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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老汪
 | 崇文  2018年05月16日08:42

老汪今年七十有三,最大愛好就是喝酒。

此愛好由來已久,三十多歲即已養(yǎng)成。除去早上不喝,中午晚上必飲,一次大約半斤。如有客人相陪,酒量成倍增長。偶爾落下一頓,就會茶飯不思失魂落魄,渾身不自在。

老汪不是人們平常所說的“喝爛酒”之人,而是有喝酒的本錢。三女一子在滇緬一帶經(jīng)營珠寶生意,積蓄頗豐,又十分孝順,逢年過節(jié)一定買來許多好酒孝敬。偶爾沒買酒來,老汪心里不樂意,嘴上卻不說好歹,依舊笑臉相迎。其實,即使沒有子女孝敬,他不菲的薪水也是買得起酒喝的,無非就是私人作坊烤的老白干罷了。這酒度數(shù)高,勁道大,很對老汪胃口。

喝酒多,吃飯就多。酒解油膩,葷菜自然吃得多。眼看老汪肚子一天天冒起來,越來越大,越來越挺,極像腆著走路的臨盆孕婦,體重更是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二百多斤,然后就像中國的房價一樣穩(wěn)升不降。好在有近一米八的身高,就不顯矮胖,而是魁梧雄壯。初次見他的人,觀其外形,多以為他是一個大領(lǐng)導(dǎo),甚至想巴結(jié)他,所以他出去容易辦事,大有“狐假虎威”之勢,他不是借別人之威,而是借自己碩大的外形氣勢罷了。當(dāng)然,龐大的身軀也出現(xiàn)過不少尷尬,如乘車壓破私車輪胎,做客壓裂人家馬桶等等。

喝酒多,說話就多。酒有讓人亢奮的無窮魔力,能使口若懸河的人一言不發(fā),也能使沉默寡言的人談興甚濃。說來也怪,短短一句話,在老汪嘴里,卻有滔滔不絕的多種表達(dá),聽的人絲毫不感到啰嗦,這也許是他喝酒練就的一大本事了。處理棘手事情,他可有話要說,還不翻重皮子,別人嫌他說話沒完沒了,大多唯心痛苦地答應(yīng)。為此,他也贏得了領(lǐng)導(dǎo)不少青睞。

喝酒多,交際就廣。老汪喝酒場合多變,從家庭喝到社會,從單位喝到市鎮(zhèn),從本埠喝到外埠。上至達(dá)官貴人,下到普通群眾,見面點頭哈腰,笑臉相迎,好像沒有他不認(rèn)識的。熟人多好辦事,領(lǐng)導(dǎo)知人善任,知道他交際廣泛,人緣極佳,馬上安排他負(fù)責(zé)單位宣傳工作。

宣傳包括寫標(biāo)語辦板報。老汪寫得一手好字,行書隸書頗見功底,引得許多人羨慕不已。宣傳就是單位的臉面,也是他的臉面,最后導(dǎo)致大家都以為他的工作就是寫幾個大字,其余時間就是喝酒。

喝酒常誤事。人們常說,許多工作是在酒桌上完成的。的確,酒桌是談判桌的延伸,大快朵頤的快活中,溫馨輕松的氣氛中,拖了很久的合同簽字了,棘手難辦的事情解決了。而老汪不是如此,一頓飯要吃上兩三個小時,桌上會喝兩三瓶白酒,酒一喝,舌頭就大了,口中如含鵝卵石,說話含混不清起來。滿桌都是兄弟姐妹,相互擁抱,拍肩握手,親熱異常。開始表述個人功德,吹得天花亂墜,無所不能,正事早忘到九霄云外。

飯后睡意正濃,倒床后呼嚕聲大作,驚天動地。旁邊的人無法忍受,只好強打精神,坐起來讀報紙或看電視。等到睡意頻頻襲來昏昏欲睡時,老汪窸窸窣窣,已經(jīng)睡醒起床了。

三年前,退休十余年的老汪感到喝酒不如以前那么生猛了,擔(dān)心身體機能衰退出現(xiàn)故障,于是到醫(yī)院全面檢查。一通折騰下來,醫(yī)生的結(jié)論是 “三高”(高血壓、高血糖和高血脂)找上門了,需要節(jié)制飲食,戒酒少肉之類。老汪懂道理想長壽,決心戒酒。

回到家,叫老妻將酒和酒具收拾起來,藏到看不見的地方,眼不見為凈。即使饞蟲上腦,心如貓抓,也盡力控制,還買來一堆花生瓜子糖果小吃,忍不住時就吃上幾顆。兩月過后,酒癮如同毒癮,瘋狂發(fā)作,吞噬著老汪殘存的意志,最后全線崩潰,舉手繳械。老汪故態(tài)復(fù)萌,開始喝起酒來,奇怪的是,酒量不降反升,喝酒如喝白水。

親戚朋友一直羨慕老汪。羨慕他朝朝有酒,醉意人生,難得糊涂;羨慕他事事無畏,笑對世事,飲酒作樂;羨慕他身健體康,談吐自如,毫無不適。他也以此自矜,意氣風(fēng)發(fā),逢人哈哈連天,像大肚的彌勒佛,時刻傳遞心中的快樂。

今年中秋過后,秋風(fēng)是一天涼比一天,初冬將至,老汪在家已穿上棉衣開了空調(diào)了。久不見面的幺兒回來,他十分高興,父子對酌,暢快交流,十分盡興。飯后他對兒子說:我心頭不舒服,扶我到床上躺躺吧。一會不適未解,愈感不妙,兒子慌亂不已,忙將沉重的父親背下五樓,駕車去醫(yī)院。醫(yī)生面對早已昏迷的老人,宣布已經(jīng)死亡,已回天無力了。

兒子嚎啕大哭,后悔沒叫救護(hù)車;妻女知悉,無處話悲傷;親戚朋友聽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一生看似無憂無慮的老汪走了,走得那么突然,好像宿醉未醒的樣子。留下以淚洗面的妻子兒孫,他們會如老汪般沉醉快樂嗎?還是從中悟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