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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梨樹溝寫意
來源:人民日報(bào) | 柴福善  2018年09月29日05:25

京東梨樹溝,或許是燕山山脈從海底隆起時,在南麓不經(jīng)意留下的一條溝谷。

不知什么時候,一只鳥飛來,銜著一顆梨核,不小心滾落溝里。冬去春來,慢慢長出一棵大梨樹。更不知什么時候,誰先走進(jìn)溝里,就在樹下住下來,隨口就叫這條溝梨樹溝。隨著人家越聚越多,便形成一片村落,人們很自然就以溝名而命名村子了。

許多年前,我曾走進(jìn)溝尋找詩意。踏著石階,走進(jìn)一戶人家。就是石頭壘砌外墻、土坯打里的房子,樹枝扎一遭籬笆,籬笆上嘟嚕著頂花的扁豆、絲瓜、倭瓜,一派田園風(fēng)光。院子不大,歸整得干凈利落。主人給我搬個木墩,遞上一瓢缸里的涼水。水喝完了,感覺渾身清爽。從此,我記住梨樹溝人的熱情與淳樸,也記住這一瓢涼水的甘甜與滋潤。

十幾年前,我踏著石階再來尋找。但見那一遭籬笆圍著的房子,顯得有些破舊,樹枝編扎的梢門虛掩著。院里長滿荒草,透著幾分人去屋空的荒涼。一打聽,原來溝里人家由于泥石流或其他原因,遷往溝外了。盡管離開這道溝谷,起了一排排新屋,過上新的生活,可還叫梨樹溝,這是一代代人骨子里的記憶。

今春,我又走進(jìn)梨樹溝,像武陵人走進(jìn)桃花源,貿(mào)然間識不得了:平展的山路,兩邊青磚砌筑的長城一般的垛口。望向溝里,綠瑩瑩山谷間,一樹一樹的白,像山間的云,可云沒有這芬芳;像冬天的雪,可雪沒有這溫潤。這么想著,也就走近了,原來是一樹一樹的梨花。梨花三朵五朵簇?fù)碇?,伴著清風(fēng)微微搖曳。細(xì)看每一朵,都開得嫩白,仿佛輕輕一縷鳥鳴,就會鳴破嫩白的花瓣。多少蜜蜂忙碌著,不失時機(jī)地嚶嚶嗡嗡采蜜。這北方的梨花蜜,與南方的荔枝蜜比,應(yīng)該各有芬芳吧。那些沒人居住的房子,一如當(dāng)初,散落梨樹下。

我不知梨樹溝究竟有多少梨樹,但見大的腰般粗,小的腿般細(xì),大大小小隨處可見。我想起岑參的“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可那寫的是北方邊塞八月的飛雪。又想起白居易的“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而這寫的當(dāng)是唐玄宗苦苦思念的楊貴妃,詩人只是借梨花意象而言他,并非真寫梨花。不過,真以此描寫梨樹溝,倒也貼切自然,生動傳神,那么,就當(dāng)是唐代詩人為梨樹溝而寫了。

梨樹溝很幽深,轉(zhuǎn)過去,仍不見盡頭。梨樹間,時有一棵棵大栗子樹,或樹干空洞,或主干枯干成一截樹樁,旁邊釀出新芽圍著樹樁又長出一棵。這些大栗子樹,怎么也幾百上千年了。沿著平展的路上得山來,一片片一堆堆大大小小黝黝發(fā)黑的塊石,不是平常山巖崩裂的那種,似是從山底噴涌出來淌落淤積的。怪不得溝里人說這是古火山口。千萬年,億萬年,或更久遠(yuǎn),我盡情想象著火山噴發(fā)剎那吞天吐地的磅礴與壯觀。

我上山時,隨手拄著拐杖,終究山地不比平地,好在累了就隨地歇息。比如溝谷間那座湖水壩上一道風(fēng)雨長廊,盡管沒有風(fēng)雨,我也可在長廊里小憩一番,順便欣賞一下山泉如何從溝谷聚而為湖,又如何繼續(xù)從湖口下流為溪,使梨樹溝的詩意平添幾分靈氣。我終于走上山頂,山頂橫亙著蜿蜒的長城。明時這里隸屬薊鎮(zhèn),不知總兵戚繼光是否督查至此?我沒有考證,可那些殘存而相望的空心敵樓,即為戚繼光所創(chuàng)造。城墻就地取材,以山石壘砌。一些高低錯落的垛口尚在,我這才明白山路兩邊青磚砌筑的垛口,原來依長城而修筑。

佇立山頂眺望,溝那邊就是京東名勝石林峽,石林飛瀑,自然天成。梨樹溝則不同,梨花、湖水、長城及古火山口,融為一體,更具意蘊(yùn)。曾幾何時,山鄉(xiāng)一條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溝谷,如今竟幻化為一道絕妙風(fēng)景。想梨樹溝人在外面一排一排的房子里,應(yīng)該生活得愈來愈幸福。可我還是想念人家散落、雞犬相聞的梨樹溝,想念那一瓢涼水的甘甜,甚至想把籬笆圍著、梢門虛掩的房子簡單收拾住下,然后悄悄種下一棵梨樹。是啊,梨樹經(jīng)一冬孕育,滿溝滿谷春天里爭先恐后白白地盡情綻放。遙知不是雪,可心底翻來覆去總覺得是雪。怎知這雪,不覺里就有一片飄落我頭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