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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酒巷深深
 | 郭運周  2018年05月16日08:50

一條小河流波淺淺,把村子一分為二,河兩岸打起擋墻,澆成水泥路面,兼顧景觀、生產和生活的通道,沿岸新栽的香樟樹長勢喜人,新枝翠葉掩映著河上的涼亭和欄桿。

塑河而上,村子盡頭的山腳下,一片低矮的瓦房靜靜地爬在初夏火熱的陽光里,這便是始建于上世紀五十年代的老酒廠。老酒廠最初是村里的集體所有制經濟,依憑簡單的設備和原始的工藝,從事包谷酒釀制。一輛不記得什么牌子的拖拉機給酒廠拉煤和各種原料,那時候的拖拉機,在農村還是稀罕物,每次看到它冒著黑煙,嘟嘟嘟地順著小河吃力地駛來,我們都要飛跑地去看。拖拉機由兩部分組成,前面是機頭,后面掛著裝貨的車廂,機頭有兩個一人多高的巨大輪子,把駕駛室抬得很高,駕駛員高高在上的樣子,曾經很讓我們仰慕。后來不知誰給它取了個很形象的名字:“鐵牛嗚嗚”。

在農村還是一片單調的土墻和瓦屋,在吃還是頭等大事的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窩在山腳的酒廠很快成了村民們議論和向往的中心,其地位仿佛北京的王府井,紐約的百老匯,巴黎的香榭麗舍。酒廠并不是單一的釀酒,而是兼營茶園、豆腐皮、養(yǎng)豬等的綜合性經濟實體,婦女們都希望能在酒廠有一個崗位,不管是釀酒、做豆腐皮、還是養(yǎng)豬,都比去山里掙工分強,免于風吹日曬不說,如果是釀酒或者在豆腐坊,還能不時撈點零食。每天傍晚,從酒廠下班回家的年輕女工說笑著走過村里,一群小男孩常常跟在后面,拍手跳腳,稚嫩的童聲稀稀拉拉地吼唱一首不知道哪兒傳來的歌謠:“高姑娘,細腳桿;穿黃衣,打綠傘?!敝芏鴱褪?,其樂無窮,唱得姑娘們花枝震顫,暴起的清脆的笑聲像一片片正在倒塌的玻璃房子,引得倚在門邊,端著老土碗吃飯,或者蹲在墻根抽煙歇息的大人們忍俊不禁。

酒廠更是小孩子玩耍的天堂:充滿新奇地看師傅們炒茶、揉茶,看筷子粗的酒從細竹管里流出,注入酒壇里;在回環(huán)往復的幾十間房子里鉆進鉆出,捉迷藏;甚至去豬圈里看一窩窩剛出生的小豬,都是無限趣事。如果運氣好點,還有口福的享受,不要說大鍋里熱氣騰騰,剛揭起的滑膩香甜的豆腐皮,就是釀酒用的還沒放進發(fā)酵池的酒果(玉米用水浸泡后蒸熟),都是最好的美味。由于是集體經濟,管理不是很嚴格,小孩子們偶爾偷一星半點,也沒人過問。上山的時候,或者放?;貋?,溜進去抓一把兩把,便是一路的享受。

實行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后,人們紛紛回到自己的責任田里,老酒廠的茶園、豆腐坊、豬場先后荒廢,酒廠一下子冷清了許多,只有釀酒間里還有一些生氣。再后來,大集體解散,酒廠被低價賣給了一個外鄉(xiāng)人,繼續(xù)著包谷酒的釀制。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開了國門,吹醒了頭腦,吹活了經濟。衣食無憂后,酒作為千年傳承的待客之道,漸漸地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農家的餐桌,小河邊不時能看到提著酒壺,上上下下的村民。老酒廠的幾個大煙囪整日里濃煙滾滾,一輛輛滿載的牛車、農用車匆匆而來,卸完包谷或者煤炭后,裹挾著陣陣酒香,悠然而去。

新農村建設帶來了村容村貌的巨大變化,站在小河邊,順著兩岸青灰色的欄桿,順著兩溜翠綠的香樟樹,透過村民們時隱時現(xiàn)的紅墻彩瓦,我仿佛又看到“鐵牛嗚嗚”冒著黑煙,正奮力向小河深處駛去,后面一群光著腳丫的小男孩,波噠波噠踩著水,一路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