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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性童年是西部兒童文學作家們努力追求的審美理想。立足西部自然與人文,鄉(xiāng)村與都市,乃至中國、地球與宇宙,詩人們秉持了寬廣的文化理念與藝術視野,承傳了樸素的情感態(tài)度與浪漫的文學精神,以詩展示出了豐富的西部童年生活世界模型,開掘出了本真而純凈的西部童詩意象,敞開了“西部”與“童年”的同一性內(nèi)涵,再現(xiàn)了西部人所固持的生命態(tài)度與審美情懷,樹立了開闊大氣的西部人文精神,在詩語的美質(zhì)與游戲性的探求上,西部兒童詩人也作出了可貴的探索。本章以四位詩人為例,呈現(xiàn)了西部詩化童心的多種樣態(tài)。
第一節(jié) 邱易東:地球的孩子,自然的詩
詩歌是兒童文學中重要的一類文體,它是少年兒童生活的自然組成部分。受限于其鮮明突出的“文學性”,為兒童寫作詩歌是一項更為艱難的藝術事業(yè)。四川的邱易東從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致力于此,在“童年與詩”的內(nèi)在關聯(lián)上用作品做出了自己的詮釋。
邱易東詩風自然清新,內(nèi)涵豐饒,一直以來備受兒童文學界的廣泛關注。多年來他涉獵寫作了多種題材的兒童詩歌,創(chuàng)建積累了大量優(yōu)美的童詩意象,努力在詩意中捕捉凝聚童年的精神本質(zhì),讓兒童在內(nèi)心親近于詩。他的每一首詩提供的都是一個富于生命力的獨立的世界,用體系的結(jié)構(gòu)來概括論述詩人的整體創(chuàng)作容易抹煞各詩本身的不可解說之美,因此分析研究的可能性便只能是相對的了。
兒童詩最大的功能首先在以審美的方式擴展與豐富孩子的生活經(jīng)驗,但訴諸孩子的文學接受方式與內(nèi)容明顯不同于兒童小說與童話,后者是以故事性與奇異性取勝的,文學性表現(xiàn)得比較具體,作家寫作與讀者閱讀都有準確的可理解性的質(zhì)素。但詩歌就不同了,詩的涵義的模糊感受是不可能被清晰言說的,可以肯定的一個特質(zhì)是詩的超常性,對日常生活的陌生化透視效果,能變實事為審美化的文學虛境,發(fā)展培植人對世界新的感覺力與洞察力。兒童詩的審美理想同樣在此。與成人詩不同的是,它的服務對象主要是兒童。因此,詩的語言、材料,詩所涉指投影的世界等,都要對接受對象兒童有效并發(fā)生意義。邱易東從一開始為少年兒童創(chuàng)作,在這一點就是清醒而自覺的,并將此貫穿始終。二十余年來,基于不同的時代語境與個人的生活處境而創(chuàng)作,邱易東童詩的藝術質(zhì)感發(fā)生著微妙的變化,但他對童詩的藝術赤誠一直沒變。用詩詮釋童年,以童年釀造詩意,是他藝術探索主要解決的問題。
一、孩子在詩中
只有寫出童年的真實樣態(tài)、情感、精神生活,才能吸引孩子的視線,共鳴他們豐富的感覺想象,產(chǎn)生深刻的感情回應。童年本身其實就以“詩”的方式存在,孩子的生活重心自在于世俗世界之外,他們能創(chuàng)造自由道路通往另一世界。在有心的成人眼里,振奮詩的情緒的就是孩子的行為本身?梢赃@樣說,寫作童詩是用“詩”來作“詩”。邱易東一開始童詩寫作這一點就表現(xiàn)得非常突出。
“賣糖人的老爺爺/聽我對你說/最喜歡你的吆喝/送來甜滋滋的童話/舉著你的小糖人/世界變得格外歡騰//賣糖人的老爺爺/我多想品嘗你的故事/可是我一走近你/(噢,你別生氣)/媽媽就趕緊把我拉走/要我回家咀嚼那些/乏味的夾心餅干、巧克力//賣糖人的老爺爺/媽媽終于讓我向你走來/當我用哭泣向她抗議/我多想有雙你的雙手/眨眼就捏出胖熊貓、紅狐貍/我多想扛著滿樹的小糖人/走遍每個鄉(xiāng)村每座城市
——《我對賣糖人的爺爺說》
邱易東在詩中表達的是純粹的孩子愿望。人像,物象,孩子的真誠渴望,都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隨詩人質(zhì)樸的白描語言自然鋪展開來。用賣糖人爺爺?shù)碾p手捏出熊貓與狐貍的童話世界,就那么扛著滿樹的小糖人走遍每個鄉(xiāng)村每座城市。童年眼睛構(gòu)想的流動人生對每個孩子、每個曾經(jīng)是孩子的大人都是可親的。孩提時代的日子就是這樣超時間、非現(xiàn)實地度過的,孩子自身創(chuàng)設了“象征”的意義空間,邱易東非常敏銳地直覺了這一點。
最喜歡把透明的彩色糖紙/舉在眼前/就這樣面對世界//面對火熱的太陽/用綠色的糖紙/希望沒有森林的地方/陽光也綠得醉人//面對茫茫的風雪/用紅色的糖紙/希望種子和冬眠的動物/長長地做一個溫暖的夢//面對老愛紅著臉吵鬧的叔叔/面對漫不經(jīng)心的售貨員阿姨/面對每天辛苦勞累的媽媽/面對皺著眉不肯吃藥的弟弟/還有那些黑沉沉的煙囪/被污染的小河……/——我知道選擇什么糖紙//就這樣面對世界/我用透明的彩色的心愿
——《一個孩子用糖紙面對世界》
彩色糖紙是孩子重要的精神伴侶。對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成長起來的孩子來說,彩色糖紙是這個世界提供給他們的最五彩絢麗、最富想象意義的物質(zhì)財富。糖紙放大的世界帶來的幸福是綿延的,它大于糖的即時性快樂。這就是孩子自身創(chuàng)設的象征世界。邱易東真正寫出了為成人所忽略的孩子本然的精神高度。用詩的美麗來呈現(xiàn)人間最純潔的東西——“透明的彩色的心愿”,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純粹的精神現(xiàn)象了。邱易東的文學理想一直以來就浸透在這樣的生命理解中。他有通達童年內(nèi)在精神生命的慧眼。
我的兩只手/真像兩棵樹/兩棵長著五個杈丫的小樹//陽光下/我高高地舉起這兩棵樹/伸開所有的枝丫/希望能夠看到/真正的樹葉/真正的果子//可是只看到——遠處/藍天、白云、大地和道路//于是我在手背和手掌上/畫上茂密的綠樹葉/畫上熟透的紅果子/還畫上兩只/飛來的小鳥——/我的追求和愿望
——《五個杈丫的小樹》
“五個杈丫的小樹”是邱易東摹寫童年情態(tài)的代表意象。詩歌沒有采用任何刻意的技巧與辭藻,只是隨孩子可愛的舉動而使用鏡頭推拉,用白描語言自然敘述眼前景致,閱讀詩就是順時展開一幅畫面的過程。而且因為意象摹寫的生動鮮活,語言的天然本真,所以是真正適合孩子閱讀的瑯瑯上口的詩。這種寫法邱易東貫穿在了很多詩歌中,體現(xiàn)出他對兒童詩的基本審美認知。這是他用詩說明“童年”事物的方式,逐步被建構(gòu)為他童詩特有的審美形式,由此表現(xiàn)與組織出來的詩的境界還屬“童年”的。也就是說,詩的形式與內(nèi)容發(fā)生同構(gòu),這是其詩所以有自然和諧美的根本原因。
在雨的窗戶上/畫你的眼睛,是憂郁的/擔心小蟲子和路邊的小黃花/在風雨中的命運//在雨的窗戶上/畫你的眼睛,是歡樂的/所有的山坡和草坪/被雨水洗得那么潔凈
——《雨窗的眼睛》
這是再為熟悉不過的一幅場景,下雨的時候一個孩子趴在窗臺上觀看世界,邱易東用詩韻給其造型。這幅寧靜的畫面所以定格的原因還在作者寫出了孩子內(nèi)在情感生命的狀態(tài)!皯n郁與歡樂”的眼睛背后的東西,是一個參透孩子心靈的成人才品味出來的。童年現(xiàn)象呈現(xiàn)給詩人的不惟是難解的符號,找尋符號的內(nèi)在構(gòu)成規(guī)則是藝術關鍵。對于童年已成往事的成人來說,還原的通道只有一個,那就是持存童年為精神現(xiàn)實。這是邱易東自覺的文化意識。他甚至直接用詩歌表白自己的堅守:“告別童年這是注定的,但不會告別/你/我童年夢中的小雪人”(《不會告別童年的雪人》)?膳碌臅r間本質(zhì)已然一點點掠奪了童年的生命體,個體永遠無法抗衡“現(xiàn)實”的逐漸逝去。兒童文學人是固守歷史的人,是將童年歷史形而上學最突出的一部分群體,因此才能用顯在的作品存活童年為永恒的現(xiàn)實。
“面對小溪/赤腳是你的船槳/濺一串水花的喧響/就到了對岸”,這是邱易東在詩歌《渡》中的首節(jié),詩在音樂感中躍動著的孩子圖像就是他童詩的靈魂,他苦苦探問的藝術宏旨。他用透明的感情赤誠地表達著對這些可愛的孩子們的愛意,“把這滿樹水珠搖給你/陽光般亮晶晶的水珠/被我的樹葉染綠的水珠/搖給你”(《把這滿樹水珠搖給你》),“在你上學的路上/有一只小鳥/在為你唱//唱你小鹿般的腳印/唱你陽光般的歡笑”(《有一只小鳥在為你唱》)。童年生命的美麗是因為成人對其持有了一種價值態(tài)度,所以才有隨處可見的世界的關愛。詩人與孩子一起“護衛(wèi)純真”,只因為“有了純真/樹林有了碧綠的樹葉/黎明有了閃亮的星星/大海有了潔白的帆影……”(《護衛(wèi)純真》)!凹冋妗蹦軇(chuàng)造一個清新的世界,它生命的脈搏全在快樂與生機,詩人不允許一點點異質(zhì)破壞它的和諧。
牽著媽媽/去迷蒙的處女林/尋找蘑菇/找了好久好久/都沒找到/自己的那一朵//有一只小蘑菇/在大樹下哭泣——/小女孩從這里路過的時候/媽媽伸手遮住了/小女孩那雙閃亮的眼睛
——《哭泣的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