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畢業(yè)之際
再有幾天,就要結(jié)束魯院的生活。此刻,我的心里一片靜寂,沒有感傷,也無波瀾。似乎,我早已將這段生活安靜地收好,放入人生的某個角落,而后拉起行李,從容離去。
但我從不否認,這是一段獨特的歲月。漫長的人生中,能有4個月,與一個集體一起度過,無論怎樣,都將讓人難以忘記。尤其在我已離開校園讀書生活多年,習慣也無比珍視在邊疆安于一隅的簡單生活后,忽然間進入一個完全都是同類的集體,就像一粒隱匿在路邊樹叢中的孤獨的石子,被人撿起,并丟進無數(shù)堆積的石子之中,那種碰撞所發(fā)出的疼痛,讓我敏感,讓我惶恐,也讓我學會努力地調(diào)整、適應,并最終找到自己的位置,尋到自己的同類和重新前進的勇氣及方向。
我始終覺得,一個真正的寫作者,一定會警惕喧嘩的生活,警惕過于親密的集體生活,他(她)應該跟集體保有一定的距離,能夠清晰地察覺在這個集體之中,作為個體的人的生存困境、矛盾困惑,及彼此關系。但同時,我也始終認為,一個優(yōu)秀的寫作者,應該心胸開闊,心存悲憫,體恤人類在世間的掙扎、努力、對抗,甚至悲傷、嫉妒與怨恨,并始終對此保有尊重,就像尊重世間一切的生命一樣。
所以,即便在魯院的4個月,因為這種不可避免的來自集體的碰撞,有過焦慮,有過困惑,也有過孤獨,但我依然珍惜漫長的寫作生涯中,在此結(jié)識的每一個人,以及他們身上所閃爍出的人性的光芒,及呈現(xiàn)出的人生的煩惱。當我而今離開,我發(fā)覺自己可以安靜地回憶這所有的一切,并將點點滴滴像珍寶一樣,存放進心底。我一直相信,歷經(jīng)更為長久的時間的釀造,它們終將彌漫出芬芳。
這4個月,因為課程及活動過頻的緣故,我的寫作大大減少,原定完成新書的計劃也沒有實現(xiàn)。起初有些焦灼,后來慢慢學會了調(diào)整,利用這段時間,讀書、思考、行走、觀察,收集素材,豐富生命。人生中難得有這樣的一段時光,與文學現(xiàn)場如此近距離地接觸,而寫作是長達一生的事,所以學會放慢速度,學會更為嚴肅認真地對待寫作,追求質(zhì)量而非數(shù)量,將會是此后更為漫長的寫作生涯中,應該持有的重要的創(chuàng)作準則。
關于文體,也曾經(jīng)在這段時間,因為身邊寫作者多從事小說寫作的緣故,而讓我左右搖擺,產(chǎn)生困惑。在此之前,我從未有過究竟選擇寫作散文還是小說的困境。我熱愛散文這種恣意空靈的文體,我也曾經(jīng)嘗試過長篇小說、短篇小說、評論、翻譯及戲劇影視劇本的創(chuàng)作,但最終我還是發(fā)現(xiàn),我更擅長散文這種可以自由抒發(fā)心性的方式。盡管,在嚴肅文學的創(chuàng)作中,相對于小說及詩歌,散文的寫作,被當下評論家關注的程度不是太高,就像散文本身所散發(fā)出的幽微靜寂的光芒一樣,這種文體必然會與熱鬧的文學現(xiàn)場有一定的距離。雖然,在一段時間內(nèi),“非虛構(gòu)”曾經(jīng)成為一種寫作的時尚,被熱烈討論和推崇。而此刻,在這段魯院生活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我終于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軌道,看清了一個作家一定要找到自己明確的方向,找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所長,他(她)盡可以嘗試不同的文體,但也應該清楚地對自己的寫作有所認知,并在一個領域,逐漸走向精深。我為這樣曾經(jīng)的困惑,及最終在困惑中,堅守住了自己的方向,堅守住了這一條遠離喧嘩、更為孤獨的道路,而覺得內(nèi)心沉靜,似乎,這所有的困惑與反思,都是為了接近更好的自己。
此刻,我即將離去,卻了無悲傷。就在片刻之前,我找到一輛單車,一個人聽著歌,在小雨中沿著魯院四周的大道慢慢騎行。我的心里異常地安靜,我聽到雨落大地的聲音,螞蟻穿越窸窣樹葉的聲音,那聲音如此輕微,又那樣動人。我要將周圍每一條喧嘩的街巷,每一個平凡的店主,每一株在堅硬水泥中向著天空無限伸展的大樹,每一個擦肩而過的行人,都再深情地注視一次。我如此熱愛他們,就像熱愛魯院校園里繽紛的落花、歡暢的游魚、爬行的蝸牛、散落的桑葚。我知道魯院會將我這樣一個普通的寫作者忘記,就像那些甜美的杏子,每年夏日都會在枝頭閃爍光芒,卻并不會記得,曾經(jīng)有一個過客,那樣細心地將它們撿起、洗凈,并坐在窗前,一枚一枚地品嘗它們的滋味。
再見,親愛的魯院。再見,親愛的北京。再見,這熱烈又惆悵的夏天。我曾經(jīng)路過,也曾經(jīng)愛過。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第三十四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