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新傳統(tǒng)與網絡文學研究的學科化
網絡文學的發(fā)展和研究已經走過了三十年的道路。目前,網絡文學研究仍面臨一些困難。比如,研究對象浩如煙海的蔓生狀態(tài);網絡文學作品不僅良莠不齊、劣多優(yōu)少,且文本敘事包裹層層欲望幻象,其對現實的反映是折射的、隱喻的、寓言的和隱晦的。這就使得學術界對網絡文學的研究產生諸多偏見:網絡文學批評和研究因其海量文獻無法形成自身的合理體系;網絡文學是附庸的文學,不具備文學性質;網絡文學圍繞社會不良趣味展開,帶動文化的不良發(fā)展;從事網絡文學研究的都是邊緣化的人;等等。究其根源,乃是中國網絡文學研究缺乏對自身歷史體系的總結。網絡文學研究應當去蕪存菁,辯證發(fā)展,凸顯這門學科研究對象的獨特屬性、學術的獨特內涵和價值引領。簡言之,一個學科只有對其研究對象進行史料匯總、史實辨析,“創(chuàng)生”出此學科不可取代的學術研究路徑與品格,才能實現學科化的目標。
中國現代文學走過了三十年的道路,取得了輝煌的成績,也形成了規(guī)模龐大的學術研究集群。反思和認識這三十年的文學新傳統(tǒng),是當代文學研究的重要方面。中國網絡文學的三十年,無論是作品規(guī)模、社會影響、指涉現實,還是歷史的廣度和藝術價值的精度,都是堪與此前的文學傳統(tǒng)相比肩的。歐陽友權認為,網絡文學每年生產小說超300萬部,如果有1%是“好作品”,也會有3萬部,數量遠超傳統(tǒng)紙介印刷小說;原發(fā)在“弄堂網”上的《繁花》榮膺第九屆茅盾文學獎,或將讓“網絡文學垃圾論”不攻自破;籠統(tǒng)地稱網絡文學為“垃圾”,要么是對行業(yè)缺乏了解,要么是出自媒介偏見,由此形成的批評立場勢必對網絡文學造成傷害。
當前,網絡文學的發(fā)展正處在更新迭代之際。一方面,網絡文學正在形成自己的傳統(tǒng),塑造出不同時段的閱讀習慣和消費方式;另一方面,網絡文學如同社會意識的晴雨表,以不同的故事類型、情感模式和想象方式,表現出與此前傳統(tǒng)文學的差異和新變。從故事架構的方式來看,可以簡略地把網絡文學的發(fā)展歷程分成三個時段。第一個時段,以文學方式寫故事,文學愛好者利用網絡傳播自己的作品,出現了一批生動活潑、形式創(chuàng)新的網絡寫手。在這一時段,網絡成為團結民間性文學寫作的媒介,如橄欖樹、榕樹下等網站,乃是分布在體制外、充滿寫作興趣的文學青年發(fā)表文學作品的重要途徑。這一時期,“寫語言”成為核心特點。一代網絡寫作新人成為網絡語言生產的主要力量,經典語言和網絡語言在這一時段開始分野。第二個時段,網絡文學采取新的分賬制度,改變了以文學寫故事的狀態(tài),進入以故事寫文學的時期,“網絡文化共同體”逐漸成型,網絡文學開始進入自生、自為和自在時期。這時,網絡文學不再是傳統(tǒng)文學的媒介變體,輕小說、動漫、游戲等新文化形式攜帶新生代讀者的欲望,激活了穿越、逆襲、玄幻等故事架構模型,眾多作者形成網絡文學的“寫作意識”。新一代“寫手”大展身手、馳騁故事構造力,網絡文學遵循游戲現實主義邏輯,創(chuàng)造各種類型化故事成為這一時期網絡文學自我成型的關鍵,“寫語言”被“寫類型”取代。第三個時段,如何想象性地創(chuàng)造出自成系統(tǒng)的“現實世界”,成為網絡文學寫作的關鍵。無論是魔法系、玄幻系、仙俠流還是克蘇魯等,“寫類型”逐漸被“寫體系”取代,寫作者們紛紛在不同的小說中“創(chuàng)立”自己的“知識規(guī)則、任務模式、人物形態(tài)和故事構型”,形成了一輪中國網絡文學想象界的大爆發(fā)。越來越多的優(yōu)秀作家嘗試突破“故事架構類型”,一方面,出現了一批寫實性作品,將歷史、現實融入網絡文學的類型之中,形成新的敘事動力,如《長樂里》《我們生活在南京》等就是網絡寫作與寫實寫作結合的典型代表;另一方面,故事架構式寫作嘗試寓言性地展現普通人生命境遇中的矛盾、困頓、掙扎和拼搏,如《將夜》《夜的命名術》《詭秘之主》《我的治愈系游戲》等,故事架構與寓言現實相結合,網絡文學攜帶自身特性創(chuàng)造出另一種現實。
網絡文學的三十年是不斷增進數字文學與中國社會現實之關聯(lián)的三十年。一方面,網絡文學已經形成了自身相對穩(wěn)定的文體形態(tài)和敘事模式;另一方面,網絡文學正在成為當代中國社會現實的“總體性寓言”,言說現實生活中潛藏的生命意志和文化邏輯。鑒于此,反思中國網絡文學三十年傳統(tǒng),不僅是探索網絡文學自身發(fā)展的道路,更是思考中國當代文學如何有效表達現實經驗的多元路徑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