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4年第7期｜周所同：獨奏與清唱
周所同，1950年生，山西原平人。1989年被山西省委、省政府授予勞動模范稱號。出版詩集三部。之外，也發(fā)表過中短篇小說、文論、散文、隨筆、札記等百萬余字。編輯出版各種詩歌選本三十余部。曾獲首屆趙樹理文學獎、山西省政府文學獎、《詩刊》社年度詩歌獎、2023年《星星》詩刊年度詩人獎、第五屆昌耀詩歌獎等獎項。有作品被翻譯到國外。
我知道
黑暗在無燈的地方更在有燈的
地方；美在偏遠和熱愛更多之處
我知道貪欲是深淵名利是虛妄
得到多失去就多；給的多用的就少
都是樸素真理；清醒與糊涂有時
包含智慧，只有懷疑才是明亮的
陰影；我知道物質愈重人就愈輕
都有一粒米的悲喜或哀愁！
試 問
孤獨是懸崖姿態(tài)或閑云境界？
是上個世紀貴族隔著遙遠距離？
是傷口、疾病和怪癖？
除了冷漠與拒絕無可醫(yī)治？
而我的孤獨僅僅饅頭一樣大
常被饑餓平庸地忘記！
獨奏與清唱
只有 6 行
兩只鳥只有三只翅膀
中間重疊之處用來飛翔
喜歡大多數人如愛一個人
甜蜜與痛苦才是孿生嬰兒
心比眼睛看到的總是多一些
但少一粒米就餓死你了！
忘掉臉紅的人
要做老虎先藐視螞蟻
想摘桃子總怪夠不著的
手指；道說無為儒重禮教
佛系因果指向善惡輪回
忘掉臉紅的人不屑三教九流
他們面白如霜
總在黑夜夢見上帝
與詩人說
心看到的才是真看到的
曲折的河一定會傳來水聲
刺繡、織錦與印花粗布
都是桑麻，都有相同的故鄉(xiāng)
俯身低處，草木智慧高于天上閑云
避開人世喧嘩，退淡或者隱身
你還是檸檬與薄荷的孩子
清香、微苦，初生一樣干凈
懷抱著又小又黑的籽粒
理想主義
理想。加上主義即是孤島
是誘惑、距離或無花果秘密
無視贊美、責備、徒勞與被虐
是純粹向往更是絕對熱愛
雨水墜落荊棘因破碎更趨完美
盲目奔赴因拒絕退路格外清醒
你看！一面古鏡擦去銹跡
它愈是閃亮愈留下暗淡的陰影
仿悖論
看輕一些自己。人便更有
重量；比如小鳥背著天空飛
彎腰的水龍頭是鐵鑄的
理屈詞窮往往愛大聲咆哮
高攀者必有下跪的膝蓋
草木萬歲！
被風吹倒時，它又在風中站立起來！
流水辭
堤岸是流水的紀律
偶爾泛濫是犯了自由主義
流水一直流淌
把兩岸草木留在原地
有人順流而下有人逆流而上
類似和而不同的意義
只有一葉帆夾在煙波里
浩渺如歷史……
隨意道來
記住的都是失去的
退淡的反而是常新的
忽略與輕視的意思接近
相比膽怯，戒備是清醒的
唯有僥幸是常見的花朵
不期相遇總是像有意走失
單純的花瓣和復雜的香氣
總是以誘惑抵消了你的企圖
存在即是消逝
失去總比得到的多
這活命的死結！
不記流年的承受者，除了愛
還有眼淚；存在即是消逝
誰不是一路揚起的灰塵？
我們在意一只螞蟻一粒米的呼吸
一片綠葉就是一座森林的體溫
你在，日月星辰就在
苦難與美好才閃爍歉疚的光芒
古 堡
進入古堡先要迷路。先要知道
奇跡是被生死逼出來的智慧
一條石板小巷至少有八個方向
地上流水與地下暗道隔著傳世秘密
如審美鐘愛偏見，文化不懼摧毀
被時間淹沒又被時間拯救
所有意外源于布衣或粗黑的十指
在民間人們?yōu)檎l流淚
誰就永遠不死！
忽 如
許多人不再相信愛情
但還是喜歡玫瑰
有刺的東西迷人也傷人
忽如荊棘上正在墜落的雨水
因無聲而破碎的秘密？
有題或無題
白菜是蘿卜的鄰居
敵人與朋友也是
綿羊穿上老虎衣裙改不了
吃草；不敢跳下懸崖
河流永遠是平庸的河流
世 相
物質堅硬。脊骨彎曲
銀子愈是閃光人心愈是生銹
攀高的臺階前
匍匐著下跪的膝蓋
只有石頭用裂紋說話
道盡幽暗而決絕的意志
以此類推
最珍貴的最易失去
最想要的最是夠不著的
東西；愛是木頭藏著火焰
唯有燃燒才高于精神的真理
拉磨的驢子總是盼著天黑
其實，被捂上眼睛時天就黑了
答 問
現在我是閑人。無大志向
只有小憂愁；偶爾讀書寫作
是沙地上蓋樓是重復熱愛如記仇
是為自己制造戰(zhàn)無不敗的敵人
珍惜一粒米一杯水的饑渴和不逾矩的
自由，止步冒險等于開始退守
閑多忙少時也會心慌。適應放下
就好；而懷舊多于暢想是一面斜坡
素來忌諱攀高或者奢望
所以我還在原地還是那么平庸
三寸之心
弱小東西一般也是輕的
被風吹高的最終落在低處
悲哀或喜歡都會流淚
單純無邪的人常被傷害
有時謊言貌似真理也會得逞
罪惡比善良心虛但從來不會臉紅
只有匍匐在地的草木懷抱三寸之心
舉起滿身露水多像歉意和感恩
行走或者回眸
一直行走一直失去
世間苦楚大致如此
人生是一次相遇也是一生
別離；回首反而又年輕一次
更擁有了美好意義
比如你愛梔子花也愛紫玫瑰
純凈與憂郁都是癡迷色彩
而凡是愛過的又懷抱著歉意
從此風雨低于屋檐紅楓高過山巔
記著回家的人永遠是個孩子
偶爾想到
馬克思與黑格爾。想到
兩條大河各自的源頭
雄辯的波浪都在向前問路和指路
從堅硬齒輪想到輕柔羽毛
唯物與唯心是一間房子打開兩扇
窗戶；有限的風開始無限飛行
萬物和諧。而矛盾居于其中
想到黑暗天空生成星星
那是一塊又一塊石頭在閃光！
山中一日
石階越爬越高。越仰望
越夠不著云彩；一只鷹提示
高估自己即是人的局限
泉水偶爾散漫。由上而下秩序
始終未變；聚而為潭遵守紀律
下山之路像懷舊、背書，接受被動
教育；只有野花野草無拘束
站在原地，居然越過任何柵欄
飛奔的雪花
無聲無意間一瞥
就盲目愛上赴死的速度
和顏色；可以耗盡可以再生
只開花從沒想到結果
危險、決絕、傷逝的美啊
白像茫茫迷人的灰燼
她奔跑她路過她背影一閃
萬物空無
猶如藏起又失去了自己的腳印
一日課
寫下的文字多半廢棄
相遇的人大都忘了名字
愛過恨過的物事也被風吹散
面對塵世。一邊順從一邊拒絕
一邊看淡人間酸甜苦辣
閑來翻書，多像老牛反芻
飛快的日子漸次慢下來
多么好！白菜蘿卜又過了一天
野花小調
遠離刀剪卻生出尖刺
與熱愛雨露是一個意思
枝葉隨風披散蓓蕾含養(yǎng)暗香
只有盛開才釋放出蜂蝶
類似霜草由白變綠的樣子
野花比園中花總是略高三寸
高過頭頂的三寸自由多么難得
總是惹來一身美麗的緋聞！
暫失題
相比物質
“情感是最大的遺憾”
文字冰冷
如果無意犯險
白紙臉紅已經是灰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