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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的地位和價值不是自己吹出來的,不是媒體宣傳包裝出來的,甚至也不是獲獎得來的。作家以及他(她)的文字價值最終是由時間和歷史來給他們命名和頒獎的。
當前很多作家創(chuàng)作有這樣的情況:3個月出一部長篇小說,每天寫1萬字。而像托爾斯泰歷經(jīng)十余年,六易其稿寫《復活》,曹雪芹“批閱十載,增刪五次”才拿出《紅樓夢》,卻是再也沒人這么干了。所以,今天我們以浮躁的文字和更加浮躁的心態(tài)想獲得崇高的文學命名與價值認同,這就像當年我老家一個長年油頭粉面不務正業(yè)的江湖混混逢人就說自己的才華足以當一個副縣長一樣滑稽。
文學的地位和價值不是自己吹出來的,不是媒體宣傳包裝出來的,甚至也不是獲獎得來的。作家以及他(她)的文字價值最終是由時間和歷史來給他們命名和頒獎的。
這其實也是一個共識。但時間和歷史太漫長,而人是活在當下,活在“進行時態(tài)”中的,誰也沒有足夠的耐性,更沒有那么持久的生命去等待無休無止的歷史和時間給自己命名和褒獎了。于是,時尚和潮流是什么我就寫什么;你要什么,我就給你拿什么。文學的個性、創(chuàng)造性、審美性只能在時尚和潮流的框架內(nèi)適可而止,戴著鐐銬跳舞還想當永垂不朽的舞蹈家,很顯然已成為這個時代作家無法抗拒的悲劇。一個作家作品的印數(shù)多少、掙錢多少、獲獎多少,幾乎是如今文學評價體系中的權威標準、終極尺度。在這樣一個文學與現(xiàn)代商業(yè)社會和世俗功利主義價值觀緊密配合的背景下,心態(tài)浮躁、心懷不軌、心理失衡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文字粗糙、文思淺薄、文氣虛矯就是必然的、水到渠成的文學生態(tài),誰逆了潮流,誰就備受冷落,直至死無葬身之地。其實,在一個全面物化的時代,文學去中心化以及被邊緣化是一個無奈而又理所當然的事實,后現(xiàn)代姿態(tài)的寫作和消費性閱讀一旦聯(lián)手,注定了作家無法效仿托爾斯泰、曹雪芹式的面壁十年、數(shù)易其稿、苦心孤詣式的寫作,拜物和拜金的全民化與時代性心理早就讓作家失去了耐心。人是被時代綁架的人質,作為個體的作家,改變不了現(xiàn)實,也逆轉不了潮流,讓一部小說引領一個時代,改造一種精神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湯姆叔叔的小屋》還有《班主任》《傷痕》那樣的文學神話已不復存在。但這并不意味著文學已經(jīng)沒落和正在消亡,寫作中的人應該越來越清醒:文學不是用來賣錢的,文學不是像牙膏牙刷一樣給所有人每天消費的,文學也不可能像斧頭和刀槍一樣當工具使用。如今文學在冷清和寂寞中,實際上是悄悄地回歸到了文學應有的位置上,回歸到了托爾斯泰和曹雪芹的文脈中,真正的文學正在成為審美的文學,成為人性的文學,成為個性與創(chuàng)造性的文學。既然文學已經(jīng)掙不了多少錢,又撈不到多少名,還不如由著性子寫,寫出文學的樣子來,寫出自己的品質來,根本不去管它是否有人喝彩。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有可能,也有必要像托爾斯泰、曹雪芹那樣寫作,安靜地坐下來,泡一壺清茶,點一根香煙,打開電腦,先刪除電腦里雜亂無章的程序,再刪除內(nèi)心里蹦跳著的各種誘惑和欲望,然后以文學的名義開始終其一生的寫作。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是相當困難的。作家每天都面臨著被金錢、被權勢、被名聲、被世俗的溫暖與享樂收編和同化的危險,下水很可能就是下一分鐘的選擇和再下一分鐘的事實。然而,做起來有難度,不等于做不到。
如何刪除內(nèi)心里的各種欲望,如何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大前提是:不要對文學抱有任何功利性的期待,你想的越多,就會得的越少。如果我們記住了寫作是為人性寫作、為審美寫作、為自己的心靈體驗寫作,就能將文學堅持到底并保持純粹的文學品質。對非文學的誘惑熟視無睹,對非文學的擠壓舉重若輕,若此,你就會走進一個天高云淡,月白風清的意境里。如果做不到,也不必逼著所有能寫作的人都去當作家,人各有志,各得其所。社會已經(jīng)非常寬容,許多放棄文學的同行們官當?shù)孟喈斢蟹,錢賺得相當厚實,在家庭和社會上擁有了比文學多得多的喝彩和掌聲。
然而,相當多的作家除了寫作,基本上是干不成其他事情的,這是宿命。所以,戒浮躁、去虛矯、棄功利、定規(guī)矩對他們就變得更加迫切、更加重要。想起《荀子·解蔽》篇中說的,“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虛壹而靜!边@有禪宗的意味,但說出了問題的關鍵,也就是把內(nèi)心里雜質清空,清空成壹條虛線,你就擁有了指明你前進方向的“道”了。去除內(nèi)心里的雜質,就像如今的“反腐敗”一樣,是“不能”,還是“不愿”?身在其中的作家們都知道,不是不能,而是不愿,離不了的鈔票攥在手里,放不下的名聲纏在身上,世俗的誘惑比潔身自好的堅守更加溫暖、更加生動。印宗法師講經(jīng)的時候,時有風吹幡動,一僧說風動,一僧說幡動。六祖慧能說,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你的心在動。后來民間通俗的說法把“幡”改成“樹”,其隱喻的意思一樣,只要我們愿意保持內(nèi)心安靜,拒絕名利誘惑,清除各種雜念,我們就能做到心不動。
所以,戒除浮躁、潛心創(chuàng)作、祛除雜念、純粹寫作,我們是能做到的,除非我們不愿意。我時常在想,作家其實不是一個公眾人物,更不是一個明星。卡夫卡說,“寫作是為了緩和與現(xiàn)實的緊張關系”。作家在孤獨和寂寞中體驗人生的苦難、人性的掙扎并尋找一條精神獲救和靈魂上岸的道路。作家與現(xiàn)代傳媒和世俗溫暖擁抱得越緊,離純粹的文學就越遠。純粹的寫作,是只想著對自己寫下的每一個字負責,而不會想著每一個字會給自己帶來多少錢和什么獎。要讓自己寫下的每一個字都擁有尊嚴,首先我們得有一顆不動的心。
時常有這樣一些念頭冒出來,作家對文學的情感應該是宗教式的,對每一個文字的態(tài)度是心存敬畏的。沒有這樣的情感和意志,作家就會把文學當生意做,就會把文學當工具用,心中沒有神圣,筆下自然沒有戒律。然而,當我們把內(nèi)心的許多糾結都打通了,最困難的事又變成了最簡單的事,這就是:心不動,風就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