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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百川匯!ぷ骷掖笾v堂 第十期|須一瓜:膽小的小說家(上)

來源:中國作家網 |   2018年12月05日09:00

時間:2018年7月15日(下午)

地點:海淀小劇場

內容:

(上)

杜東彥:百川匯海,萬物生滋,返本開新致敬經典,讓文學的夢想揚帆啟航,讓文學的光輝照亮未來,歡迎大家來到第10期作家大講堂,我是主持人杜東彥,歡迎你們!今天第10期作家大講堂邀請的嘉賓是來自《廈門晚報》的一名記者,也是近兩年非;鸬囊晃磺嗄昱骷遥沂且晃簧姘缸髌返呐骷,非常了不起。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李敬澤曾經這樣風趣地評價她,“尾條記者,頭條作家”,為什么這么說?她所采寫的新聞稿件都是寫一些兇殺、案件、貪腐,這樣的新聞都在最后一條,在小說家中卻占據了頭條,下面讓我們了解一下作者簡介,請看大屏幕。

(作者簡介)

須一瓜,政法記者、作家,曾獲“華語傳媒文學獎”最具潛力新人獎、郁達夫小說獎、人民文學年度獎、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短篇小說獎,百花文學獎等。主要作品有:《太陽黑子》、《淡綠色的月亮》、《老閨蜜》、《保姆大人》等。2015年8月,《太陽黑子》被改編為電影《烈日灼心》上映,創(chuàng)口碑、票房雙高,引發(fā)全民熱評。2017年11月,最新罪案題材力作《雙眼臺風》在《收獲》雜志刊發(fā),獲得廣泛關注,并成為影視劇改編熱點。2018年6月,《雙眼臺風》單行本出版,從一上市即引發(fā)閱讀熱潮。

杜東彥:下面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有請須一瓜女士上臺,有請。一瓜老師您好,非常高興在這樣酷熱的暑夏,您帶著一絲清風來到作家大講堂。

須一瓜:謝謝大家!這么熱能跑到這里,我覺得都是很了不起的文學讀者。

杜東彥:一瓜老師咱們認識了半天時間,非常榮幸。我想問一個問題,您的原名叫許徐平,為什么起了一個筆名叫須一瓜,是瓜熟蒂落嗎?

須一瓜:比較傻,不是瓜熟蒂落。在中國所有的地方都知道“瓜”表示傻的意思。

杜東彥:是不是很傻的人才能寫出那么好的作品?

須一瓜:我沒有覺得很好。

杜東彥:非常謙虛,請須一瓜老師現(xiàn)在給我們開講。今天我們有兩位神秘嘉賓在后臺候場,一瓜老師非常謙虛地說,讓我少說一點,讓我們的神秘嘉賓多說一點,今天她演講的主題是“膽小的小說家”。說她膽小,她寫的作品卻膽子很大。我們看看一瓜老師怎樣小心翼翼地去寫作的,有請。

今天的題目“膽小的小說家”,源起半個月前我們定這個主題的時候,剛好我在一個地方活動,那個地方很偏,條件不太好。有一個人發(fā)了我一部舊小說改的一個劇本,他就發(fā)過來給我看。平時我不看,包括《太陽黑子》我都不看,主權已經不是我了,他們愿意怎么改編是他們的事。這中間不一樣,請求人有點朋友的情誼,結果我就看了,一看就開始冒汗。因為那個地方條件比較簡陋,沒有紙筆,我就在我隨身帶去的書后面開始標記,結果記了整整滿滿一頁,還是很簡略的,在封面記了一頁,在封底還記了半頁。為什么一直冒汗?那個劇本的編劇真的很“勇敢”,他分不清楚搶劫和盜竊的區(qū)別,罪別不清楚,性質不清楚,但是他敢這么寫。小說里面有一個重要的人物,在劇本中也是重要人物,這個編劇不了解崗位性質,他敢揣測這個崗位。其實這個崗位很獨特,也是一個執(zhí)法機構,他就會想象演繹出一連串很荒謬的心理,包括他的反映還有行為、對話,這個都是不可能存在的。還有就是,不了解案件的司法流程,比如偵查階段、起訴階段、審判階段,流程不了解,結果在整個劇本的劇情中就顛三倒四的,隨意寫,不是小說技術拼貼,而是當成真實事情發(fā)生而這樣做。我就一直冒汗,后來我就想這個編劇真的“很勇敢”。

這個劇本有一點特殊的原因,這個人有一些特殊的經歷,我后來給他打電話,他們會改。我想起了一個更神勇的體驗,是一個舊作,這個舊作其實我是一直把它當成生活在讀物。它之所以那么生活感,就是因為我原來所在的單位搞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評比,那時候紙媒很有影響力,當地的千家萬戶積極踴躍配合,講了很多他們家里的保姆故事。這時候因為我們有這個基礎,匯集了很多精彩的家政故事,因為內容和材料先天性的很漂亮,這個作品寫出來很接地氣,人間煙火味十足。

我還有一個朋友,為了寫鐵觀音題材的小說,專門上山和茶農一起生活了幾個月,他采訪的筆記是小說篇幅幾倍的量。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麥克尤恩的《星期六》,他在寫這個小說的時候用了2年的時間專門跟神經科醫(yī)生討教,積累了大量的神經外科、大腦結構和無數病理學的知識。包括麻醉師醫(yī)生、急救中心這些顧問都是他的采訪對象。甚至已經專業(yè)到,我當時看腦部神經顳葉切除手術他都跟著醫(yī)生研究。當時我看《星期六》的時候,那種很扎實的小說肉身,你一下子就產生不容置疑的真實感。好像里面還寫了一個叫享廷頓的舞蹈癥,里面有一個搶劫犯手一直抖,主人翁是一名醫(yī)生,他一下子辨別出他有這個病,他后面講到新藥實驗怎樣運作,醫(yī)生眼里的醫(yī)院場景。不僅小說同行一看就知道這里下了工夫,就是讀者一看,就覺得這是我們真實的生活肌理。

《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馬爾克斯這個小說是我非常嫉妒的,就像《霍亂時期的愛情》一樣。我后來才知道馬爾克斯為了它孕期30年,這個孕期有點長,只能說他有這個動念,有這個想法到最終寫出來的跨度是這么大。最重要的一個信息,當他確定要寫的時候,他又回到真實原形案發(fā)當地,進行了大量的采訪工作,采訪量很大。

寫《劊子手之歌》的諾曼·梅勒,他在寫作的時候收集主角和他人來往的信件還有法庭的證據、證人陳述,還有梅勒自己做的各種人物采訪錄音100多次,這些量真的很驚人,例子非常多。如果你們留心,我們自己身邊的作家創(chuàng)作場景都可以看到這樣的痕跡。

我在想小說家為什么不敢天馬行空?有人說寫小說不就是胡說八道天馬行空?看起來是這樣的,說這個話的人可能不太明白,人性世象或者精神的真實才是小說的王道。小說家不敢在這里漂,他知道虛構不是胡編,是源于真實的虛構,是為了走向更深刻、更雋永的真實,這才是虛構的真正力量。

有一天報紙副刊一個編輯采訪我時問了一個問題,他說你寫《雙眼臺風》有沒有采訪精神病院的醫(yī)生,有沒有得到他們的幫助?我說怎么能沒有,沒有他們就沒有這部小說。跟他們有很多回合的互動,采訪那些主任醫(yī)生,采訪那些博士,采訪那些護士長,包括一些專家們,他們是一起在幫助我。有點像朋友一樣的合作,我里面的很多情節(jié),很重要的情節(jié),這個情節(jié)會引發(fā)下面情節(jié)發(fā)展的關鍵點,我都事先跟他們聊一下是否可行,如果他們說不可行,什么地方不可行他們告訴我,我們重新再來。他們一邊告訴我是怎么回事,我一邊告訴我的構想是什么,他們每次否定我的時候,每次完善我的時候都拿出了最真實的依據,專業(yè)的依據。里面精神病警察出逃以及他在醫(yī)院用的藥,它的藥性、大小、顏色都是經過他們一一考證,能用的,能夠組成情節(jié)發(fā)展的我們才能用。小說初稿完成后,我又把相關的部分發(fā)給他們看,他們再看,再把關,哪里不對或者描述不精準的,會發(fā)生歧義的,再把它刪掉。

小說還有其他部分,那些專業(yè)人員被打擾了很多次,比如警察、法官、尸檢現(xiàn)場的法醫(yī)們、技術警察。我記得尸體的體液檢測技術,小說的年代是在10多年前,案子更早,當時有沒有DNA技術、血型檢測?我怕錯,對警察來說時間有一點久遠,就這個情節(jié)問了3個警察,問得他們很煩,還是會怕錯。當時我書桌下面有一個裝書刊雜志的提籃,里面有大半籃子都是判決書、筆錄,相關書籍、采訪錄音,采訪的錄音量很大,關于錄音我要反復聽我自己再做記錄,提起來是沉甸甸的,還不包括我自己在網上搜集大概8萬字的資料,在寫之前一直在這里面打轉,你要獲得對這個事實,對這個材料走向的自信,如果沒有就會坍塌,你覺得哪里可能糊弄過關,哪里就是致命傷,會倒。

我記得寫《太陽黑子》里面有一個逃犯是協(xié)警,北京這邊叫輔警。我在一個朋友的幫助下我請了一桌十幾個協(xié)警,讓他們說各種各樣精彩的故事,他們難忘的故事,我就一直錄音,那天晚上聊了很久,他們也很興奮,彼此啟發(fā),彼此觸發(fā)記憶,聊了很多精彩的東西,這才是第一步。等他們走了,我自己反復聽這些東西,記錄的量很大,只要我感興趣,對來說情節(jié)有幫助的,一直反復聽。寫作開工之前這些工作量非常大。還是怕,一個小說寫作者為什么這么謹慎,為什么這么害怕?其實就是,不能失真,因為失真就摧毀了小說最重要的物質基礎,對真實的尊重這是小說最起碼的要求。這些用力的地方不一定寫得很好,很成功。但是有一點,如果在這些地方有一個地方不對頭,可能整個事實的鏈條就會坍塌,其實你寫的時候沒有人覺得你花了工夫,看了也就過了,沒有障礙就過了。只要你不花工夫,只要那個地方哪句話薄弱,一定會出賣你,出賣你整個小說,出賣你整個用心,裝不了。

我每天,傍晚在家,都帶我們家的小狗出去溜彎,我們住在高樓,一出門就進電梯,電梯里面很明亮,小狗跟我們進去待幾分鐘然后門打開又出來。我經常在想,我家的小狗一定不明白,為什么出門要去一個亮亮的小房子里面關一下然后出來又繼續(xù),回家也是這樣,去一個亮亮的小房子關一下出來繼續(xù),它肯定不明白。如果我是一個會寫小說或者愛寫字的小狗,我可能會想那些人無論什么時候出門或者回家,都要先進一個發(fā)呆的地方互相呆看一下,不怎么動,然后才出來繼續(xù)活動,再開始說話、走動。如果更大膽一點,更有想象力的小狗,我可能會在日記上寫,那個鏟屎官的世界莫名其妙,不管你回家多遠真正出門或者回家都要進入一個消毒室,類似信息交換站,大家一起不動,交換一下呼吸、體位,確定安全以后再出來,這就是小狗所理解生活的真實。它完全偏離了生活的真實,但沒有人會告訴它。

我在想寫作者如果超越小狗對電梯空間的認知,我們要具備了解電梯是怎么回事,起碼要具備這種認知。這個例子可能有點夸張,我可以說人。我小的時候很困難,不像現(xiàn)在條件這么好。我小時候有一戶人家,他家有很多孩子,可能生活太難他們讓一個孩子賣冰棒,有一個木箱子里面裝了很多冰水,那個孩子整天在大院里面進出,我們全院的小孩子看著走不動路,很羨慕,覺得那是螞蟻掉到糖罐里,老鼠掉到米缸里面。一箱子冰棒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我們從來不明白那些冰棒是他不能吃的,我們也想不到他們家入不敷出的生計困境,我們只有熱烈的羨慕。我們覺得那個時候如果老師讓我們寫真心話作文,我們會說最想做的就是大院賣冰棒的,德隆家那個賣冰棒的孩子。

我們的認知決定了我們的文字表達,我們以為自己發(fā)現(xiàn)了世界的真相,我們幼稚的認知加上大膽的表達正好歪曲了、誤解了世界的真相,我們描繪的是一個虛假的世界,我相信大部分讀者都不會比寫作者笨。所以要了解真相,掌握真實的人才能表達究竟。我想一個優(yōu)秀的小說家、寫作者,優(yōu)秀的小說家一定是氣象萬千,具有包羅萬象的雄心和認知力量,太懂人間的奧秘、人心的奧秘了。

現(xiàn)階段就我目前的認知,大部分小說家比大部分影視編劇膽小、謹慎。大部分的小說家會更敬畏客觀外界,尊重事物內在發(fā)展邏輯。他們不太敢用我的想當然去覆蓋,去解釋,去安頓,去構想他自己沒有弄清楚的領域。大部分的小說家只會寫自己熟悉的或者下工夫搞明白的東西。我自己經過幾次和編劇打交道,我會猜想是不是膽小謹慎的寫作人都去寫小說了,那些英勇無畏的寫作者都去做了編劇,我不是在批評編劇行當,我只是擔憂那些不懂裝懂,而且又很懶惰、低智甚至反智的作品,他們真的很勇敢地禍國殃民。我尊重優(yōu)秀的編劇,他們的誠實付出一定不會比那些優(yōu)秀的小說家付出來得少。我想凡是用生命寫作的人文字都是誠實的。行業(yè)有專攻,隔行如隔山,人心就像萬花筒,稍微偏離一個小點,零點幾分,里面的情況已經是萬紫千紅的變化。面對陌生的領域,面對陌生的人心,寫作者謹慎小心一點比較好。我這樣說不知道會不會導致誤會,小說家尤其是優(yōu)秀的小說家,除了在小說物質層面的謹慎小心外,他們都有那種敢為天下先、力圖天下先的那種不可一世的追求意志,與眾不同,有很狂野的意志力在里面。建材性的物質再完美,比如珠子,一盤再漂亮的珠子如果沒有那個看不見的線穿過它,哪怕它再玉潤珠圓,尺寸再精準考究,質地再好也一盤散珠,永遠不會是一個成品,一條美麗的項鏈,而這根看不清,看不見的線才是小說家,我的那些令人尊敬的同行最膽大妄為,最有獨步天下的意志戰(zhàn)線的主戰(zhàn)場,這就是我對這個主題的一些感言,我先說這些。

杜東彥:非常感謝一瓜老師,就我理解“膽小”我認為就是對生命和宇宙的一種敬畏之心,她用一種善良和正義。用文字表達著自己,恐怕因為自己的文字誤導了我們的讀者。

下面請北大附中的同學們,跟我們分享一下一瓜老師的成名作《太陽黑子》,同時也搬上了大屏幕,看看北大附中的孩子們是怎么樣詮釋它的,有請孩子們。

在同學們準備的時候,我想問一下,在場有多少觀眾看過《太陽黑子》改編的電影《烈日灼心》,大約1/2的朋友看過。在同學們沒有上臺之前,哪位朋友說一下看過《烈日灼心》電影后有什么感受?

觀眾:很多年以前有3個人參與了一起兇殺案,鄧超主演,還有郭濤,其他的不太認識。3個人參與了一起兇殺案,很多年以后這起兇殺案對他們內心影響,他們一直在回憶這件事情,在反思,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斷追悔。他們3個人領養(yǎng)了一個女孩,這個女孩跟之前的兇殺案有一些關系。我最感動的地方,這3個人為了這個孩子他們寧愿去自首,寧愿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停地追悔,不停通過自己的行為改變。

杜東彥:其實這部作品最終想表達的還是要把人性引到正路上。

觀眾:看完之后我覺得一瓜老師很厲害,把人性刻畫得那么深刻,而且還不讓人絕望。

學生表演《烈日灼心》

杜東彥:感謝北大附中的同學們演得真的是太棒了,一個小孩的生命喚醒了人性的良知和良善,我們請這幾同學上臺和須一瓜老師合影留念,讓須一瓜老師評價一下。

須一瓜:你們說的時候我自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不是壞詞,引起了情緒比較激烈的波動。我覺得女孩子剛才扮演的這一串都是逃犯,那個是鄧超演的辛小豐,你是警長,你這邊是自道,他是有很多天文知識,在海上養(yǎng)心臟病小女孩的逃犯比覺。女孩子情緒這么猛烈,這么精準,他們有的聲音聽不清楚,我自己寫作比較熟悉,很震撼,我沒有想到有這樣的感覺,看得我雞皮疙瘩一下子起來了。很不容易,看著自己的作品你們用這種方式演繹出來會有這樣的感覺,謝謝你們,讓我換一個角度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