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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家的詩人本質(劉汀)

http://marylandtruckinsurance.com 2013年07月10日09:21 來源:中國作家網 劉 汀

 

 

 

  很多人看到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給莫言的授獎詞后有些詫異,因為這份廣為關注的授獎詞第一句就赫然寫著:莫言是一個詩人。之前從來沒有人如此鄭重其事地以“詩”的角度來評論莫言的創(chuàng)作,即使有,也不過是“史詩”或文藝學意義上的“詩學”一類論調。仔細看這篇授獎詞,你會發(fā)現這句話不僅是恰當的,而且具有極強的啟示意義,只有把莫言和他的創(chuàng)作從根本上定位在“詩”的層面,這份授獎詞后面的諸多評價才成為可能,這的確是一個精準的概括。

  但是問題來了:從不寫詩的小說家莫言如何成了一個詩人?他在什么意義上是詩人?他的小說和詩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關系?從這個乍看上去似乎“南轅北轍”的論斷出發(fā),我們可以發(fā)現和引申出許多有意思的話題,比如小說(文學)的本質,比如作家和作品的關系,等等。

  事實上,莫言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狀態(tài)和迷狂的詩人很像,他的寫作狀態(tài)是詩人化的,而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小說家式的。莫言的好幾部四五十萬字的長篇小說,都是在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完成的,而且是純粹的手工寫作?梢韵胍姡员灰环N極其強烈的寫作沖動所刺激,進而進入了一種詩學意義上的“迷狂”狀態(tài)。憑著這種沖動和迷狂,他氣勢如虹地完成了自己的作品——這種狂飆式、迷狂式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無疑只能是詩的,在這個意義上,莫言追隨了自己天性中的詩人氣質,也就是追隨了詩的精神。

  當然,詩和小說是截然不同的問題,莫言的厲害之處在于他為自己的“迷狂”式寫作找到了一種恰當的文學形式,即本質上的自言自語。翻看莫言的幾部長篇小說,無論結構和形式怎么變化,你都能發(fā)現一個基本敘述模式,那就是某個人在講故事——這也完全切合了他在斯德哥爾摩的發(fā)言(《講故事的人》)。莫言的作品中內置著一個講述的結構,而這個講述就是毫無顧忌的“自言自語”,也就是由著自己的靈感滔滔不絕地講述,甚至是身不由己地講述。在這個過程中,莫言自己也是一個讀者,一如我們。

  小說家,特別是好的小說家,必須本質上是詩人。說小說家應該具有詩人本質,不是說小說家必須同時在寫作職業(yè)上是詩人,而是指小說必須本質上具有詩性,小說家本質上必須具有詩人那種對詩性的敏感、執(zhí)著和清醒的特質。在我看來,無論文學如何發(fā)展,詩永遠是這個序列里最為根本的起源和筋骨,詩不僅僅是語言的試驗場、精神的流放地,更是最具容納性的文學容器。有時候,成千上萬部小說所表達的內容,甚至不能超過一句詩。詩是人類內心感受世界最直接的產物,它甚至不需要構思,完全是靈魂的本然閃念。小說作為長篇巨制或短篇,其最初的靈感都是來源于詩性的觸動,并如蝴蝶效應般攪動作家的心神,黑洞般吞噬各種可能的材料,最后才形成小說。

  很多好小說之所以稱不上偉大,就是因為一旦拿到詩的天平上去衡量,它們會瞬間變輕。小說家的詩人本質,說到底就是文學和藝術的詩本質,但我們在此特別提出小說家的詩人本質,不是鼓吹詩化的小說,而是期望小說家在對文學詩本質認識上更為自覺,沒有任何一種敘事方式上的革命不是以對詩的重新定義為根本的。

  對活生生的人而言,任何作家事無巨細所再現的現實,都不能比他親身感受到的現實更真切,但偉大的小說家卻能為人們構造另一個現實,不論是天堂、地獄還是烏托邦。這么說吧,小說家必須本質上是一個詩人,小說作品必須本質上是詩。這種“詩人本質”,說到底又會歸結到人的層面上,真正偉大的作家所關心的,是人性所共通的東西——愛、悲憫、痛苦、快樂以及希望等等,它們源自一切人的靈魂之內,同時又可以詩意地歸于人的靈魂。

  一個只會書寫現實或記錄歷史的作家,絕不是好作家,因為他缺少詩人的觀照。小說家這個職業(yè)并不屬于小說家自己,它應該屬于所有人,小說家有責任為全人類寫作,他們的義務就是提供人們靈魂深處最需要而現實世界無法滿足的東西。

  我們如此談論小說的詩性和小說家的詩人本質,當然不是要“一言以蔽之”地取消小說和其他文體、藝術門類的合法性,只是想在這個意義上強調他們的共性。簡言之,只有具備根本意義上的詩性,它們才能作為小說或其他文學藝術形式而存在。提出這一說法,也源于我不滿足當下所見的小說作品,故事圓潤、敘事純熟、技巧炫目,在文體學上已經足可以稱為好的小說,但從根本上仍有著體虛之癥,也就是缺少更為深刻和明確的詩性——這種詩性可以是多種多樣的,無論是寫社會的荒謬和怪誕,還是歷史的殘酷,亦或是面對生活之麻木,都可以創(chuàng)造出它。好的小說就是對這種詩性的張揚,而壞的小說則是千方百計地用故事取消掉它。以純粹的小說和通俗文學來寫同一個故事,相似的情節(jié),相同的人物,二者的區(qū)別在哪兒呢?區(qū)別就在詩意上,而詩意又通過附著于形式、語言和結構使得整部作品發(fā)出深刻的光彩。

  從整體上看,中國當代小說中的詩本質仍然是缺失的。作家們仍在過分強調題材、形式和語言、結構等“內在的外殼”,還缺少對這一本質的自覺認識。盡管我們的小說中不乏詩意,但對作家而言,是否意識到“小說家的詩人本質”這個問題將是一個根本的區(qū)別。曾經領一時風騷的新歷史主義、新寫實主義等等文學潮流,之所以還難說是當代的經典,或許也就是因為它們很好地描摹了現實和戲謔了歷史,很好地寫出了作為小說的小說,但卻無法提供一種基于人性的恒久的詩性,無法抵達詩的最深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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