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屆(2012-2015)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獲獎者創(chuàng)作感言
一、長篇小說獎
李傳鋒(土家族)
獲獎作品:《白虎寨》
我出生在舊中國,長在紅旗下,經歷過三年困難時期,吃過草,掙過工分,我體會過“饑腸轆轆”、“身無分文”的無奈,我深深懂得貧窮對國人的傷害。所以,我對“三農”問題有著天然的敏感。改革開放以來,短短幾十年,黨和政府使幾億人走出了貧困,千百年來困擾中國的吃飯問題基本解決了!這是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奇跡。
我65歲退休之后,回到山村老家,目睹了家鄉(xiāng)的巨大變化,今昔對比,感慨良多。于是有了長篇小說《白虎寨》?!鞍谆⒄钡靥幬淞晟钌?,“敲梆巖”成了脫貧致富的攔路虎,它既是天然的交通阻隔,也是思想觀念的因循守舊。以幺妹子為首的新一代打工青年,回到家鄉(xiāng),借著改革的春風,全力追趕時代的步伐。他們“搶”科學家、搞良種試驗;大鬧交通局,修路通電;他們當家做主,“搶班奪權”,搞土地流轉;他們敢怒敢言,甚至“聚眾鬧事”。這些有知識有文化又見過世面的青年人回到鄉(xiāng)村,一改父輩的做法,以全新的方式向貧困發(fā)起挑戰(zhàn)。這從根本上動搖了白虎寨的傳統(tǒng)生活,由此觸動了農民與土地這根最敏感的神經,引出了幾代人在鄉(xiāng)村與城市、改革與傳統(tǒng)、親情與愛情、歷史與現實之間的掙扎與突圍。
我不贊成當下一些小說把村干部寫得很糟糕。我自己當過村支書,也見識過不少很優(yōu)秀的鄉(xiāng)村干部,他們拿著最低的工資,干著最艱苦的工作。我在作品中塑造了覃建國、“都無隊長”這樣的老一輩共產黨員形象。我著力寫了幾個新女性,她們都曾隨著潮流外出打工,但為了父母、為了兒女毅然回到故鄉(xiāng),她們身上有著往日的印記,有著不同的家庭環(huán)境,有著不同的人生遭遇,有著不同的愛情生活和性格特征,但都有著新的追求與夢想。當下的農村,實在需要更多青年來創(chuàng)業(yè),這里大有作為啊!
我采用現實主義手法,多角度聚焦貧困山村,近距離體察鮮活農事,思考社會變革。我盡量使作品有著豐富的“三農”信息,讓作品跳動著強勁的時代脈搏。我沒有過多地關注寫作的技術,而是將心血灌注于鮮活的物事。就像唱山歌一樣,激情一來,就高興地吼幾嗓子。《白虎寨》就是我為中國扶貧事業(yè)獻唱的一首山歌。
袁仁琮(侗族)
獲獎作品:《破荒》
如何看待歷史,如何看待現實,是沒有現成答案的。需要站在一定高度,以人民的利益、國家和民族利益為出發(fā)點和歸宿,冷靜地思考,辨別是與非、高與低,作出判斷。我寫三卷本長篇小說《破荒》遇到的最大障礙,就是要從紛繁復雜的歷史和現實生活中找出一條路來。從新中國成立前期到改革開放這30多年,中國人民走過很不平常的一段路,既無法抹去,也不能繞過,更不能隨意涂寫。這30多年之所以特殊,是因為它包含了人民翻身解放、大躍進和三年困難時期、文化大革命等特殊的歷史階段。
經過幾年的苦苦思索,翻閱我國和其他一些重要國家的歷史,我發(fā)現一個基本事實:沒有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發(fā)展和進步是一帆風順的,走彎路、出現挫折在所難免。我意識到,中國人民走到今天不容易,應該倍加珍惜。這便是我創(chuàng)作《破荒》的基本出發(fā)點,是我在作品中集中表達的真情實感。
事實上,在我眼前晃動著家鄉(xiāng)形形色色的人物,他們特別樸實,特別能吃苦,特別有毅力。他們經受打擊、經歷挫折,但沒有沉淪。主人公龍文冔是山里有志氣的孩子,“文革”中也犯過錯誤,但很快醒悟,追求夢想不動搖。龍文冔的父親布勞兆是遠近聞名的鐵匠,他講義氣,識大局,不怕邪惡,敢于保護“文革”中挨整的領導干部……這些人都很普通,卻又是打不垮、壓不倒的中華民族脊梁。這是那片沃土給我的靈感,是那些時時浮現在我眼前的剛毅而普通的面容給我的啟示,我像摸索在黑夜里猛然見到亮光那樣興奮難抑,不寫這30年,不從各個側面去表現他們,會遺憾終身。而且,說過去的不足,在于總結經驗教訓,繼續(xù)前進。
此生和文學結緣,還獲得“駿馬獎”,是我的莫大榮幸。我雖然已逼耄耋之年,依然心甘情愿地在文學創(chuàng)作長途中跋涉,因為它給了我無窮的樂趣和精神享受。
阿拉提·阿斯木(維吾爾族)
獲獎作品:《時間悄悄的嘴臉》
小說《時間悄悄的嘴臉》是我在創(chuàng)作上的一次嘗試。我不知道用這樣的形式,這種陌生的語言、節(jié)奏寫小說,算不算是創(chuàng)作的正道,因為它不像我以前的小說,那種很老實的、聽話的形式和節(jié)奏。在時間的游說下,那種且聽下回分解式的寫法不存在了。有時候我想,是不是時間在耍什么花招?或是我手中廉價的筆在酒精的蠱惑下,開始瘋癲地向荒原招手呢?我在努力地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
《時間悄悄的嘴臉》寫的是大地和太陽、時間和人、嘴臉和嘴臉、人和石頭的故事,在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地方,也是心和心的故事。人和時間的矛盾是人類恒久思考的命題,千秋萬代的人都沒有能夠征服時間,狂妄的時間也沒有讓人類頹廢消亡,人和時間忽而擁抱忽而分離的歷史,讓人感慨良多。時間繼續(xù)前進,有的時候我虔誠地跪拜,但還是看不見時間的嘴臉。于是神話顯靈了,像時間的私生子,虔誠地窺視另一些時間的真相。我們繼續(xù)有信心,因為我們是時間的好孩子,相信時間會繼續(xù)擁抱我們,因為我們不是空手等待,我們的花籃里早已有鮮花奉獻。
這篇作品出版后,我聽到了一些反響。我更注意的是那些批評的意見。我至今在靜夜里還在思考:我的小說要這樣寫下去嗎?一部作品,面面俱到,事事非我不可,像小說又不像,自作聰明,議論他人的時間和嘴臉,總是要和那些隱藏的事物過不去,曬他者的私密,總是和各種可憐貪婪的嘴臉們交鋒。我就覺得對不起“嘴臉”這個詞,但我又多情、自信地包庇修正甚至欣賞這個詞,反復地炫耀和揭露它多變的形象,揪住不放,讓它抬不起頭來。一個不寬容的作家,能走多遠呢?
烏·寶音烏力吉(蒙古族)
獲獎作品:《信仰樹》(蒙古文)
我出生于內蒙古昭烏達草原上的一戶牧民家庭,是父親惟一的兒子。小學畢業(yè)后,由于家長生病而輟學,在家過起了牧民生活。雖然離開了學校,但我的心總是在課堂上。我從一些老鄉(xiāng)家借來他們收藏的圖書,如饑似渴地閱讀和欣賞。故鄉(xiāng)還有烏力格爾、好來寶說唱人和民歌手、祝贊詞演說人等許多民間藝人。他們豐富的閱歷和精湛的表現能力,給我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63年初夏一個星期六下午,語文老師扎拉干巴亞爾給我們布置了題為《我的學?!返淖魑?。我坐在一束灌木叢下,寫了一首詩歌《我的學校》。結果,老師把我的作文抄寫在學校的黑板報上,讓大家欣賞,并說:“烏·寶音烏力吉會成為作家的?!蔽衣犃?,感到渾身充滿了力量。之后,我堅持不斷地讀書和寫作。
在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信仰樹》時,尊敬的扎老師當年的預言仍然鼓勵著我。我想,把預言、夢想變?yōu)楝F實時,需要勤奮、信念和不斷的學習。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如果說蒙古族文化遺產和宗教信仰是栽培我的“信仰樹”的土壤的話,不斷地讀書學習是使它成活和成長的人為因素。
在50多年的寫作過程中,我把母語創(chuàng)作一直當做自己的幸福和喜悅。在中華民族這個大家庭,通過母語創(chuàng)作而獲得“駿馬獎”,我內心充滿感恩。此時,我更加熱愛本民族的語言文字和文學。
從文化認同的觀點去觀察自己,我的身份就是我的母語。時代前進了,社會發(fā)展了,科技進步了。我們需要用民族意識和母語思維去認識和表現這些變化。我們要正確認識本民族文化與先進文化之間的差距。只有通過不斷的學習和不斷的進步,才能縮小這個差距。要把母語思維的發(fā)展與祖國的發(fā)展結合起來,這將是我在創(chuàng)作上的努力方向。
旦巴亞爾杰(藏族)
獲獎作品:《昨天的部落》(藏文)
得知我的第二部長篇小說《昨天的部落》獲得“駿馬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這既是對我的鼓勵,也是對我的鞭策。此時此刻我想起了這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經歷。
那是2011年10月,我在西藏東部的偏僻村莊葉巴村工作。當時村里沒有手機信號。有時候,我們需要爬到村前的一座孤山上才有信號,隊友們戲稱那是“發(fā)射中心”。有一天,突然手機鈴聲響了,是青海民族出版社圖書編輯部主任索洛打來的。他說,青海民族出版社準備編輯出版藏文長篇小說叢書,今天正式向我約稿。我一口答應了。
古人云,萬事開頭難。我的創(chuàng)作習慣是,首先起個自認為滿意的題目??墒?,怎么也想不出一個理想的名字。最后多番琢磨,想到了《昨天的草原》這一標題。然后,一口氣寫了小說的中心思想和故事梗概。晚飯后,我把它發(fā)給作家吉米平階看,希望他能指點一下。他說:“這個題材確實好,真正能反映藏北牧民的傳統(tǒng)生產方式。”他的話給了我很大的勇氣。次日,我把關于小說的一些想法以短信發(fā)給了索洛。
從此,在與世隔絕的環(huán)境里,我一有空,就把在腦海里醞釀已久的小說,敲到電腦里。思想高度集中于形形色色的人物、紛紜復雜的部落之戰(zhàn)的刀光劍影,以及傳統(tǒng)游牧生產方式和古寺凄涼的法號聲。另外,耳邊不時響起古老的民謠和英雄史詩《格薩爾》說唱的美妙的旋律。我看到,夏季晶瑩剔透的雪峰下撒滿珍珠的綠毯和冬季茫茫雪原上,靈感像噴泉般噴涌時,創(chuàng)作的過程完全是一種享受。
翌年8月,小說的第一稿出爐了。正著手準備修改時,接到單位的通知,讓我9月份去中國人民大學特培一年。年前,我對小說進行了全面修改,然后發(fā)給索洛。寒假快要結束的時候,我接到索洛的電話,說看了我的小說,但沒有細讀,整體感覺很好,小說的名稱《昨天的草原》最好改成《昨天的部落》,因為草原的范圍太大,部落是草原的一個組成部分。
通過編輯老師的辛勤工作,長篇小說叢書于2014年12月正式出版發(fā)行。而能夠獲得“駿馬獎”,我要感謝一路幫助過我的同仁。
二、中短篇小說獎
馬金蓮(回族)
獲獎作品:《長河》
我很喜歡耽溺。常常沒來由地就耽溺于一些物事。事件一件件發(fā)生,最后都一一變作記憶,不管當時多么大喜大悲、大痛大怒,最后都會淡化,刻在心里的痕跡會慢慢愈合。只有時間,時間是永恒的,所以更多的時候,我將更多的時間耽溺在了時間之上。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同宗的二奶奶去世,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身邊熟悉的親人去世。她的葬禮上,濯水洗埋體的時候,看守門簾的女人疏忽了,她雙手緊緊扯起來護著門口的門簾下面有一個小女孩扯著脖子,透過簾子的縫隙目睹了整個過程。多少年后我還常?;匚赌莻€洗浴的過程。我不知道這樣的回味有什么意義,可是我甘愿耽溺在這樣的想象里。
時間過去很多年了,村莊里每年都有人離開世界,每年又會有新的媳婦被娶進來,有新生兒從小媳婦的肚子里生出來。幾十年過去,村莊里的人口量似乎變化不大,可是細細去想,那么多熟悉的面孔消失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新生悄然替代了亡故。這其中只有一樣東西是永恒的,它從來都不曾減損過,它就是時間這把利劍。在時間的長河里,我們生命的個體就是一粒粒微小的塵埃。我想做的是,通過書寫,挖掘出這些塵埃在消失瞬間閃現出的光澤?!堕L河》這樣嘗試了,《老人與窯》《賽麥的院子》《暗傷》《口喚》等一系列作品里我也在做著這樣的努力。
從18歲開始寫作,在不耽誤婚姻和家庭生活的同時,我固執(zhí)地將文學這個業(yè)余愛好堅持了16年。16年,紅顏少女的鬢邊皺紋暗暗生了一圈又一圈。只有時間在遠處一直靜靜微笑,它像一位大智的賢者,始終在無聲地注視。這個過程里,它悄悄將許多的恩賜獎賞給了埋頭趕路的我,比如這沉甸甸的“駿馬獎”。摩挲16年的時光,打量16年來寫下的200多萬字作品,我覺得惟有感恩才能不辜負這樣的恩賜。心會老,身會老,惟時間不老,面對時間的考驗和恩賜,我深情寫下此刻的心情,心懷感恩。
和曉梅(納西族)
獲獎作品:《呼喊到達的距離》
我是幸運的,因為我是一個能夠書寫的人。我相信,每一個能夠書寫的人,都是上天派來的文字使者,穿著世俗的外衣,帶著不同的使命,混跡在塵世煙火之中,悄悄地掌管著文字的靈魂,傳達迷之深邃的內涵。這種想法總是左右著我,它們掩蓋了書寫的艱辛和孤獨,讓這件乏味的事情變得像探險那樣有趣,像魔術那樣神奇,像歌劇那樣響徹心扉。
《呼喊到達的距離》中的7部中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于2009年至2012年之間,我承認這是我創(chuàng)作生涯中比較艱難的時期,因為我一直在思考少數民族文學在當下文學中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也在努力探索納西族文學現代表達的渠道和方式。這個過程中,無法回避在同時書寫現代性和民族性的時候,從心理到文字之間存在的距離。但命運之神再次青睞,我發(fā)現,這個距離并非遙不可及,而是一聲呼喊就可以到達。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我寫《有牌出錯》,寫納西女性如何對待人生的困境;寫《我和我的病人》,透視現代女性的生存危機。這之間看起來沒有直接的聯(lián)系,但是足夠的誠實和虔篤能讓你看到特殊境遇下女性的個人體驗與覺悟,就如同蕭紅曾經的感嘆:“女性的天空是低矮的?!?/p>
納西族文學是有根基的文學。在過去的800年里,幾乎每一個朝代、每一個重要歷史階段,都會出現前沿作家。雖然她地處偏遠,在上世紀90年代之前都還處于非常封閉的狀態(tài),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文化背景深厚,底蘊豐饒,是云南最早和西方世界接軌的民族之一,對文學有格外的尊崇和敬意。當我站在納西族女性的角度去勾勒納西民族的特性與根脈,去書寫人性當中最隱秘最柔軟也最深刻的部分,并盡可能實現與現代社會的接軌時,感覺到無尚的榮光,感覺到無限的幸運。所以,我特別感恩這片充滿持久生命力和創(chuàng)作力的土地,特別感恩這個擁有悠久歷史和燦爛文化的母族,我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理解“故鄉(xiāng)”的深刻內涵,甚至我加倍懷念那段孤獨而奮發(fā)的寫作時光,它讓我獲取來自母體的巨大力量,謳歌一個民族所煥發(fā)的生機。
陶麗群(壯族)
獲獎作品:《母親的島》
父親是個上門女婿,從偏僻缺水、以玉米為主食的窮山區(qū)入贅到地處城鄉(xiāng)結合部、相對富裕的平原鄉(xiāng)村來。大片平坦的稻田和白花花的大米飯著實令他的幾個兄弟羨慕不已。他是不是也興奮過,我不得而知。父親這一舉動,為他自己以及我們姐弟倆所帶來的影響卻是深遠的。男婚女嫁,老天這樣安排其實很有道理。女人品性如水,其柔性和韌性使她能相對容易融入一個新家庭并且得到接納。而男人性格中的剛強和棱角注定使他們在陌生環(huán)境里求生存要艱難得多。
父親活得極為膽小謹慎,恪守禍從口出和沉默是金的古訓。我從未見過他在人群跟前主動說話,往往是別人把話頭對準了他,他才把再三思量的話謹慎說出口。而他對他的兩個孩子則管教甚嚴。在我的記憶中,只要家里來人,不管是家族里的親戚還是隔壁鄰居,只要我們姐弟倆稍微喧嘩或多嘴,保準腦袋上要吃他一記“爆栗子”。
父親“沉默是金”的教育理念,成功地在我身上開花結果。這種性格使我在人生路上吃了不少苦頭,走了不少彎路,吝嗇話語幾乎成為我身上的標簽。然而,這并不代表我失語,對這個世界沒有自己的體察和看法,它給予我的百般滋味日益深沉地積累在我的生命中,像一簇不滅的火苗始終在心底燃燒。2007年,寫作靜悄悄降臨在我的生命中,難以言表的生命體驗以寫作的方式得以盡情傾訴。那年我28歲,第一次找到適合自己與這個世界的交流方式。
《母親的島》是我近10年間出版的第3本小說集,由2013年至2015年間創(chuàng)作的9個中短篇小說結集而成。2012年,我辭掉了已經從事13年的文化館工作,再也不用擔心辦公室電話鈴響,也不用害怕去向領導匯報和請示工作了。整日過敏般地神經一下子變得大條起來,這無疑也影響到了我對周遭世事的看法和態(tài)度。這本集子,沒有了之前那些作品的直接、陰郁甚至跋扈,而多了些婉轉和平和,人物變得更溫潤真實,故事變得更人性、客觀,表達也更準確、干凈。
這可能并不是我創(chuàng)作上的進步,而是年齡增長賦予了我能更深度地思考和辨別的原因。感謝那些一直耐心陪我成長并包容我種種不盡如意的缺點的親人和朋友們,無法預言還能寫出什么,但繼續(xù)寫下去是肯定的,感謝!
德本加(藏族)
獲獎作品:《無雪冬日》(藏文)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滿足于自己所從事的教師這個職業(yè),因為這個職業(yè)讓我局限于一個很狹小的環(huán)境。但是換個角度想,有時又覺得教師的工作和小說創(chuàng)作有很多的異曲同工之處。這是因為教師的任務是通過不同的途徑培養(yǎng)教室里的每一個學生,而小說家的任務是通過不同的途徑培養(yǎng)小說中的每一個人物。但是小說創(chuàng)作是一個把文字“形象化”的巨大工程,最后通過那些形象化的文字在讀者心里引起一些共鳴。
在寫作上,我一直堅信一句老話:“只要我們熱愛勞動,什么都會好起來的?!币虼?,我總是利用一些空閑時間,重返故鄉(xiāng)的每一個角落,把那些曾經有意無意地藏在心底的文字找一個恰當的時機寫在紙上。每當這些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人。
一些朋友問我你為什么喜歡寫小說。我覺得“喜歡”或“不喜歡”只是一種心態(tài)在作怪,很難有一個明確的評判標準。但是我想說,我只是給那些長時間用情感培育的文字賦予生命的意義,然后呈現到了讀者面前。并不是我“喜歡”什么時,那些文字會蹦出來,我“不喜歡”什么時,那些文字會藏起來。如果非得說一個原因,我只能說:“這是因為我對文字情有獨鐘。”
文字是最豐富多彩又最復雜深奧的事物。我是一個被文字的養(yǎng)分滋潤過的人,因此對文字有很深的感情。經歷了從盲目的人生到回頭探尋人生意義的漫長旅程,我深深體會到了文字無可比擬的力量和無與倫比的魅力。可以說這一切是我進行小說創(chuàng)作最根本的動力。
簡單地說,我一直堅信一個小說家必須是一個善于挖掘生活中那些容易被人們忽略的細小事物的人。
非常感謝本屆“駿馬獎”評委,發(fā)現、看重,并從眾多優(yōu)秀作品中遴選出我的作品。我要向每一個人感恩。特別是感謝我的家人容忍我這么多年,讓我從許多家務中脫身,可以專心于我的寫作!
努瑞拉·合孜汗(哈薩克族)
獲獎作品:《幸福的氣息》(哈薩克文)
我從小在牧區(qū)生活長大,后來參加工作,在一個事業(yè)單位光榮退休。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可以說只是一個業(yè)余愛好者!我從小喜愛文學,因此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用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后來在文學刊物上發(fā)表了一些作品,甚至陸續(xù)獲得一些獎項,從中得到了鼓勵。
今年看到參評“駿馬獎”的相關條件后,我報送了自己的作品,但心里并沒有抱著太大的希望。我總覺得,我這樣的鄉(xiāng)下婦女所寫的文學作品不可能引起評委的注意,更何況有些人告訴我說,“現在的一些評獎,靠人際關系獲獎”。
在網上看到自己獲得“駿馬獎”的消息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好了!高興極了!這給予那些“靠關系獲獎”的說法一個狠狠的打擊。另外,我的作品主要書寫真人真事,主題還比較現代,但是有些人認為我的寫法太傳統(tǒng)、老舊了?,F在看來,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我就更加激動了。
這次能夠獲獎,讓我對自己的寫作產生了信心,對我今后繼續(xù)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工作起到了鼓勵和推動作用。所以,我對尊敬的評委們再次表示感謝!在文學風格日益多元化的今天,我意識到任重道遠,感覺到很大的壓力,可我不能為此罷休退縮,今后我要為寫出更好的作品而努力!
三、報告文學獎
馮雪松(回族)
獲獎作品:《方大曾:消失與重現——
一個紀錄片導演的尋找旅程》
感謝評委會授予我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這個獎是對一個紀錄人16年來尋找方大曾的肯定,更是對“盧溝橋事變”現場報道第一人方大曾先生的致敬!
方大曾,筆名小方,是中國戰(zhàn)地記者的先驅、杰出的攝影家,過早地失蹤于抗日前線,使他的名字沉入了歷史的忘川。由于方大曾失蹤的時候只有25歲,盡管他在當時已經聞名長城內外,與范長江等人同負盛名,但是他彗星一般的耀亮和迅失,使他在《中國攝影史》中,不僅沒有獨立的篇章,而且也沒有完整的生平,關于他的描述加起來不足100字。
我拍紀錄片《尋找方大曾》,寫這本尋找旅程的書,努力去還原一個真實的、熱愛和平與自由的生命。通過十幾年的尋找旅程,方大曾的生命軌跡也從歷史碎片的撿拾和拼接中逐漸清晰。這個年輕人用生命做膠片,真實記錄了當年國難當頭的中國大地。在當時,他的報道鼓舞了中國人民抗日的士氣和斗志;在當下,他為后人留下了了解當時民族危亡的珍貴圖本。
寫作這本書的過程,是我心靈不斷接受洗禮的過程。有段時間,我在宿舍的墻上掛滿了小方的攝影作品,無論題材是民生、戰(zhàn)爭抑或風物,他從來都不是旁觀者,而是參與者,小方從未在其中表現過絲毫唯美和獵奇之傾向。他是時代變遷的記錄者、民眾命運的關注者、國家興亡的承擔者,他的雙腳始終踩在大地上,心跳從未離開過中華民族的脈動。
寫作《方大曾:消失與重現》的過程,是我作為一名新聞人,職業(yè)理想不斷升華的過程。我始終相信,不用內心去感知,鏡頭是虛浮的,不用雙腳去丈量,解說詞是沒有溫度的,真正的紀錄者應該追求嚴謹和真實,而不是炫技和討好。
尋找方大曾本身,也是對自己職業(yè)精神的反省,對自己心靈世界的凈化,由此我認識到,作為一個新聞人,如果脫離了民眾和家國,脫離了生活和現實,再炫麗的畫面也是空的,再華美的辭藻也是假的,要用實心,動實情,寫實跡,見實效。
如今,方大曾紀念室已于不久前落戶保定,他的靈魂在失蹤地終于有了安息之所,方大曾校園行公益計劃正在進行,他的精神讓許多學子重新審視自身的價值,這是值得欣慰的,但是尋找方大曾依然在路上,衷心希望,更多的朋友們從這本書開始熟知方大曾。
降邊嘉措(藏族)
獲獎作品:《這里是紅軍走過的地方》
在中國共產黨95年的歷史上,長征是最悲壯也是最輝煌的詩篇。而在整個長征過程中,過雪山草地又是最艱苦卓絕、最震撼人心、最驚心動魄的歷程,是生與死的拼搏。因此,人們常常用“爬雪山,過草地”來形容長征的艱難與悲壯,以及紅軍將士的英勇頑強與堅韌不拔。
雪山、草地都在我的故鄉(xiāng),在藏族地區(qū)。我是聽著長征的故事長大的。1935年夏,一支被稱作“中國工農紅軍”的軍隊,從東西兩個方向翻越古拉雪山(即四姑娘山)和夾金山來到雪山草地,來到我的故鄉(xiāng)。從那以后,在這片既遼闊壯美又偏僻荒涼、既遍地寶藏又貧窮落后、既陌生又神奇的古老的土地上,留下了講不完、聽不厭的故事。
在紅軍走過雪山草地的過程中,在共產黨和紅軍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的感召下,廣大藏族人民滿腔熱忱地支援困難中的紅軍,幫助紅軍走過雪山草地,付出了重大的犧牲,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假若沒有藏族人民的積極援助,紅軍斷難走出雪山草地。長征的勝利,也是民族團結的勝利,是共產黨和紅軍正確的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的偉大勝利。
長征精神是黨和人民軍隊寶貴的精神財富,也是各族人民共同的精神財富。長征那樣的艱難困苦都能克服,那么,在中國共產黨和中國各族人民面前,沒有不能克服的困難,沒有不能實現的偉大目標。
長征也是文藝創(chuàng)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豐富源泉。早在10多年前,在親身參加過長征的老紅軍的鼓勵和指導下,我開始撰寫反映長征的長篇紀實文學《這里是紅軍走過的地方》。該書后來得到作協(xié)的支持,被列為中國作協(xié)的重點扶持作品。作品于2013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受到廣大讀者,尤其是紅軍走過的地方的干部群眾的歡迎和積極評價。
大家知道,唐卡是藏族人民創(chuàng)造的一種獨具特色的繪畫藝術,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紅軍長征到現在,80多年的時間過去了,廣大文藝工作者運用各種藝術形式表現長征經過、歌頌長征精神,但用唐卡這種藏族人民特有的藝術形式來表現長征,我還沒怎么見到。最近,在甘孜藏族自治州人民政府的支持下,與中國唐卡文化研究中心等部門合作,繪制了“這里是紅軍走過的地方”長征系列唐卡,將長征文化與唐卡文化盡可能完美地結合起來,給唐卡藝術增加了新的內容;讓偉大的長征精神,通過唐卡獨特的藝術形式,傳播得更廣、更遠,影響和教育更多的觀眾和讀者。
感謝廣大讀者和評委們的厚愛,《這里是紅軍走過的地方》獲得本屆“駿馬獎”,這對我是極大的鼓勵。但是,我深知,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我會把這次獲獎,作為一個新的起點,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長征途中,繼續(xù)走下去,學習長征,研究長征,寫長征故事,弘揚長征精神。
長征精神永放光芒!
龍寧英(苗族)
獲獎作品:《逐夢——湘西扶貧紀事》
自從走上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后,從最初的散文習作到小說創(chuàng)作再又回到散文創(chuàng)作,中間還學過苗文,拜苗族巴代、歌手為師,學唱苗族古歌、悲歌,搜集整理民間文藝。沿著這個路子走,在靈魂深處感覺有種精神在湘西這塊土地上燃燒,召喚一代又一代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去擔當與承接。沈從文是其中最為杰出的代表之一,他用文字點燃了湘西人性的光芒。
當我接受《逐夢》一書的創(chuàng)作任務時,便一頭扎進湘西民族史、戰(zhàn)爭史之中,從歷史的縱深去挖掘導致湘西貧困的原因。我走進扶貧工作隊的生活,從他們給我講述的一件件生動感人的事跡中去感受、體會扶貧工作的光榮與艱難。在他們之中,甚至有人為此付出了寶貴的生命!此時此刻,我的靈魂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從思想上進一步認識到寫好湘西扶貧紀實報告文學的責任與使命。
在寫作過程中,為了拓展思考的視野,我跳出湘西,走進臘爾山,走進湘黔渝邊區(qū)的老百姓。尤其令我難忘的是苗族民間歌手翠翠,她主動找到我,用苗歌給我敘說近年來苗家人在黨的扶貧政策指引下發(fā)生的天翻地覆的變化。
通過不斷地走訪和對文稿的修改,我發(fā)現我和我的家人、親人就是黨和國家扶貧政策的最大受益者。正是因為有了扶貧政策,我在鄉(xiāng)下的親人、家族逐步擺脫貧困,過上了幸福生活。于是,我決定以第一人稱來寫這部作品,通過記錄我的心旅歷程和我的家人、親人和朋友親友們的變化及其他們的感受,來展示湘西扶貧脫貧的歷史畫卷。
通過創(chuàng)作《逐夢》,我的靈魂受到了洗禮,精神得到了幫扶。作為生活在基層的少數民族作家,我意識到,自己要走出自我的天地,融入時代發(fā)展的大潮中去,學習那些博大精深的民族民間文化,傾聽普通百姓的心聲,不斷創(chuàng)作出講好老百姓故事的作品來。
伊蒙紅木(佤族)
獲獎作品:《最后的秘境——
佤族山寨的文化生存報告》
我生于阿佤山,又一直在這里工作、生活,自幼受到佤族口傳文學藝術如民間故事、民間歌謠的影響和熏陶,對本民族的社會歷史文化有著深厚的情感。民族題材的寫作自然成為我的首選。阿佤人的社會生活、歷史、宗教、習俗為我提供了豐厚的創(chuàng)作資源。多年來創(chuàng)作有詩歌、散文、小說等。我希望我的這些文學作品能為我的民族、我的故鄉(xiāng)打通一條通向外界的通道。
在現代文明的強烈沖擊下,一方面,人們的物質生活得到改善,另一方面,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遭到破壞。保護搶救民族文化凸顯出它的重要性。于是從2004年起,我就自覺自愿行走在探尋本民族歷史文化的路上。
佤族是一個跨境而居的民族,在國內主要居住在云南的滄源、西盟、瀾滄、勐連、雙江、耿馬、永德、鎮(zhèn)康、騰沖等地,境外主要居住在緬甸北部,境內外的佤族居住區(qū)域我都走過了。我認為,本民族的歷史文化宗教習俗等等,都不可以用“落后”“破敗”“迷信”等概念性的詞語加以評判。它們是時間長河里人類發(fā)展痕跡的遺留,屬遠古文明的范疇。山高地遠,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讓阿佤人更長時間地保留、延續(xù)這些來自遠古的文明。
《最后的秘境——佤族山寨的文化生存報告》以田野調查的方式挖掘這些遠古文明,呈現佤族遠古部落、遠古習俗、現存文化現象、生存境遇、生活現狀和精神狀貌。全書共29篇文章,用圖片對文字做適當的證明。而語言,顯得樸實甚至笨拙。在這些文章中,我試圖系統(tǒng)描述佤族的歷史、文化體系。
這部作品獲得“駿馬獎”,這是對我多年的努力和創(chuàng)作成果的高度肯定。任何一部獲獎作品肯定也不是完美無瑕的,它也有不足之處。我將進一步審閱自己的作品,找出不足,在今后的創(chuàng)作中引以為戒,努力創(chuàng)作更好的作品。
融入紛繁復雜多姿多彩的現實世界,拓寬寫作領域,關注當下,關注民生,與時俱進,提升文學藝術審美力,探尋文學表述的最大可能性,這是我必須去努力的。少數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不應處于相互孤立的狀態(tài)。少數民族作家的作品需要有所突破,打破現存的局限,向世界文學靠近,乃至成為世界文學的一部分。任重而道遠,寫作永遠在路上。
四、詩歌獎
何永飛(白族)
獲獎作品:《茶馬古道記》
茶馬古道之長,足以連接人與神、天與地之間的距離;茶馬古道之高,足以碰觸到蒼鷹的翅膀、云彩的心臟、雪山的頭顱,以及生死之上的大愛和道義。
顧名思義,茶馬古道的主角是茶和馬,“茶馬互市”是其形成的主要原因,也是其重要的功能。商品的馱運和交易,極大地繁榮了高原各地的經濟,極大地改善了各民族同胞的生活。茶馬古道不僅是一條商貿之路,還承載著可貴的精神、多彩的文化、神秘的民俗、虔誠的信仰、溫暖的情愛等,是一條生命線和情感紐帶。而這些,不管何時何地,都不會過時,都會散發(fā)出無窮的魅力。
我始終認為,當年的趕馬哥,他們是勇士,不畏艱險和困境;他們是情圣,能用一曲趕馬調俘獲姑娘的芳心;他們是使者,把各種文化一路傳播;他們是大俠,讓正義在山間扎根和蔓延;他們是信徒,在神靈的掌心穿行……
我曾一度迷茫,作為寫詩者,應該以何種姿態(tài)現身和前行。直到再次親近茶馬古道時,我才了然和開悟,趕馬哥就是我的典范。于是,我開始趕著文字的騾馬,在生命的山水間行走,而茶馬古道就成為我的首選之旅。
在茶馬古道上,我逆著時光行走,收獲頗豐。撥開荒草,揭開一個深深的蹄印,我看到各民族同胞手拉手踏歌起舞的歡樂場面;青石板上的青苔就像高原的舌頭,在講述一個個充滿傳奇色彩的故事;在西藏,我看到了洱海月,那么圓,那么大,照亮和睦與共融的主題;站在瑪尼堆旁邊,我聽到了佛音,看到了信仰之光,讓心變得無比的平靜和純凈;一粒鹽,被瀾滄江分成兩半,一半是紅色,一半是白色,而它們的味道都一樣,誰也沒想過消滅或取代對方,仇恨隨江水而去,沉淀下來的是團結和友愛;在藏區(qū),喝著一杯酥油茶,我被茶香和酥油香的幸福聯(lián)姻而感動,這不就是世間最美的相遇、相知和相守嗎?
創(chuàng)作《茶馬古道記》,我就是想以趕馬哥的姿態(tài),把古道上的詩意、濃情、感動、美妙、圣潔等馱在文字的騾馬之背上,然后翻過俗念之山、跨過惡行之水,去修復破損的人心和世道。我想,稍微停頓修整一下,我又得趕著我敬畏的文字,繼續(xù)翻山越嶺,向夢想的春天進發(fā)。
崔龍官(朝鮮族)
獲獎作品:《崔龍官詩選集》(朝鮮文)
“駿馬獎”是一顆閃亮的星。凡是中國少數民族作家,都有一個心愿,那就是摘下這一顆星。作為一個朝鮮族作家,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心中也悄然種下了這個心愿。
剛得知我的詩選集獲得“駿馬獎”的消息時,我既沒有感動,也沒怎么興奮,腦子里只是一片空白。直到有編輯打電話來要我寫一份獲獎感言,我才如夢方醒,方知這是真事!我首先打電話給延邊作協(xié)崔國哲主席致了謝??蓻]想到寫感想的事又難住了我。寫什么呢?左思右想,最終還是寫寫我對于詩的一些觀點,以及關于這本詩選集的一些事情吧。
我國有著源遠流長的詩歌傳統(tǒng),而且我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一直講究意象、講究言外之意。從意象到意境,中國古代文論中對此都有經典的論述。這種豐富的傳統(tǒng)不斷地給予我們啟示。因此,我們詩人應持有一種傳承、發(fā)展詩歌傳統(tǒng)的使命感。
我現在已是73歲,從事詩歌創(chuàng)作的時間已將近50年。剛開始,我寫的是“大我的詩”,年過五旬,寫的是“自我的詩”,直至2006年,才開始寫了“無我的詩”。
這一本詩選集是我的第8本詩集,共收錄了120首詩。在這本詩選集中,可以說是以“虛”與“靜”為思想底色的,其核心技巧則應該說是意象的創(chuàng)造。思想、經驗、技巧,如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絲線,共同織成了一段綢布。我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時,在語言功能的發(fā)揮上格外下了點功夫。至于這一段綢布的質量究竟如何,我心里還沒譜。
在創(chuàng)作并研究詩的幾十年里,我曾經歷無數的風霜雨雪,現在看來似乎要雨過天晴,時來運轉。一眼望去,是一片藍天白云! (金堅/譯)
妥清德(裕固族)
獲獎作品:《風中撿拾的草葉與月光》
黃泥堡周圍是大片農莊和說著漢語的農民。據說,這里是裕固族入關后最早落腳的地方?!叭グ?!去吧!到生長兔兒條的地方去吧!走吧!走吧!朝生長紅柳條的地方走吧!”幾百年前,我的祖先就是唱著這首古老而滄桑的歌謠,從遙遠的西至哈至東遷到了這里。東遷是裕固族歷史上的大事件,是一部用血淚和生命書寫的蕩氣回腸的歷史。我時常會默默地翻看裕固族流傳下來的民歌,來聊以慰藉失散的靈魂?!盁o論我走到哪里,我都在為草原而哭泣?!蔽覐牟菰钐幝牭降膸资讏虬緺柟鸥柚?,都充斥著這樣的憂嘆和悲涼。
走出黃泥堡后,我的裕固族身份符號帶給周圍的是一種異樣的目光。我不能詳盡地說出我的族源、我的民族來歷,我只能說出“回鶻”等幾個有關的詞匯,我丟失的語言讓他們唏噓不已。他們怕沖撞了我的忌諱,有意躲著我,我成了一個孤獨的人,只能用漢語書寫自己的苦悶,這讓我喜歡上了文學,喜歡上了詩歌,目的只有一個:讓詩歌替我生活。
上世紀90年代,我以一個用漢語書寫裕固族生活的寫作者身份第一次走進了肅南裕固族聚居區(qū),廣袤的草原森林,迎風奔跑的馬群,低頭吃草的羊群,雪青色的河水,山谷里吹來的花香,讓我的心胸一下子裂開了。在紅灣寺濕潤的街道上,穿著鮮艷服飾的裕固族姑娘從我面前走過,她們的微笑猶如盛開的蓮花。在裕固族帳篷里,我從裕固族同胞的手中接過精致的酒盞,大口喝下他們舉過頭頂的青稞酒。我在自己的民俗和文化中醉過去,又醒過來。他們用歌唱的喉嚨和舞蹈的身子,回收了我的流浪和疲憊。在馬蹄寺,我趁著酒意騎上了馬背,隨著馬蹄的翻動、馬背的起伏、馬鬃的飛揚,我“啊——啊——”地喊叫著,我的喊叫與他們的喊叫發(fā)音是一致的。這一刻,我感到了一個馬背民族所擁有的一切榮譽與驕傲,我也收獲了自己與生俱來的雄壯。我的淚水布滿了臉頰,一個有著正宗裕固族血統(tǒng)的少年就這樣在祁連山中釋放了他的聲音。
因為詩歌,我常常在夕陽落去時,站在被風吹涼的田埂上,回望草原和昨天的時光,回望那些與我生命有關的寂寞和惆悵,回望月光下吹笛子的裕固族姑娘。也許,只有這種回望能縮短我的痛苦和孤獨,讓我的詩歌生動起來,讓我的生活真實起來。
雖然我已經不能用母語來表達,請讓詩歌代替我生活。
魯娟(彝族)
獲獎作品:《好時光》
1987年初秋的某個傍晚,當我坐在瓦崗衛(wèi)生院門口的小石凳上,凝望著夜色一點點落下來,我第一次感到淡淡憂傷。那一年我5歲,我永遠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成為一個詩人,而那個傍晚的心境應該是我平生寫的第一首詩。
我出生在一個邊緣到極致、盛產草莽英雄和漂亮人群的地方——瓦崗,我從小目睹刻骨銘心的苦難。我目睹辛酸的群體以及永不泯滅的頑強。我目睹美麗及輝煌。我目睹淚水和絕望。
我一直說,生在大涼山是有福的,做一個彝人更是有福的。大涼山天然是個詩歌的國度,那片母性的腹地是我詩歌生發(fā)的起點和源頭,也是其賴以生存并得以向外延伸的一切之根,它賜予我得天獨厚的靈感及養(yǎng)分,它蘊藏著彝族幾千年來悠久而燦爛的古代文明以及繼續(xù)在繁衍演變的現代文明,它是一口博大精深、永不枯竭的井,為詩歌提供了一個巨大的天然的文化場。對于我個人而言,對那片土地的愛與疼痛感是我寫詩的原初動力。在我不斷成長的路上,它從不曾間斷地引發(fā)著我對整個民族生存根基的思考。
而從故鄉(xiāng)的起點出發(fā),怎樣去尋找一種最適合表達自己的方式,這是我一直要摸索探尋的路。繆斯女神找到了我,詩歌這雙看不見的翅膀,帶領我從平凡、瑣碎、黯淡的日常生活中提升,擦亮被灰塵蒙敝已久、無處不在的詩意,教會我從黯淡的生活中提煉出一束束閃閃發(fā)光的金薔薇。或許《好時光》就是反復練習這樣的手藝所帶給我的美好饋贈。
《好時光》收錄了我從2007年到2013年陸續(xù)寫的詩作95首,共分5卷,集中描述了彝族古老悠久的信仰、進入新時期演變中的愛情、漫步時光的生命體悟、人生旅途中各種風景以及自己獨特細膩的內心世界。它是我青春歲月的真實見證,算是我人生中另一個成長階段對信仰、愛情、生命的感悟,有一種沉淀下來的東西,相比過去更懂得克制、自省、內觀,篇幅也變得更短小、表達更干凈。
今年對于我來說真的是無比幸運而特殊的一年,我體內孕育著新的生命果實,他含苞欲放、蓄勢待發(fā),想要和我共同分享詩歌給予我的榮光時,我體會到了即將成為一個母親和一個完整女性所無法言說的幸福和圓滿。
所以,我沒有理由不更加珍惜和感恩地生活。學會從好時光中不斷淘出一束束閃閃發(fā)光的金薔薇,將會是我一生熱愛并為之奮斗的事業(yè)。
依力哈爾江·沙迪克(維吾爾族)
獲獎作品:《云彩天花》(維吾爾文)
當得知自己獲得第十一屆“駿馬獎”的消息時,我的內心充滿感恩。感謝我的民族——維吾爾族,這個熱愛文學、熱愛詩歌的偉大民族。我獲得的這個榮譽屬于維吾爾族人民。
現在的我已經邁進了人生的第50個春天。我的頭發(fā)和胡須已經開始發(fā)白。就像詩人烏外達寫的那樣:“辛勤耕耘、努力收獲,你的春天已逝,冬天將至?!蔽乙矔r常糾結:“在生命的春天即將逝去之時,我到底失去了什么?我得到了什么?”當我翻開我人生的功勞簿,發(fā)現我收獲最多的、可以值得炫耀的財富還是詩歌。詩歌是我人生當中惟一能夠獻給我的祖國、我的民族的珍貴禮物。
我始終認為“世界就是詩歌,詩歌就是世界”,并對此堅信不疑。這種不改初衷、一如既往的堅持,使我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有所收獲;永遠如激情燃燒的青春之火,照亮我不斷前進;孩提時的那份純真的感情、那份激情始終占據著我的內心、我的靈魂。
如果沒有詩歌的陪伴,我可能就不會意識到生命的另一面。它讓我在內心的情感糾結、焦躁不安、無望的痛苦呻吟之中充滿希望、信心百倍;它能夠讓我和一切生物對話;它讓我能夠將心掏出來,捧在手里端詳;它能夠讓我反轉地球,窺探地球內心的秘密,撫摸擁抱和熱情親吻地球;在充滿愛的花苑世界里同美麗的天使交流。這種甜蜜的感覺、這種幸福的享受、這種超人的能力正是詩歌所賦予我的寶貴財富。
最后,我想說的是:維吾爾族是一個詩歌民族,沒有詩歌就沒有維吾爾族人的生命。詩歌創(chuàng)造了維吾爾族絢爛的文化,詩歌創(chuàng)造了十二木卡姆,詩歌創(chuàng)造了維吾爾族人的一切。詩歌是保護維吾爾族人民美好生活的天使。作為一名維吾爾族詩人,我要用我的生命來保護這位天使。
五、散文獎
雍措(藏族)
獲獎作品:《凹村》
康巴作家群在國內引起了一定反響,這與甘孜州文聯(lián)連續(xù)幾年出版“康巴作家群書系”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我的散文集《凹村》,出自“康巴作家群書系”的第三輯。
我的家鄉(xiāng)魚通,地處大山深處,前后都是高大險峻的山峰。山與山的夾縫里,生長著線條一樣細的天空,一條洶涌澎湃的大渡河。魚通的山阻隔了我看更遠的地方,魚通的天空讓我不知道寬廣到底是什么意思。這狹窄的地理環(huán)境,構成了我對整個世界最基礎的認識。
小時候,我調皮又愛哭。實在沒轍,父母就把我關在家里,任由我哭。他們每天早出晚歸,早上做好的飯放在鍋里,用燒過的柴火溫著,保證我餓不著。每次看見阿媽阿爸扛著鋤頭下地干活,我就爬到樓頂的一個小窗戶里,哭著鬧著,看他們離開的背影。那時,我經??拗拗驮诖皯羯纤耍褋砭统藻伬锏臏責犸?。那扇小小的木頭窗戶,讓我再一次感覺到了世界的狹小。
在我童年所有的記憶里,我都被什么東西阻擋著,如我散文集《凹村》里面的“凹”字一樣,我能看見的就只是“凹”字頂上那么一點點空間。
然而,很多年后,給散文集取名為《凹村》,恰恰打破了我對“凹”字的理解,“凹”字長得平平穩(wěn)穩(wěn),中間凹陷下去的部分,能裝很多想裝的東西,只要裝進去,就不擔心里面的東西往外滲?;◣啄甑臅r間書寫《凹村》,寫我熟悉的故鄉(xiāng),其實我是站在凹村之中,或凹村之外。《凹村》是個概念性的村落,甚至沒有邊界,沒有語言的隔閡?!鞍即濉辈粌H是一個地理名詞,它更是存在于我的精神世界,是我永遠渴望達到的一個精神高度。
土地、親情是散文集《凹村》的主線,這條線年輕且充滿活力。在寫作中,我越來越覺得故鄉(xiāng)像母親,空間和時間都不會隔斷身體里血濃于水的溫情。如果說第一章節(jié)“遺落在凹村的日子”,是抒寫我對故鄉(xiāng)土地之熱愛的話,那么第二章節(jié)“從凹村寄出的信”,則是我想把這份熱愛傳遞給外面的世界。我就是一個住在凹村里的講述者,凹村里的人和事,是我向外界傾訴的主體。凹村是美的,她的美表現在每一個凹村淳樸的人和每一件我講述的事件上;凹村是美的,她的美表現在雨中、風中、說話聲中及凹村一切生靈中。
凹村是我寫作的據點,無論今后我選擇何種體裁寫作,我的寫作點都會落在這片土地上。故鄉(xiāng)與我的文學,將會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金寬雄(朝鮮族)
獲獎作品:《話說歷史的江——圖們江》(朝鮮文)
我出生在東北邊陲——長白山下圖們江畔的小鎮(zhèn),父母都是朝鮮族,因此,自幼在母親懷里聽著母語長大。后來,我學習了漢語,用漢文寫過《中國朝鮮族文學通史》《韓國古代漢文小說史略》等理論著作和幾十篇學術論文,但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我還是覺得用朝鮮語更加得心應手。
語言之美就像美食,那里蘊含著民族特殊的味道。這次,我的散文集《話說歷史的江——圖們江》同其他7位作家的母語創(chuàng)作一起,獲得了第十一屆“駿馬獎”。我想,這是母語創(chuàng)作者的榮幸。
接到喜訊,我感慨萬千,浮想聯(lián)翩,不禁聯(lián)想到了電影《風語者》。這是以真實的歷史為題材的電影。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初期,在太平洋戰(zhàn)場上,日軍總能用各種方法破譯美軍的密電碼,這令美軍在戰(zhàn)場上吃盡了苦頭。為了改變這種局面,1942年,29名印第安納瓦霍族人被征召入伍,因為他們的語言沒有外族人能夠聽懂,所以美軍用納瓦霍族口語編制了密碼,并把納瓦霍族士兵訓練成了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專門的譯電員,美國官兵把這些納瓦霍族譯電員戲稱為“風語者”,即說沒法聽懂的土話的人。納瓦霍族是世世代代生活在美國西南邊陲亞利桑那州大峽谷臺地草原上的印第安游牧族群,當時人口僅有5萬人,而納瓦霍語只有口語,沒有文字,除納瓦霍族人外世界上知曉納瓦霍語的不足30人,其中當然沒有一個日本人,所以日軍再也無法破譯美軍的密電碼。在后來太平洋戰(zhàn)爭中的塞班島、硫磺島等許多重大的戰(zhàn)役中,用印第安納瓦霍語編制而成的美軍密電碼發(fā)揮了克敵制勝的關鍵作用。
無獨有偶,在抗美援朝期間,幾千名中國朝鮮族青年作為隨軍翻譯出國作戰(zhàn),從志愿軍司令部到幾乎所有軍、師、團都能見到朝鮮族翻譯員的身影,他們?yōu)閼?zhàn)爭的勝利作出了巨大貢獻。
從語言分布的角度上看,中國的朝鮮語和其他少數民族語言與納瓦霍語的狀況相類似,使用的人群小。然而,少數民族的語言和文字,和漢語言文字一樣,是中國語言文化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她們有奇芳異彩,正是這些異彩紛呈的花朵裝點著整個中華民族語言文化的大花園。
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愿少數民族母語創(chuàng)作的民族之花常開不衰,永遠展現出迷人的色彩,永遠散發(fā)出撲鼻的芬芳。
楊犁民(苗族)
獲獎作品:《露水碩大》
我是誰?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這是永恒的哲學問題、文學問題和人生問題。不知多少次,我在大地上、河流邊、天幕下思考這些問題。我知道,只有求索,沒有答案。
每個個體,都在追尋自己存在的意義。世界仿佛已經不相信眼淚了。我羨慕在星空下哭泣的人。那一刻,他是宇宙之心,他為內心而哭泣。宇宙傾聽了他的聲音,并牢牢地記取,且不會因滄海桑田而泯滅。
我相信草木、大地、星空也在思索同樣的問題。周而復始,循環(huán)往復,不可窮盡。我關注一棵小草的命運,也關注一只螞蟻眼里的天空。它們經歷過我們不曾經歷的,也看到過我們不曾看到的。一片草葉,隱藏一個宇宙;一顆露珠,包容一座星球。
惟有靈魂意義上的故鄉(xiāng)是人類永遠的故鄉(xiāng)。即便是從小就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即便是從小就生活在快餐食品、電子游戲中的人,他也有自己抹之不去的故鄉(xiāng)。這樣的故鄉(xiāng)由河流、森林、草地、云朵、蟲唱、星光構成。他可能不認識玉米,不認識高粱,不認識糧食和蔬菜,但是他靈魂中依然有玉米和高粱,依然有糧食和蔬菜。其實每個人的故鄉(xiāng)都深藏在其自知或不自知的心里。
我的鄉(xiāng)村生活并不豐富。我小學6年讀了5個學校,大多數時間在不城不鄉(xiāng)的環(huán)境中度過。我只是長時間路過了鄉(xiāng)村——不曾成為其中真正的生活者、體驗者、勞作者、受難者,而是旁觀者。沒有真痛、真哭、真笑、真活、真死。但我還是阻止不了自己“回去”。回到童年,回到鄉(xiāng)村和自然。我知道什么東西能夠讓自己安靜下來。生命的經歷、苦難、惆悵、徘徊、忍受、尖利、矛盾、虛弱、煎熬、掙扎……都將歸于沉寂。
窮盡宇宙,每樣事物都像螞蟻一樣,在修建自己的精神家園。多少次,我看見螞蟻繞過一小泓清水的大海,翻過一小塊石頭的高峰,穿越一小片泥土的沙漠。它舉起一粒比自身大無數倍的土粒,像舉起一個地球,像舉起一個宇宙,也像舉起一種不變的命運。它教會我渺小,也教會我偉大。它像我一樣孤單,也像我一樣堅韌。而我卻只能默默地看著它,并致以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崇高敬禮。就我個人而言,精神家園永遠只是個草案,像修房子一樣立了幾根木棒,上了幾根大梁——它永遠不會有建成的一天。但是它又永遠沒有停下來的一天。就像我無數次看過的螞蟻,辛勤奔勞絕不是為一粒食物那么簡單,一定有另一種不為人知的價值和意義。人在有自己的世俗生活的同時,還應該有自己的精神生活。這樣,人才會在讓自己的肉體活下去的同時,讓自己的靈魂也活下去,棲居在大地上。
我希望我建立的精神空間會像宇宙一樣,廣袤無限。雖然我知道,我始終都只是這廣袤大宇的一粒塵埃而已。
特·官布扎布(蒙古族)
獲獎作品:《蒙古密碼》(蒙古文)
寫作是心靈的舞蹈,更是思想的穿越?!睹晒琶艽a》能夠獲得“駿馬獎”,更加堅固了我對寫作的這一認知。
對于中國,北方是她鏗鏘基因的來源地。自有記錄的、已知的歷史以來,沿著長城這條彎彎曲曲的北方弧線,古代中國上演了說不盡的波瀾壯闊與刀光劍影的歷史。這些歷史是由一個個農耕王朝和游牧帝國組織和上演的,其延續(xù)的時間長度就像長城在大地上綿延的距離和長度。因為戰(zhàn)爭帶給生命的痛苦太重,帶給社會的破壞太大,帶給心靈的創(chuàng)傷太深,所以人們壘起一道又高又長的墻,以阻止和解除刀刃對刀刃的碰撞、利箭對利箭的對射、生命對生命的殺戮。然而不幸的是,戰(zhàn)爭并沒有結束和消失,而是依舊壯烈地進行著。
可是,有一天它停止了,刀光不見了,劍影匿跡了,生活在長城南北的人們開始以微笑相待了。這是一個何等巨大的變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變化?變化的背后究竟有著怎樣的歷史規(guī)律?變化能夠讓今天的我們悟出一個什么樣的大道理?
我想知道它,我要找到一個合理而明確的答案。書本未能告訴我這個答案,于是我理性地轉向了自己的民族和祖先。因為,我的民族祖先既參與過刀光劍影的慘烈,更是推動過到微笑相待的變化。所以,我就從他們步入歷史的古老腳步中傾聽、探尋和追問那個答案。經過與遠去的古老往事反復對話,經過對錯綜復雜的歷史腳印進行反復的辨識,經過對千古英雄們遠去背影的反復打量,我終于發(fā)現了一個存在于世界東方的古老生存圈,發(fā)現了讓遠古勇士們拼殺不止的事由原委,發(fā)現了人們圍繞生存資源進行追逐的目的所在,發(fā)現了偉大祖國一體統(tǒng)一而不可分割的歷史鐵證……
于是,就有了《蒙古密碼》的雙語寫作,就有了我對祖先成吉思汗的深度回望,就有了我對自己民族古代歷史的思想穿越。我想,這是只有文學才能做到的!
黃毅(壯族)
獲獎作品:《新疆時間》
我是一個笨拙的人,用了40年準備這本書,用了10年寫成這部書。我始終堅信,一個對某件事懷有執(zhí)念且從不懈怠的人,其必然能夠抵達理想之彼岸。
我的父親是解放新疆的軍人,我出生在新疆,在那里生活了50余年,幾乎從沒離開過,我也從沒有刻意強調我是壯族人,我覺得我就是一個新疆人,一個地地道道的新疆土著。生為新疆人有不少無奈和委屈,而更多的是自豪。
多年來新疆孤懸關外,是一個遠荒遐塞之地,所謂心遠地自偏,不僅僅是指一個遠離主流社會的遙遠帶給人的空間隔膜,也是說對人心理上造成的疏離感。有個新疆吉木薩爾縣的老新疆人平生第一次出遠門去了北京,回來后羨慕不已的鄉(xiāng)親們問他北京怎么樣?他想都沒想就回答說:北京好是好,就是太偏僻了。顯然這個吉木薩爾人說的不是我們通常理解的關乎空間距離的偏僻,而是在說他在那個完全陌生的情境下的一種心理感受。每個人都是以自己生活的地方為圓心為參照,進而來衡量他與這個世界的距離,北京的繁盛,恰恰反證了新疆人內心的荒僻,而說北京偏僻則是一種新疆式的悖論。
新疆占到了中國六分之一的面積,那里動輒幾百公里荒無人煙的沙漠戈壁,常常讓那些第一次來新疆的人張大了嘴,新疆有不少可以號稱世界、中國之最的東西,生活在這樣一個雄山大水的地方,眼睛能裝得下多少,心胸自然也能盛得下。
每一個新疆人都應該感謝新疆,是它賦予了我們不同凡響的氣質。新疆已在不同的時間,用不同的方式,用大大小小的事情,用一切可以感受到的氣息,用所有不可捉摸的預兆,用潛移默化的影響,用大美不言的緘默撞入我們的眼瞳,侵入我們的肌膚,進入我們的血液,植入我們的骨頭。我們的呼吸是新疆式的呼吸,我們的心跳是新疆式的心跳,我們的思維是新疆式的思維,我們的心胸是被新疆的廣袤無際拉扯開的,我們的鐵血柔情是被新疆的物候所培育的。
一個人對大的偏愛是在不知不覺中漸漸養(yǎng)成的,比如新疆人在餐桌上以大盤雞為代表的大盤系列,表現出的就是對大的追捧。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對遼闊土地的一種回應,以餐桌上的大昭示那塊土地對新疆人性格形成的巨大影響。而新疆人對小的回避,也是一種內心矛盾的外化。
新疆給了我一切,她讓我有了結實的肉體和健全的精神,而我能做的只是用我的一支禿筆來書寫她,她給予我的是那么多,而我做的卻是那么微不足道,窮盡畢生寫新疆是我的責任亦是我的大幸。
六、翻譯獎
馬英(蒙古族)
蒙古文譯漢文
《鄂爾多斯1943》是蒙古族作家莫·哈斯巴根的長篇小說,在當代蒙古族文壇享有盛名。在開始翻譯這部60萬字的長篇小說的時候,我的身體狀況已經出了問題。之所以我繼續(xù)進行翻譯,是因為我覺得這是一部有分量的、有翻譯價值的優(yōu)秀作品。之前就有好多文學前輩告誡過我,你不要把時間都浪費在翻譯那些平庸的文學作品之上,要譯就譯經得起考驗的好作品。盡管于2010年5月做了心臟搭橋手術,在出院后的幾年內我還是堅持翻譯,終于完成了這部小說的翻譯工作。
其實,一開始我也是忐忑不安,因為這部長篇小說拋開故事情節(jié)不說,簡直就是當代鄂爾多斯蒙古人的語言、民俗、文化百科全書啊。莫·哈斯巴根老師一邊督促,一邊極力鼓勁,他認為我能譯好他的這部作品,因為在這之前我還譯過他的幾部中短篇小說。
有趣的是,當時我同時在翻譯另一部長篇小說《大漠槍聲》。我的思緒一會兒跳到鄂爾多斯,一會兒飛到阿拉善大漠,有時和札薩克英雄并肩作戰(zhàn),有時和阿拉善王爺談古論今,時空交錯,晝夜也分不清了。兩部長篇小說幾乎先后出版,我的身體也徹底垮了。難怪布仁巴雅爾老師說,“你是用一顆心臟換了兩部小說”。2015年1月,我在北京阜外醫(yī)院做了心臟移植手術,后來,第一次看到《鄂爾多斯1943》正式出版的新書,淚水情不自禁地就流出來了。
文學翻譯的要理在于“信、達、雅”,詩歌也好,小說也好,都遵循這個原則。我的文學翻譯實踐也是基本按著這個軌跡進行的。從蒙古文譯成漢語的時候,最難的是民俗民風、宗教文化、游牧生活的內容以及與之相對應的詞匯。要知道,蒙古語中的許多詞匯,在漢語詞典里是找不到的,蒙漢詞典里也找不到,更不要說某個地域或部落的方言口語了。因此,我在最大程度上忠實原著的基礎上,首先做到“信”,然后做到“達”,而且盡量不失“雅”。《鄂爾多斯1943》的語言很豐富,通俗流暢,地域特色十分突出。那么我就盡量把它精彩的描寫表現出來。比如,“這個神秘的來客,并非是小加扣的一把刀子所能嚇唬得了的人物。此人天生嫉惡如仇,見不得邪惡之人騎在別人的頭上。在那個亂世他果然就挺身而出了。腐朽的大清王朝被熊熊烈火焚燒之時,他在里頭添了一勺子油?!薄吧F一般冰凍的積雪在馬蹄下啪啪發(fā)出憂傷的聲音。”我喜歡這樣的干凈利索。更多的時候,盡量以口語化的文學詞匯來表達,也不失為一種策略。
翻譯家是孤獨的。而他們在孤獨中堅守,在堅守中尋找。他們像是文字的駕馭者,端坐于語言的金色殿堂,追尋著原著深奧的世界,創(chuàng)造屬于原著也屬于自己的文學之魂。
久美多杰(藏族)
藏文譯漢文
我大學畢業(yè)后在青海湖邊一個鄉(xiāng)上工作。其間,我開始用母語寫各類文章,后來也用漢文創(chuàng)作,同時還進行文學翻譯。
2004年,我的第一本藏族母語文學翻譯作品集《岡底斯的項鏈》出版了,得到了很多漢語讀者的積極反饋,他們從書中窺見了當時藏族母語文學的發(fā)展態(tài)勢。同時,也有不少人對我說:“介紹別人不如推銷自己。你要拿出屬于自己的作品,而不是為別人的成果勞心費力?!币虼?,我在迷茫和彷徨中放松了文學翻譯,注重創(chuàng)作屬于自己的作品,也取得了一些成果。
我雖然這么做了,但心里一直都不踏實,總覺得放棄文學翻譯是自己的失職。從2007年起我又重新拿起譯筆,比較有針對性地集中翻譯了一批作家詩人的作品集。2011年,青海民族文學翻譯協(xié)會成立,青海省文聯(lián)和作協(xié)大力扶持和培養(yǎng)少數民族母語作家和翻譯家,每年向漢語文壇集中譯介少數民族母語作家作品,為培養(yǎng)和壯大少數民族文學翻譯隊伍、發(fā)展各民族文學翻譯事業(yè)提供了很好的條件,我和我的同仁們在短短幾年時間翻譯并出版了數量可觀的母語文學作品。
文學翻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翻譯者不但要對作者和原著負責,而且還要對廣大讀者負責,心理上總是有著一定的壓力。同時,由于自己在行政機關工作,本職業(yè)務與文學翻譯沒有一點關系,盡管沒有占用上班時間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和翻譯,但是在單位一些同事的印象當中我好像不那么熱愛自己的本職工作。我只能盡力去平衡。
我對當前文學翻譯領域存在的一些問題有幾點想法。一是要壯大翻譯隊伍。各級文聯(lián)和作協(xié)應通過各種項目、資金把有實力有經驗的翻譯家的積極性充分調動起來,讓他們承擔重任并注意發(fā)現和培養(yǎng)文學翻譯新人,使更多文學愛好者參與文學翻譯活動,在學習和實踐中努力提高翻譯質量。二是要增強法律意識。在文學翻譯界倡導學習《著作權法》等相關法律,規(guī)范和約束譯者的行為,使他們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防止以“參考”之名抄襲、剽竊和改編他人譯作而發(fā)生侵權糾紛,要鼓勵翻譯家用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權益。三是要避免重復翻譯。翻譯家之間應加強交流和溝通,有計劃、有重點地選擇作家和作品進行翻譯,減少盲目性和隨意性,在母語作家和作品數量不斷增加而文學翻譯者相對較少的情況下,盡量不要出現一件作品多頭翻譯、浪費資源、重復勞動的現象。
民族文學的翻譯是民族間的文化交流,它起著溝通各族人民思想感情的橋梁與紐帶作用,對于促進各民族之間互相理解、相互尊重,增進團結友誼、構建和諧社會具有重要的意義。感謝中國作家協(xié)會,獎勵了我一匹駿馬,鼓勵我繼續(xù)做好文學翻譯工作。我會珍惜這份榮譽。
姑麗娜爾·吾甫力(維吾爾族)
維吾爾文譯漢文
維吾爾族作家、詩人賽福鼎·艾則孜的長篇小說《蘇圖克·布格拉汗》是新時期維吾爾文學中的一部重要歷史小說,在維吾爾文學中占有重要地位。
在《蘇圖克·布格拉汗》中,作者以一個政治家的眼光、從歷史唯物主義的高度出發(fā),在認真研究維吾爾族歷史、文化、語言等多方面材料的基礎上,真實而客觀地反映了維吾爾族歷史進程中的一個重要轉折時期的關鍵性人物,為當代維吾爾族長篇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基礎。作者通過小說這種藝術形式,表達自己對國家、對社會、對本民族的思考,體現了馬克思主義的國家觀、民族觀。他在作品中提出了宗教和諧的思想,借作品人物之口表達了開放、包容的觀念。更為可貴的是,作者通過塑造一系列人物形象,揭露了1000年前的喀喇汗王朝時期分裂勢力利用宗教蠱惑人心、陰謀分裂國家的伎倆,對今天我們的反分裂、反滲透工作有很強的警示意義。
正因為這部作品在當代維吾爾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地位、突出的社會現實意義,以及作者豐富的歷史文化知識和嫻熟的創(chuàng)作技巧、高尚的人格魅力,都吸引我閱讀、思考,進而產生了想把作品翻譯成漢語,讓更廣大的各民族讀者能通過漢語了解這部作品,了解維吾爾族歷史文化,不僅能“各美其美”,也能夠相互“美人之美”,最終達到“美美與共”,共建中華民族美好精神文化家園的目的。
我對文學翻譯工作的熱愛,源自于我對文學的熱愛。少年時,我熱愛維吾爾族的音樂、民間故事,受到了較好的傳統(tǒng)文化熏陶。我所生活的古城喀什,位居古代絲綢之路要沖,受多元文化的熏淘養(yǎng)育,成為維吾爾文化的重要搖籃,人杰地靈、文人薈萃。年輕時,我酷愛中國古典文學,上大學時我選擇了中文專業(yè),癡迷于言簡意賅的古代漢語、神奇瑰麗的《詩經》,特別是與維吾爾族的柔巴依、格則勒十分相像的唐詩、宋詞,更令我入迷。這無疑為我的文學翻譯奠定了基礎。
后來,我在高校工作,進行關于文學和翻譯的理論研究,同時也從事翻譯工作。在翻譯完成《蘇圖克·布格拉汗》之前,我曾經翻譯出版了賽福鼎·艾則孜的詩集《獻給母親的歌》,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同時,還翻譯了喀什作家亞森江·薩迪克的長篇歷史小說《魔鬼夫人》等作品。文學翻譯過程,其實也是譯者提升自己、感悟歷史、關照生活的一種方式。
在維吾爾族文學發(fā)展歷程中,翻譯文學曾起過重要的作用,在一些特定的時期甚至成為文學的主要內容。維吾爾族的文學翻譯出現過幾次高潮:一是唐宋時代以佛教為主兼有多種宗教、多元文化背景的翻譯文學時期,產生了許多優(yōu)秀的翻譯文學作品;二是明清時代以伊斯蘭文化為中心,以波斯—阿拉伯文學為背景的文學翻譯活動,對近現代維吾爾文學產生了很大影響;三是新中國成立后至今,維吾爾族的翻譯文學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新局面。這一時期的維吾爾族翻譯文學,數量之多,涵蓋內容之廣泛,是以往的翻譯文學所無法比擬的。
今后我還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書寫新疆、書寫行進在當代絲綢之路上的新疆各族人民而更加努力地創(chuàng)作、翻譯,為新疆的建設和發(fā)展作出自己應有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