吧。發(fā)生大的災害或戰(zhàn)爭時,動輒就是數(shù)萬、數(shù)十萬的人失去生命,但我們不會為那些抽象的數(shù)字而流淚。把死者用黑點或數(shù)字來替換的人,一定是想忘記他們的人。

  盡管對死者的事情一無所知,我們還是會心痛。因為我們覺得他們是替我們去死的。否則,我們自己便會成為那抽象的數(shù)字或黑點中的其中一個了。有了這樣的感情,這個世界的人與那個世界的人便有了交點。

  活在這個世界的人享有優(yōu)先權,很少有空間能夠容納死去的人。盡管如此,我們還是隨時隨地可以感受到死者的氣息。其實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的界限非常不清楚,管理也不嚴格,有一定往來的自由。所以,死去的人會不為人知地舊地重游,也會悄悄尾隨生前的熟人。而活著的人也有可能在無意識中跨過分界線,到那個世界先考察一番,反正遲早都是要去的。

  地球上有多種多樣的生存環(huán)境,生物們各自占領著適合生存的場所。而它們所處的環(huán)境和條件就稱為“生態(tài)龕”。“生態(tài)龕”除了環(huán)境不同,例如草原、山林、沙漠、河川、海洋、地下、天空等,還有氣候的差異,是喜歡寒帶還是熱帶?有活動時間的差異,是晝行性還是夜行性?有在食物鏈所處位置的差異,食草、食肉還是雜食,吃還是被吃等。也有食物愛好的差異,是吃草的芒、莖還是內臟、死肉,等等。這些差異決定了生物復雜多樣的棲息環(huán)境與飲食習慣。就算在同一個地方吃同樣的草、捕同樣的獵,也能做到相互活動不沖突,錯開地點,分開行動,以此謀求共生。

  晝行性的鷲、鷹與夜行性的貓頭鷹所捕的食物是一樣的,但它們通過晝夜交替分開捕食能夠共同生存,就像職場上的早班與晚班一樣。棲息于溪流中的馬蘇大麻哈魚和紅點鮭呢,紅點鮭好冷水,占據(jù)最上游,而馬蘇大馬哈魚則占領水溫略高一些的水域。

  已經(jīng)占據(jù)了某個生態(tài)龕的物種,受氣候變動、地殼變動等環(huán)境變化的影響,也可能會被其他物種排擠,轉移到新的生態(tài)龕,進化成新的物種。

  海獺原來生活在陸地上,在爭奪食物的競爭中敗下陣來,不得已轉移到了它并不習慣的海洋里。但是,它們并不太擅長游泳,所以不能像企鵝或海豹一樣快速地游水捕魚,所以就漸漸地改吃海底的鮑魚呀海膽什么的了。而且,為了在冰冷的海水中維持體溫,就得常在海面上曬太陽,還必須要吃很多食物。海獺之所以會占領海面這塊空余的生態(tài)龕,之所以變成海洋的美食家,其實都是生存競爭的結果。

  樹懶在叢林中的樹上獲得了生態(tài)龕,它們除了每周一次為了排便會從樹上爬下來,其他時間全都倒吊在樹上幾乎不動彈。它們懶得去找食物,食量也特別小,因此找到了一種最為節(jié)省能量的生活方式。

  有的外來物種闖入后占領原有物種的生態(tài)龕,擠壓它們的生存空間,甚至把它們逼入滅絕的境地。美洲的豚草、西洋蒲公英的蔓延就是一個例子。日本的湖泊中海鱸魚、鱷龜?shù)仍龆嘁彩沁@個道理。很多時候,侵略者會比先住民適應力與競爭力更強,就像人類歷史所顯示的那樣。雅利安民族進入印度如此,拉丁民族進入南美洲大陸如此,清教徒進入北美洲大陸亦如此。

  另外,即使是在相互隔絕的不同的大陸上生存,只要生態(tài)龕相近,生物的形態(tài)與行為也會比較接近。古代文明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埃及、美索不達米亞、印度、中國,相互隔絕,卻幾乎同時迎來農(nóng)耕文明的繁榮,迎來了王權與法律、文字、宗教等的萌芽,這些地方有著共同的生態(tài)龕,那就是全都在大河之畔。

  生物界的規(guī)律同樣適用于人類,在擁有眾多人口的城市里也確實可見。城市的每一個居民都期待尋找到適合自己的生態(tài)龕、過上幸福的生活,但每個人追求著相似的欲望、相似的生活方式,所以競爭激烈。其實如果能把追求錯開一些,還有很多富余的生態(tài)龕。被趕出原有生態(tài)龕的人們也可以鉆進新的生態(tài)龕,變成另一種生物。比如,環(huán)境發(fā)生變化或被排擠的人,可以通過搬家、換工作、出家、退出、重頭再來,進駐別的生態(tài)龕。死者進入到另一個世界去尋找新的生態(tài)龕,完成自身的進化;而仍然迷戀這個世界的死者,就在夜晚或清晨,在沒有人類氣息的街口或森林守護自己的生態(tài)龕。

  順帶提一下,自然界里并不存在那個世界。那是人類想象出來的生態(tài)龕。這種想象中的生態(tài)龕,除了死后的世界,還有夢境、地獄、天國、妄想、無意識、電腦空間等。此外,城市里也構建了無數(shù)人工的生態(tài)龕,如醫(yī)院、監(jiān)獄、圖書館、公園、咖啡館、劇院等,人們按需使用。

  也有很多心未定下來的人們至今還在尋找適合自己的生態(tài)龕,還在彷徨。他們根據(jù)年齡性別的差異,收入的差異,知識與能力的差異,居住在不同的地方,吃著不同的食物,表面上看起來是和平共處,其實暗地里你爭我搶、競爭激烈,被排擠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被排擠的人會主動向死者靠近。流浪漢、破產(chǎn)者、罪犯、逃亡者、想自殺的人自不必說,沒有工作的人、沒有希望的人、孤立無援的人也都是預備軍,他們都將與死者在同一個生態(tài)龕共存。

  “你們這些人好像也已年老昏聵了,差不多該是啟程尋找新的生態(tài)龕的時候了。”

  有一個聲音不知從哪兒飄來,誘導我們踏上旅途。那個聲音是赫爾墨斯、第歐根尼,還是摩西,佛陀,還是老子?尋找生態(tài)龕的旅程中,一定會有某位神靈、圣人或是導師陪伴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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