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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文學將成主流?“圈子化”使主流作家被邊緣

http://marylandtruckinsurance.com 2012年12月14日16:17 來源:北京日報 

  編者按

  作為中國當代文學研究重鎮(zhèn)的北京大學中文系,今年開設了一門“網絡文學研究”取代以往的“文學期刊研究”。身在“精英陣營”的“學院派”,為什么把研究興趣從以“文學期刊”為主陣地的“主流文學”,轉向目前基本以類型化文學為主導的網絡文學?這到底是中國當代文學即將“重新洗牌”的信號,還是一個更多可能性的文學時代的開始?本刊特邀學者邵燕君撰寫此文,回應疑問,并期待此一話題能對當下文學創(chuàng)作與批評有所啟示。

  “當下性”在主流文學中稀少

  “當代文學”固然和“現(xiàn)代文學”“古代文學”一樣屬于一個有連續(xù)性的文學史脈絡,但它還有一個更根本的屬性,就是它的“當下性”。一個國家的當代文學有責任以文學的方式呈現(xiàn)它所屬時代的精神圖景,給當代人的核心困惑以文學的解說,從而成為一個時代的精神風向標;或者為當代讀者提供精神撫慰,緩解其焦慮,引發(fā)其共鳴,滿足其匱乏,打發(fā)其無聊。前者的要求使作品趨于經典性,后者的要求使文學趨于流行性。我在這里不想使用純文學/大眾文學、嚴肅文學/通俗文學的概念,因為產生這些二元對立概念的精英文學體系本身需要反思重估,而這工作極其復雜。我這里只想強調經典性和流行性不是二元對立的。我們今天對經典作品曲高和寡、遺世獨立的“自然”聯(lián)想,大都基于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傳統(tǒng)和大學文學系的教育制度。如果將眼光放遠放寬,古今中外的偉大經典大都在當世老少通吃,雅俗共賞,甚至是熔鑄了幾個世紀無數(shù)匿名高手智慧的“集體創(chuàng)作”。也就是說,無論是“古代文學”、“現(xiàn)代文學”,還是各個國家各個時段的“外國文學”,在它所誕生的那個時空,都是“當代文學”。越是不朽之作越需要凝聚這個時代最核心的精神、最飽滿的信息,它和速朽之作同根同源,那些速朽之作正是不朽之作的文學土壤。我更愿意相信那些橫空出世的大師是時代驕子,而不是某個神秘學派的一脈單傳。

  按照我對“當代文學”定義的理解,“當下性”在“主流文學”里已經相當稀薄,產生經典性作品的可能也日漸減少。而網絡文學一邊,“當下性”異常豐茂,雖然現(xiàn)在仍處于“大神階段”,但“大師”的出現(xiàn)不是沒有可能。不是說“主流文學”不會再有好作品,但即使有也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文學遺產的碩果僅存;而網絡文學正在上升期,其文學生產是成規(guī)模的、可持續(xù)的、有發(fā)展空間的,并且隨著時代和技術的發(fā)展不斷產生著分化和新變。若照此勢頭發(fā)展下去,十年之后,代表中國當代文學主流的將是網絡文學。之所以出現(xiàn)這樣的變局,不僅與媒介革命有關,也與中國特色的當代文學生產機制密切相關。

  “圈子化”使主流作家被邊緣

  新中國成立以后建立起來的當代文學生產機制是以各級作協(xié)為領導、以作協(xié)主辦的文學期刊為中心的網狀結構。與“作協(xié)—期刊”相配套的是“專業(yè)—業(yè)余”作家體制。中國作協(xié)和各省市級作協(xié)都有專業(yè)作家編制,雖然人數(shù)僅在數(shù)千,但與此相配的是一支堪稱百萬大軍的業(yè)余作者隊伍。他們分布在生活的第一線,從各級文學期刊到廠礦田間的墻報都是他們的發(fā)表空間。無論我們今天如何評論這一文學體制和文藝政策的影響功過,都不能否認一個事實:它在一個文盲眾多的國度,全面而迅速地建立起一個文學閱讀—寫作者的網絡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是“新時期”文學復蘇和產生轟動效應的基礎。

  進入“新時期”以后,文學權力開始向文學期刊集中。文學編輯在享有極大的改稿權力的同時,也形成了優(yōu)秀的伯樂傳統(tǒng),資深編輯和業(yè)余作家之間形成了一種切實的“師徒關系”。從“傷痕文學”到“先鋒文學”,每一種文學潮流興起的背后,都可以看到引領風騷的名編們巨大的文學導向能力和組織能力。特別有趣的是“先鋒文學”,在這個以“回歸文學自身”為宗旨的“純文學”運動中,至今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李陀那樣的大刊名編樹起大旗,余華那樣的縣城青年沖鋒陷陣。對于千千萬萬的基層文學青年來說,從業(yè)余作者到專業(yè)作家之間,有一條現(xiàn)實可行的夢想之路。

  然而,這條路恰恰在余華等“先鋒作家”之后被漸漸阻隔了。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純文學”的理念使發(fā)表門檻大幅提高,廣大土生土長的業(yè)余作家驟然失去了晉身的階梯。與此同時,文學期刊未能在社會整體市場化轉型的進程中成功地完成自身轉型,迅速萎縮,面臨嚴峻的生存壓力。這些都使文學新人的成長既失去土壤又失去方向。

  在“業(yè)余作家”衰落的同時,“專業(yè)作家”越來越走向自我封閉。嚴格地說,目前的專業(yè)寫作是一種寄存在體制慣性延續(xù)下的慣性寫作,與其說是精英的,不如說是特權的,本質上是一種圈子內(作協(xié)—作家—出版社—研討會)的自我循環(huán)!爸髁髯骷摇睂懽鞯摹叭ψ踊闭恰爸髁魑膶W”邊緣化的主要原因。

  網絡文學恢復了民眾的文學夢

  正是在“主流文學”荒蕪的田野上,網絡文學的野草旺盛地生長起來。如果說新中國文學機制是靠政治力量建構的,這里的龐然大物卻是資本。資本使最初非功利的、五花八門的網絡寫作迅速類型化。但凡事都有一體兩面,就像當年的“革命暴力”把作家變成了“文學工作者”,但與此同時在工農兵中建立起一支前所未有的業(yè)余作者百萬大軍,今天的“資本暴力”又在把作家再度變?yōu)椤熬W絡寫手”的同時,迅速建立起一個無論在數(shù)量上還是覆蓋規(guī)模上都足以和當年的“專業(yè)作家”匹敵的作家網絡。網站編輯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了期刊編輯的職能,當然,一切都以商業(yè)利益為唯一標準。網絡寫手的生存條件可以說極為殘酷,門檻極低,千萬人競發(fā),一日數(shù)更、一更幾千字的寫作強度使之幾乎成為一種高風險的青春行業(yè)。最后能存活下來的“大神”都得有“小強”般的生命力。不過,不少沒有寫作經驗的寫手也正是這么硬寫出來了。今天小鎮(zhèn)上的“余華們”是會投奔文學期刊還是文學網站呢?恐怕是后者。這里沒有褒貶的意思,我們不能小看粗俗的名利動機對文學的催動作用,沒有一種生命力旺盛的藝術是生長在蒸餾水里的?偸窍扔心嗌尘阆拢庞写罄颂陨。一個文學的大國需要文學人口的基數(shù),應該說,網絡文學恢復了億萬民眾心中的文學夢,修復了千萬文學青年腳下的作家路。

  批評界先學“土著”語言,再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一直關注研究網絡文學的馬季先生有言:網絡作家是“在生存中寫作”,主流作家是“在寫作中生存”!霸谏嬷袑懽鳌睕Q定了網絡文學天然的“當下性”,但能否從中生長出經典性的作品呢?這主要依賴于受眾的分化和分層。在此過程中,精英批評的介入其實是非常重要的。如果精英批評能夠有效地影響粉絲們的“辨別力”和“區(qū)隔”,將自己認為的優(yōu)秀作品和優(yōu)秀元素提取出來,在點擊率、月票和網站排行榜之外,建立一套“精英榜”,對網絡文學的良性發(fā)展,抵抗文化工業(yè)“向下拉齊”受眾趣味的力量將十分有益,F(xiàn)在,這部分工作一直是“精英粉絲”們在自發(fā)地、零散地做,學院派的批評家們極少介入。一方不屑于說,一方也不屑于聽。對于一直高居象牙塔尖的學者們來說,突然發(fā)現(xiàn)身下的底座空了,十字街頭上蓋起的摩天大樓與自己無關,難免錯愕。有時我想,如果網絡時代遭逢的是“文學產生轟動效應”的上世紀八十年代會如何?這就像設想“如果鴉片戰(zhàn)爭打響在康乾盛世會怎樣”一樣。想必戰(zhàn)局會有不同——“主流文學”在保持自身陣營、維護文化領導權以及收編網絡文學等方面都會比今天更有實力。但是,只要市場化、全球化和網絡化是中國社會發(fā)展的大勢所趨,變局遲早要發(fā)生;蛟S,對于文學,我們不能抱任何一種本質主義的態(tài)度,文學不必綁定于某種文體,也不必綁定于某種媒介、某種機制。自由、活力和熱愛在哪里,文學就在哪里。

  如今,網絡文學的強勢發(fā)展已經到了逼得學術界不得不正視的時候了。進入網絡文學,在理解網絡文學的基礎上重建一套有效的批評標準和批評話語體系,其實是網絡時代對當代文學研究的從業(yè)者提出的新任務。要完成這一任務,我們必須先放下身段,進入人家的地盤,先學會“土著”的語言,再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邵燕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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