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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他為兒童文學界留下了精神珍寶
來源:光明日報 | 徐妍  2018年04月13日11:02

【覃思】

劉緒源是在三九嚴寒的第二日正午走的。中國兒童文學界集體素白一片。為什么中國兒童文學界同仁對劉緒源如此牽心、懷念?作為中國兒童文學理論批評界“一個獨特的存在”,劉緒源如何獨特,怎樣存在?

在我看來,劉緒源的獨特價值首先在于他是一位真學問家。他真誠地忠實于研究對象本身,然而審美世界只是他的出發(fā)地和歸屬地,在出發(fā)和歸屬的過程中,他不斷地一個人上路,在哲學、思想史、文學史、文化人類學、兒童心理學、腦科學等領域不斷探尋,進行整合并深入思考,由此成為一位“跨界”卻又立足于兒童文學研究基點的真學問家。劉緒源一向低調(diào)做人,在這個“大師”帽子滿天飛的學術江湖化時代,他是一位學問遠大于名氣的真學問家。偶有得意時,他也是一副很害羞的樣子。從《文匯報》退休后,他更拼了,日常節(jié)奏好像一直處于“奔跑”狀態(tài)。數(shù)年里,他的成績井噴式爆發(fā),連續(xù)出版了多本學術專著《今文淵源》《文心雕虎》《兒童文學思辨錄》《中國兒童文學史略(1916-1977)》。他的著述無論長短,初讀貌不驚人,細品學養(yǎng)深厚,洞見令人震撼。

作為一位只讀過完整的小學六年,上過兩年初中,進修過一年復旦大學哲學班的學術“個體戶”,他是通過終生自學的方式實現(xiàn)自己真學問家的人生目標的。記得在2014年秋季,他受邀為中國海洋大學文學院中文系的學生講授課程,在最后一節(jié)課,他幾次誦讀定庵詩句——“從來才大人,面目不專一”,借此表達他的人生目標。那時,我坐在正對講臺的第一排,能體會到他說此話時濃濃的幸福感。

由于中國兒童文學學科受制約于現(xiàn)有的學科體制——不過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二級學科下的一個方向,加上博士點稀少,學院派出身的教師隊伍十分薄弱,學問家難產(chǎn)。另一方面,中國兒童文學研究者大多是學院體制培養(yǎng)和訓練出來的,有其所長,但也形成了許多規(guī)訓,只有那類崇尚學術自由精神、自如出入規(guī)訓的真學問家才能夠破壁而出,這樣的學人在學界實屬寥寥。所以,劉緒源對于中國兒童文學界的獨特價值,更在于他承繼了五四新文學以來的文人理想——由此,他打通了當下中國兒童文學學科與其他學科之間的專業(yè)壁壘,一路追求真知,一路“跨界”。

如果說兒童文學作家尚可以在主流文壇與圖書市場之間獲得一種平衡,那么兒童文學研究者和兒童文學評論者則長期處于被主流學術界和商業(yè)市場雙重邊緣化的尷尬困境中,精神孤寂和經(jīng)濟清貧是常態(tài)。據(jù)我所知,劉緒源雖然近年來著作不斷問世,可他從未開口談過稿費,即便有稿費收入,也少之又少??蓜⒕w源依然恒久地保持了對兒童文學研究和兒童文學批評的學術熱情,一面秉持魯迅所確立的“好處說好、壞處說壞”的批評標準,一面踐行他的精神導師周作人所持有的對“人情物理”的體恤目光。因此,他總是能夠及時地發(fā)現(xiàn)兒童文學優(yōu)秀作家作品的可貴新質(zhì),真誠地鼓勵新人新作,同時也敏銳地指出中國兒童文學存在的問題。讀他的兒童文學評論,既有現(xiàn)場感,又有藝術感,還有體貼感,然而在原則問題上——如兒童文學作品缺失審美性、兒童文學研究被“注水”等問題,劉緒源的批評一寸都不讓步。他自愿地將兒童文學批評定位在一個“低處”:“評論和研究工作者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我們的主要工作是推進……評論家應是作家們前進時的助力?!彼麚碛械氖且晃粌和膶W研究者和評論者的真心、公心,這也是他留給中國兒童文學界的“初心”。

劉緒源對兒童文學批評有多少熱誠,對思想、對兒童文學理論就有多少深情。他的兒童文學批評的準、真、深,恰恰源自他對思想、對兒童文學理論的終生眷戀和全身心的投入。他進入中國兒童文學界的第一篇評論《從別林斯基的話說開去》就是從思想研究出發(fā)的。這篇僅一千余字的文章確立了劉緒源兒童文學評論的思想視角和思想高度。在思想研究之外,劉緒源同樣醉心于理論研究。特別值得致敬的是,就在中國主流學術界追趕西方理論之時,劉緒源消化了西方理論,但又繞開了西方理論,終回到中國兒童文學研究的審美世界中來。他“一清如水”的書話體散文筆法,則使他的兒童文學理論著作即便再深奧,也多很“清淺”、好看。2017年10月由江蘇鳳凰少兒出版社推出的《美與幼童(增訂版)》,是劉緒源留給世人的最后一件珍貴禮物,它不空談、重體驗、講美感。

劉緒源靜悄悄地走了,但他為中國兒童文學界留下了用之不盡的精神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