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wǎng)>> 作品在線 >> 在線閱讀 >> 《尋找與考證:蕭紅居地安葬地及紀實作品研究》 >> 正文
她開始出現(xiàn)在蕭軍的作品中。蕭軍《漫記•一篇文字》寫于1934年2月5日,3月發(fā)表于《國際協(xié)報》副刊《國際公園》,該文是一篇推介文章,主要介紹署名陳麗娟的女孩寫的一篇名為《別了!哈爾濱》的散文。蕭軍寫道,“這篇文字是一個南國的女孩子,連同一頁信寄給我的,她要我代投到‘公園’”里來,并且還要我寫幾句話在前面。因為我們認識并不很久,現(xiàn)在她便回她的故鄉(xiāng)去了,我實在也想不起應(yīng)該寫什么,并且這篇文字也還寫得太幼些。……我們僅是很平凡的認識!現(xiàn)在她走了我們也并沒什么甚大的悵惘!
然而,在陳麗娟的《別了!哈爾濱》中,很明顯是一個女孩子受到傷害后的一種發(fā)泄!澳涿畹碾y舍,牢牢的在她古井似的心波中動落著,雖然她是深恨哈爾濱,但歸根結(jié)底,她不能承認哈爾濱就沒有她所流連的地方。至少,這人間的假面具已使她傻孩般的人嚇得三魂去了兩個。雖說她犧牲的代價太貴一點,但能跑得六千里遙的塞北來受這番‘洋洋可觀哉’的一大篇教訓,實在倒也值得!
陳麗娟,也即蕭紅《一個南方的姑娘》中的程女士,《蕭紅死后——致某作家》的作者一狷。
與汪林不同,對程女士和蕭軍的來往,蕭紅表現(xiàn)出明顯的不快。
程女士曾經(jīng)到商市街25號拜訪過蕭軍,因為她在報上看到“舊劇”正打筆仗,她很贊賞一位署名“郎華”做的論文,經(jīng)人介紹就與蕭軍相識。蕭軍去學開汽車回來后,也向蕭紅打了招呼。“新認識一個朋友,她從上海來,是中學生。過兩天還要到家里來。”程女士到蕭紅家里時,蕭紅對她的描寫表現(xiàn)出酸酸的嫉妒,“她很漂亮,很素凈,臉上不涂粉,頭發(fā)也沒有卷起來,只是扎了一條紅綢帶,這更顯得特別風味,又美又凈!酵砩,這美人似的人就在我們家里吃晚飯”。
吃飯以前汪林到家里來,約蕭軍去滑冰,發(fā)現(xiàn)程女士在,就問了句“你怎么到這里來?”
“我怎么就不許到這里來!”
汪林和程女士是在舞場相識的,這讓蕭紅感到置身于窮困潦倒境地中的自己與她們這類時髦小姐的天壤之別,她們是處于不平等的兩種社會身份和地位。
因此,她自尊地持規(guī)避立場,不想與其往來。蕭紅的絕決,并未影響到蕭軍。蕭軍不顧到窮人的身份,依然快樂地接受來自富有家庭的女性邀請,無障礙地交往,而蕭紅明確地拒絕與她社會地位不同,尤其是高于她社會地位的女性交往!俺膛慨斎灰彩浅3_M舞場的人了!汪林是漂亮的小姐,當然程女士也是,所以我就不再留意程女士了。環(huán)境和我不同的的來和我做朋友,我感不到興味!
對于程女士,蕭紅寫到她與蕭軍的關(guān)系越發(fā)密切起來,她常來借冰鞋!八凉u漸對郎華比對我更熟,她給郎華寫信了,雖然常見,但是要寫信的。”蕭紅充滿諷刺的語調(diào),已視程女士為情敵。
“我看她近些日子更黑一點,好像她的‘愁’更多了!她不僅僅是‘愁’,因為愁并不興奮,可是程女士有點興奮!形易稣系K,她沒有把要訴說出來的‘愁’盡量說給郎華。她終于帶著‘愁’回南方去了!
多年以后,身居南方的程女士署名“一狷”,在一家新創(chuàng)刊的雜志《千秋》上發(fā)表的一篇文章《蕭紅死后——致某作家》,對于蕭紅在《一個南方的姑娘》的描述非常憤怒。她站出來為自己鳴冤,蕭紅是誤會她了。蕭紅寫到她常給蕭軍寫信一事,程女士的陳述是,“聽得外面門響,你忙忙地塞一封信給我,我雖然不知道那里寫些什么,但你這種神情,也使我直覺到這封信是不便給她看的,即急急塞在手皮包內(nèi)。就在這當兒她進來了,我的臉漲得通紅,她也裝作不看見,我就搭訕著告別走了!彼蚬娞峁┑氖聦嵤,并非她給蕭軍寫信,而是蕭軍給她寫信。這顛倒黑白的事情,讓她憤而責備蕭軍,為什么不站出來給一個正確的說法,讓蕭紅了解實情。
等她回到家里,非常好奇地先拆那封信,“信里面除一張信紙還附有一朵枯萎的玫瑰花。信的字里行間除了慰勉我努力上進之外,也絕無一個字涉及這雜奇異的玫瑰花!背膛渴盏降倪@干朵玫瑰花,對她一個中學生來講,應(yīng)該懂得暗含的曖昧意蘊,但對蕭紅轉(zhuǎn)嫁于自身的誤解,程女士還是表達出她的憤怒。她認為,對此蕭軍應(yīng)該承擔責任。
蕭軍在與蕭紅同居關(guān)系存續(xù)期間,喜歡對女孩子送干花之類的,表示愛意,應(yīng)該是事實。在這里,程女士的揭幕也可以得到蕭紅的印證,在信里夾一朵玫瑰花,或是其他干敗的葉子,是蕭軍的習慣。蕭紅在日本也曾接到他寄的葉子,這也是某些文人示愛的一種方式。
因此,分析蕭紅《商市街》,楊玉峰先生指出“縱然后來許多著作都強調(diào)蕭軍如何善待蕭紅,相信蕭紅的上述一番怨言(指對聶紺弩抱怨蕭軍不忠實),是經(jīng)過長時間苦痛經(jīng)歷,感受良深后的陳詞!”
楊玉峰先生的結(jié)論極具說服力,蕭軍相當相信自身的男性魅力對女性吸引力!堵•男人和女人》一文中他說,“女人喜歡勇猛強健的男人們,就如一個獵者喜歡一頭兇猛多力的獸一樣!薄澳悴灰竽愕膼廴私o你守貞潔,你應(yīng)該估計你自己的愛力,能否壓倒他或她窒息,還有剩余?”可見,在兩性關(guān)系中,蕭軍相信“生存競爭,適者生存”的“生物進化論”。
上海期間,當他讀到托爾斯泰小說《安娜•卡列尼娜》,他確信自己就是渥倫斯基而不是卡列寧。他認定自己適合當情人,而不適合做丈夫。
事實上,他的自我感覺也并不差,他的體育棒子抑或美專學生的健康的男性風姿,結(jié)合著他喜歡以“花花草草”表情達意的浪漫情愫,確實是引起一些女性的關(guān)注,也同樣吸引著蕭紅。對蕭紅而言,過份花哨的喜歡展示男人魅力的蕭軍,并不是可以讓她安心工作和生活的伴侶。然而,蕭軍卻還有另一方面的優(yōu)點,他仗義執(zhí)言,呼朋喚友,敢愛敢恨,這些素質(zhì)又時時使他光彩照人,魅惑著蕭紅。對于他這個具有強盜靈魂的人,蕭紅確很難舍。
在拉都路351號住的一個多月,幾次朋友要求幫忙,蕭軍都沒有幫成。無形中得罪了這些朋友,很關(guān)系疏遠起來。再相處下去,雙方都很尷尬,兩人商量后決定再次搬家。
第三節(jié) 上海薩坡賽路:《生死場》紀事
1935年6月,兩蕭從與青島朋友們合租處351號搬出,住到與呂班路東面南北并行的一條小路薩坡賽路(現(xiàn)淡水路)190號唐豪律師事務(wù)所。唐豪是兩蕭的朋友,兩蕭住在唐豪家二樓的后樓。
薩坡賽路地處法租界。在這里,蕭紅第一次見到文藝理論家、詩人胡風,胡風夫人梅志。蕭紅和梅志本該早在魯迅先生正式請兩蕭吃飯的梁園豫菜館(1934年12月19日下午6時)見面的,那次吃請,原是為胡風夫婦兒子做滿月的由頭而招集的宴請,主賓卻沒到場。兩人失之交臂。梁園豫菜館事情已過去半年,蕭紅在家中設(shè)宴招待一些來自東北的作家,包括羅烽白朗夫婦。在家負責照顧孩子的梅志這次沒有錯過機會,她隨胡風去赴蕭紅家宴。
梅志回憶,大家都圍在長桌前包餃子,蕭紅搟皮兒。梅志是南方人,不知道如何包餃子,但在當時的氣氛下,年輕氣盛的她大膽地包起來,可是總也包不好,“可能都出汗了”。蕭紅看到她為難,就大咧咧地對她說,“得了,你不會包,在一旁歇著吧!”為她解了圍。多年后,梅志對這包餃子的場景記述得真切可靠,生動活潑,可見其觀察能力之強,記憶力之好。蕭紅的一句“得了吧”,“在一旁歇著吧”,不僅把蕭紅性格中的豪爽之氣直露無疑,而且確實讓蕭紅家鄉(xiāng)人感到親切。因為直到現(xiàn)在,哈爾濱人仍然頻繁地使用“得了吧”“歇著吧”作為祈使語,意謂,行了,可以了,算了吧等等。
這次見面,梅志對蕭紅的印象是,她是一個普通但非常能干的家庭女婦!笆莞叩纳聿模L長的白皙的臉,扎兩條粗粗的小辮,一對有點外突的大眼睛,說話時聲音平和,很有韻味,很有感情,處處地方都表現(xiàn)出她是一個好主婦。”
薩坡賽路的這處房子,在法租界里算得上中等以上的英國式建筑。房間大而陰暗。地板、窗框都是棕色調(diào)子,顯得房間陰沉沉的。一次,胡風夫婦偶然來訪,碰巧看到蕭紅扎著花圍裙,氣喘噓噓地擦地板。
胡風看到蕭軍不在家里,就追問起來。
“怎么你一個人?三郎呢?”
她一邊請我們坐,一邊說,“人家一早到法國公園看書用功去了,等回來你看吧,一定怪我不看書!蓖A艘粫䞍,似乎忍不住了又說:
“你們看這地板,煙頭、臟腳印,不擦行嗎?臟死了,我看不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