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文藝》2019年第8期|張欣:索愛(節(jié)選)
“我認(rèn)為,電影是以余味定輸贏。最近似乎很多人認(rèn)為動不動就殺人、刺激性強(qiáng)的才是戲劇,但那種東西不是戲劇,只是意外事故。我在想,可以不要意外事故,只以‘是嗎’‘是這樣啦’‘就是那樣啦’的腔調(diào)拍出好一點(diǎn)的故事嗎?”
——小津安二郎
索愛(節(jié)選)
初照的心情有些復(fù)雜。
花峰秀仿佛自語道,
“這么重的包袱,
我是扛不動了?!?/p>
人物表:
初照——母親。
初英華——兒子。
陳泥——初英華的父親,與初照早年離異。
花峰秀——陳泥的現(xiàn)任妻子。
陳可渡——陳泥和花峰秀的女兒。
薛貝凝——初英華的女朋友。
一
1—1:日,外,內(nèi)。
緩慢移動的樹。
一個打開的旅行箱,里面有衣物,另有增加的衣服、洗漱包落在上面。
移動的樹。
旅行箱的萬向輪在水磨石地板上滑動。
穿著精致短靴女人拖著箱子。
上海。高鐵車站。特有而又熟悉的廣播聲音。
高鐵站內(nèi)巨幅的廣告牌:一張女人可親近的臉,目光如水。
廣告語:家政服務(wù),就選英華。
快速移動的樹。
1—2:夜,內(nèi)。
各種顏色的射燈交叉閃耀,節(jié)奏強(qiáng)勁的音樂,星揚(yáng)健身會所的動感單車室。
各色人等都在音樂聲中奮力蹬車,揮汗如雨。
健身教練薛貝凝一身短打運(yùn)動服,熱褲背心,盡顯完美火辣的身材。她一邊蹬車一邊給大家加油打氣,大喊堅持,堅持住。
教練休息室。
廣告牌上出現(xiàn)過的女人——初照。
初照和薛貝凝面對面坐著,相對無言。
薛貝凝像剛出籠的包子熱氣騰騰,不時用手背擦汗。
初照從包里拿出紙巾,整包從桌面滑過去。
薛貝凝:“謝謝。”拿出紙巾擦汗。
薛貝凝:“阿姨,事不過三,這是英華第四次跟我提分手了?!?/p>
初照:“其實(shí)你知道他是喜歡你的。”
薛貝凝:“我也喜歡他啊,所以才拖了這么久,不過總得有個了斷吧。”
初照想說什么,薛貝凝的手機(jī)響了。
薛貝凝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拿著手機(jī)出去了。
她是那種很受歡迎的女孩子。
1—3:夜,內(nèi)。
兒科病房的走廊。各種醫(yī)護(hù)人員、護(hù)工、陪人川流不息。
醫(yī)生辦公室。門口一側(cè)掛著活動示意牌,上面寫著值班醫(yī)生:初英華。
正好有護(hù)士進(jìn)去跟初英華講醫(yī)囑的事。
初照在半開的門外,看見身穿白大褂的初英華胸前有個米色三角巾兜著一個患兒,他一手抱著患兒另一只手在寫病歷,還要回答護(hù)士的疑問。
護(hù)士:“我來吧?!惫鼫?zhǔn)備接過患兒,剛一觸碰到孩子,患兒仍閉著眼睛但是暴哭。
護(hù)士縮回雙手,“好吧?!?/p>
初英華:“你忙去吧。”
護(hù)士無奈的神情:“初大夫,你是圣手,這孩子一生病,爸爸媽媽抱都哭得跟死過去一樣。圣手圣手。”
初英華苦笑。
初照并沒有進(jìn)辦公室,扭頭走了。
可以看到她眼角的星點(diǎn)淚光。
醫(yī)生辦公室。桌上的手機(jī)示意有微信。
初英華并沒有看手機(jī),一直在寫病歷,這時門被推開,一個三歲男孩歪歪斜斜跑進(jìn)來,撲到初英華身上,仰臉望著他:“爸爸,爸爸?!?/p>
病童媽媽追了進(jìn)來,一邊抱起他一邊道歉:“初大夫?qū)Σ黄?,他認(rèn)錯人了?!?/p>
初英華:“沒關(guān)系?!?/p>
病童媽媽對病童:“你不要亂叫,沒禮貌?!?/p>
病童:“爸爸,爸爸?!?/p>
初英華:“他爸多久沒來看他了?”
病童媽媽扔下一句“根本沒來過”,抱著孩子走了。
初英華打開微信。
初照的頭像,上面寫著媽媽。留言:我出差辦點(diǎn)事,冰箱里有菜。
初英華回了一個“嗯”字。
1—4:日,外,內(nèi)。
快速移動的風(fēng)景。
高鐵車廂內(nèi),初照倚窗而坐。神情淡漠的臉。
閃回:星揚(yáng)健身會所的門口,薛貝凝送初照到門口。
薛貝凝:“阿姨,我們必須面對現(xiàn)實(shí),英華他有性格缺陷,他害怕親密關(guān)系,越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越是想逃離?!?/p>
初照沉默。
薛貝凝聲調(diào)降低:“這不是我說的,是心理科大夫說的?!保ㄩW回結(jié)束)
初照黯然神傷地看著窗外。
1—5:日,內(nèi),外。
高鐵車窗框內(nèi)的景物畫風(fēng)漸變,奇峰秀美,植被蒼翠。
雨。雨中的山水宛如煙雨水墨畫卷。
一面三角旗的特寫:畫中游旅行社。
一個女孩把小旗子架在肩上搓手,穿戴臃腫,可見天氣寒涼。
陽朔高鐵站,門前清冷,只有幾個黑車司機(jī)。
有旅客出站,人群各自散去。女孩重新舉起旗子。
初照走到她的面前,“你好,我是初照?!?/p>
女孩:“初老師好,我是負(fù)責(zé)接待你的小宋,宋玉蓮?!?/p>
宋玉蓮接過初照的行李箱,一手拖著,一邊帶著初照往車庫走去。
陰天,重新下起細(xì)雨。行駛中的金杯車。
車內(nèi)。
宋玉蓮坐副駕駛,回頭:“初老師,這是司機(jī)小鄧,公司派我們倆接待你?!?/p>
初照:“嗯,謝謝?!?/p>
宋玉蓮遞給初照一張紙,“初老師,這是最受歡迎的幾條旅游線路,你可以任意選擇?!?/p>
初照接過示意圖,并沒有看,折疊放入包內(nèi),“好的,我們電話聯(lián)系吧,我今天想自由活動?!?/p>
宋玉蓮:“好的好的?!?/p>
初照望向窗外,“好像人不多啊?!?/p>
宋玉蓮:“現(xiàn)在都十一月底了,是淡季,天冷了?!?/p>
初照:“哦?!?/p>
宋玉蓮:“再過一個月,就一個客人也沒有了?!?/p>
1—6:日,外,內(nèi)。
平靜溫吞的漓江。
望江樓精品客棧。門口搭著寬闊的遮雨棚,棚下有若干桌椅,有零星的客人坐在棚下悠閑地喝茶。
望江樓前臺,非常小的面積里放滿了各種小商品、酒類等等。
宋玉蓮在陪初照辦入住手續(xù)。
望江樓的四樓客房內(nèi),干凈整潔,有一個小陽臺正對漓江。
初照打開箱子,把簡單的衣服掛好。
初照坐在床上打開手機(jī)定位,她輸入“千里情民宿”,定位系統(tǒng)開始工作,地圖一圈一圈放大。
1—7:日,外,內(nèi)。
千里情民宿的簡易招牌。一座紅磚的陳舊小樓,三層。相當(dāng)冷清。
初照拾級而上,門是開的,她便走了進(jìn)去,所謂的廳房擺著幾張桌子,椅子架在桌上,顯然許久沒有客人了。
樓上有說話的聲音,初照站在木質(zhì)樓梯口,猶豫上不上去。突然有一盒東西猛砸過來,她本能地側(cè)身,那盒東西已經(jīng)在她的腳邊摔得四分五裂——是一套高檔護(hù)膚品,盒子上的韓國女星微微一笑很傾城。
一個年輕女孩子疾步下樓,看也不看初照,直接蹲下希望拯救護(hù)膚品,但已經(jīng)完全沒有可能,她索性把撿到手里的半罐面霜扔掉,黑著臉走了。
樓上傳來吵架的聲音。
女:“你罵她就罵她,摔東西干嗎?”
男:“當(dāng)然要摔爛,叫她死了這條心,給她補(bǔ)習(xí)功課的錢買這種東西,她是雞嗎?要擦兩千五一套的護(hù)膚品。”
女:“買都買了,你很有錢嗎?那么貴的東西。”
男:“這不是錢的問題,這孩子沒良心,我們民宿沒什么客人,她沒看見嗎?掙兩千五容易嗎?”
兩個人邊吵邊下樓。
女:“所以你要去拉客啊?!?/p>
男:“我又不是雞。”
女:“陳泥你不要一口一個雞的,老實(shí)告訴你當(dāng)雞都比跟著你強(qiáng)。”
陳泥要動手,女的也不怕他。
這時陳泥發(fā)現(xiàn)了站在樓下的初照。
千里情民宿的后院,也有遮雨棚,下面有若干桌椅。
其中的一張桌前,初照和陳泥相對而坐。
女的送上茶來,“大姐,您喝茶?!?/p>
陳泥:“什么大姐,你又不認(rèn)識人家,叫那么親熱。”
女:“我怎么不認(rèn)識她,著名企業(yè)家,我在電視上見過她?!?/p>
初照起身雙手接茶:“謝謝,謝謝?!?/p>
陳泥不耐煩地?fù)]揮手。
女:“大姐,我叫花峰秀,你叫我秀秀就好了?!?/p>
花峰秀離開,在院子里找了掃把和垃圾鏟去清刷摔爛的護(hù)膚品。
可以看見院子里有幾間正宗的農(nóng)舍,田園風(fēng)。
陳泥梳著馬尾巴,穿得亂七八糟,滿臉的不在乎。
陳泥:“你到這邊來干嗎?出差嗎?”
初照強(qiáng)忍嫌棄,沒搭理他,隔了一會兒,“英華要結(jié)婚了?!?/p>
陳泥:“好事啊,他多大了?”
初照:“三十四?!?/p>
陳泥:“嗯,是該結(jié)婚了?!?/p>
初照:“他希望你能參加他的婚禮。”
陳泥:“我就不去了吧。”
初照火起,但是聲調(diào)并沒有提高,“自從他九歲的時候你離開我們,就再也沒露過面,你都不覺得虧欠孩子嗎?”
陳泥:“我有什么虧欠他的,我是一個渣男,在他的成長期努力回避他,這不就是感動中國嘛。叫他一心一意跟著你,你那么好,一身正氣,他準(zhǔn)差不了?!?/p>
初照生氣,卻又一時無言以對。
陳泥:“這可不是反話啊,你就是一身正氣,就是一面風(fēng)月寶鑒,我們一照全是骷髏頭?!?/p>
初照:“你一點(diǎn)都沒變,原來多爛,現(xiàn)在還是多爛?!?/p>
陳泥輕松自若地:“我是真心擁護(hù)改革開放,價值觀多元了啊,每個人都有權(quán)利選擇做一個社會渣子。這樣挺好的?!?/p>
1—8:夜,外。
西街。熱鬧非常,各種食肆店鋪各出奇招招攬顧客。
酒吧的玻璃窗內(nèi),穿著清涼的女孩子隨著音樂節(jié)奏搖擺,白色的紗裙透出里面的三點(diǎn)式,還有天使的翅膀。許多游客駐足拍照。
陳泥的檔口。到處掛著畫有春宮圖的汗衫:半裸的女人,貓,桃花,漫畫式的偷情男女。陳泥一邊畫一邊接待客人。
畫面特寫:一個穿著肚兜的年輕女子慵懶地靠在繡床上。
畫旁題字:荷葉沉香,半夏夢長,猶記那年薔薇涼。
陳泥檔口寫著“手繪汗衫——汗衫界的金瓶梅”。
不遠(yuǎn)處,初照看著陳泥,氣不打一處來。
她的腦海里迅速閃回:
絢麗的舞臺,女主持人:“下面請出的是青年畫家陳泥,他的畫作《怒梅》獲得本界雙年展的金獎?!?/p>
掌聲、音樂聲響起。《怒梅》水墨畫作的巨幅投影,畫面生機(jī)勃勃。
年輕時的陳泥在舞臺上高舉獎牌,平頭,有些靦腆地微笑。
1—9:夜,外,同時空。
前面在千里情民宿出現(xiàn)過的女孩子的臉,沒有表情地凝視前方。
“可渡,可渡?!庇腥私兴?,女孩低下頭去,叫她的是花峰秀。
西街地攤,一堆山寨運(yùn)動鞋,陳可渡穿著一只假耐克,花峰秀給她系好鞋帶,“合適嗎?”又捏了捏鞋的前面。
陳可渡不說話,仍舊看著前方,街對面是耐克正品專賣店。
花峰秀:“多少錢啊?”
賣貨人:“八十?!?/p>
花峰秀表情夸張:“這么貴,搶錢哦?!?/p>
賣貨人不理她,招呼別的客人。
花峰秀:“六十嘛?!?/p>
賣貨人:“最低七十五?!?/p>
花峰秀:“六十五。”
陳可渡脫掉鞋子,獨(dú)自走了。
花峰秀:“喂,喂,你這孩子?!?/p>
花峰秀的目光停留在不遠(yuǎn)處的地方。
她看見初照一直在陳泥攤位的附近看著陳泥。
花峰秀若有所思的臉。
1—10:夜,內(nèi)。
望江樓客房里。
桌上超薄的蘋果筆記本電腦開著,初照在跟初英華視頻聊天。
初照:“冰箱里的菜吃了嗎?”
初英華:“我在醫(yī)院吃完回來的?!?/p>
初照:“你就是懶得加熱,微波爐叮一下菜會死啊?!?/p>
初英華笑,“不瞞你說,我上廁所都想坐輪椅,太累了?!?/p>
初照:“貝凝給你來電話了嗎?”
初英華:“沒有?!?/p>
初照:“那你就給她打?!?/p>
初英華:“還演啊,我自己都看煩了。”轉(zhuǎn)移話題,“唉,對了,你這是在哪兒啊?”
初照:“南寧,我在南寧開會。別轉(zhuǎn)移話題,我勸你還是給貝凝打個電話,她不是好,她是合適,你們是互補(bǔ)型的。”
初英華:“她就是好,所以才不想耽誤她。是我的問題,都是我的問題?!?/p>
初照正要說話,門鈴聲響起。
兩個人結(jié)束了視頻。
初照起身開門。
1—11:夜,內(nèi)。
望江樓初照的房間。有兩張會客單人沙發(fā),茶幾上放著茶具和初照的個人用品,另有一兜柑橘。
初照和花峰秀側(cè)對而坐。
初照溫和微笑地:“你到底想跟我說什么?”
花峰秀調(diào)整坐姿以掩飾自己的唐突窘迫,“嗯,那我就直說了吧……你吃柑橘,剛下來的,很新鮮……你還是把陳泥帶回上海吧?!?/p>
初照直接蒙了:“什么意思?”
花峰秀:“就是……就是你把他帶走吧?!?/p>
初照:“他現(xiàn)在是你的老公,我為什么要把他帶走???”
花峰秀:“你看你那么有錢,”迅速掃了一眼茶幾上的高級護(hù)膚品:“你肯定對他還有點(diǎn)感情才來找他的吧……”
初照:“你等等你等等,先說說你為什么不想要他呢?”
花峰秀:“太窮了,不好好掙錢,民宿生意慘淡,從早到晚就我一個人頂著,他每天晚上喝大酒……”
1—12:夜,外。
街邊的小飯店,延伸到門外占道經(jīng)營。
陳泥跟一堆看上去莫名其妙的男人喝酒,桌上放著下酒菜。
陳泥揚(yáng)手,“老板,再來一瓶江小白?!?/p>
有人搖晃著站起來,“不喝了不喝了,江小白是民工酒,喝著有棱角?!?/p>
陳泥:“你不是民工你是藝術(shù)家嗎?有棱角,還有平行四邊形吶,你沒喝出來啊。”
眾人起哄,有人按下站起來的人。
“他是不能喝齋酒,有女人的話喝酒精都行。”
老板送酒過來。
1—13:夜,內(nèi)。
望江樓的房間里。
花峰秀:“都是些窮鬼藝術(shù)家,每天喝。他喝大酒喝到人人都認(rèn)識他,有一天早上掃大街的人來找我,他倒在街邊睡了一夜,人家掃到他了,還沒醒……你說這樣的人你能指望他什么?”
初照無言以對。
花峰秀:“我都是給窮鬼藝術(shù)家害的,當(dāng)年人家說他拿起畫筆是個天才,放下畫筆是個流氓。我怎么覺得他拿起畫筆放下畫筆都是流氓啊,你看他畫的那些畫,那不是流氓是什么。老話說床上的夫妻床下的客,有把什么都往外畫的嗎?好吧,掙錢也行,也不掙啊。”
初照仍舊沉默。
花峰秀:“你還是把他帶回上海吧,你有公司,養(yǎng)個把閑人也不是問題,沒準(zhǔn)養(yǎng)著養(yǎng)著他又成天才了。你能想起他來,還是你識貨?!?/p>
初照的心情有些復(fù)雜。
花峰秀仿佛自語道:“這么重的包袱,我是扛不動了?!?/p>
1—14:日,外。
陽朔。十里畫廊,陰天無雨,景致優(yōu)美。
宋玉蓮陪著初照觀賞風(fēng)景并介紹民俗。
宋玉蓮的手機(jī)響,被她兩次直接掛斷。
初照:“你接電話吧,沒關(guān)系?!?/p>
宋玉蓮:“不理他?!?/p>
初照:“男朋友???”
宋玉蓮不吭氣,兩個人默默走了一段。
宋玉蓮忍不?。骸袄细艺f結(jié)婚,我不想結(jié)婚?!?/p>
初照:“他很窮嗎?”
宋玉蓮:“也還好吧?!?/p>
初照:“那為什么?”
宋玉蓮沉吟片刻:“就是不想?!覐男】粗野謰尷鲜浅臣?,還動手,我說你們實(shí)在過不下去就分開算了,他們又一起來罵我,說我沒心肝,又說為了我弟也要給他一個完整的家。他們重男輕女,什么現(xiàn)代化,還不是重男輕女,我學(xué)習(xí)好也沒學(xué)上,整天叫我賺錢,存起來以后給弟弟買房。”
初照無言以對。
宋玉蓮:“我不想結(jié)婚,也不想害我男朋友,我只要結(jié)婚,他們就會去跟他要錢,丟人死了。”
初照想起昨天晚上與花峰秀的交談。
閃回:望江樓的客房內(nèi)。
初照:“既然你這么坦誠,我也跟你說實(shí)話,我對陳泥半點(diǎn)感情也沒了,可以一輩子不見他,但是孩子不行,零父愛的孩子怎么可能沒有心理障礙。我還把他帶走?恨他都來不及。”
花峰秀:“你想跟他要愛哦?他哪有?他連自己都不愛,你還想他愛孩子?你想都不要想,你想要一百瓦的燈泡,廁所的如果七瓦他連五瓦都不到。”
(閃回結(jié)束)
1—15:日,外。
一雙手撐平的二十元人民幣的背面:漓江上拍的陽朔山水的圖案。
片刻,與人民幣圖案一模一樣的陽朔山水的實(shí)景出現(xiàn)了,雙景同框。
是宋玉蓮的手,她和初照站在漓江游覽船的船頭,觀賞這一美景。
宋玉蓮給初照拍照片。
實(shí)景中的初照與人民幣上的圖案重合。
定格。
二
2—1:一個月以后,夜,外。
上海南北高架路上的車流。
上海外灘的燈光秀。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即將到來的2018年。
到處都是超大城市喜迎新年的各種攻略和陣勢。
2—2:夜,外。
星揚(yáng)健身會所的門口,一如既往的酷,只有黑底白色霓虹燈的印章一般的方塊,上書星揚(yáng)健身。并沒有張燈結(jié)彩,與熱鬧的外灘形成對照。
薛貝凝身穿厚羽絨服從會所走出來。
她看見了等在外面的初英華,愣了一下,又不覺得奇怪。
兩人對視,似乎是溫馨的場面。
薛貝凝爆發(fā)地:“初英華,你惡心不惡心啊,去年,前年,你都是這個時間這個點(diǎn)站在這里,你空虛了對嗎?你發(fā)現(xiàn)這樣的節(jié)假日你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對嗎?你想起我來了。平時呢,我找你的時候呢,你像個冰棍,說你害怕親密關(guān)系,內(nèi)心極度排斥……”
初英華不說話,不由分說要抱薛貝凝,被薛貝凝推開。
薛貝凝推開他,“你打住,少來,誰他媽不是單親家庭出身,我他媽也是,照樣陽光燦爛。咱們不要再糾纏了,又不是演電影,有意思嗎?”
初英華低聲地:“你不是現(xiàn)代女性嗎?一紙婚書有那么重要嗎?”
薛貝凝:“又來了是吧,我告訴你初英華,我不是現(xiàn)代女性,我覺得婚姻很重要,可以嗎?我28歲了,我要生孩子。你不要婚姻不要孩子要在空中飄那是你的選擇,我們不要彼此耽誤,這才是現(xiàn)代性吧?!?/p>
初英華:“可是我真的喜歡你?!?/p>
薛貝凝瞬間淚奔:“如果你真心喜歡過我,就請你放過我,行嗎?”
汽車?yán)鹊穆曇簦ω惸杆匐x開,上了別人的轎車。
初英華一個人在風(fēng)中凌亂。
2—3:夜,內(nèi)。
初照的家中。電視機(jī)開著,播著動畫片,客廳的電視機(jī)前的地毯上坐著一個4歲左右的男孩,身邊有不少玩具,他一邊玩蜘蛛俠一邊看電視。
初照在餐桌前吃剩飯剩菜。
門響,初英華走了進(jìn)來。初照有些意外。
初英華走到餐桌前,“今晚就吃這個?”
初照:“你不是說不回來吃嗎?家里有菜,我現(xiàn)在就熱?!逼鹕韽埩_。
初英華:“丁丁也在?!?/p>
初照:“好像是他爺爺犯病了,他媽媽就把他扔這兒了?!?/p>
初英華:“嗯嗯,我們跟丁丁是中國好鄰居?!北鸲《∨e高高,丁丁笑。
初照:“還以為你不回來呢。”
初英華:“本來單位聚餐的,臨時取消了?!?/p>
初照一邊熱菜,“那正好,咱倆可以喝點(diǎn)?!?/p>
初英華讓丁丁騎在自己脖子上,“嗯,我去拿紅酒?!?/p>
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轉(zhuǎn)眼間餐桌上有菜,有酒,有高腳杯。
初照和初英華相對而坐,丁丁坐在初英華腿上,初英華用筷子蘸酒喂丁丁,丁丁皺眉頭,呸呸呸。掙脫初英華跑掉了,繼續(xù)到電視機(jī)前看動畫片。
初英華喝了一口紅酒,“媽,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吧。”
初照:“什么大冒險?”
初英華:“真心話大冒險,就是平時不敢說,不愿提的事,借著酒勁都說出來?!?/p>
初照:“算了吧,這是你們年輕人玩的?!?/p>
初英華笑,“你心里不是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吧?!?/p>
初照:“好吧好吧,怎么玩?”
初英華:“我先問你,然后換你問我?!?/p>
初照也喝了一口酒,“來吧,誰怕誰啊。”
初英華:“媽,說實(shí)話,你跟我爸分手這么多年,就沒有碰到過喜歡的人嗎?”
初照:“沒有?!?/p>
初英華:“你看你就是不說真心話,我覺得侯叔叔挺喜歡你的。”
初照:“哪有,別亂講?!?/p>
初英華:“他幫你成立公司,扶上馬還送一程,當(dāng)年也是他提醒你要買房子,陪著你到處看房子,付首期款的時候我們根本沒錢,他還借給你錢?!?/p>
初照:“那也是好朋友,他和婁阿姨是模范夫妻,都是特別好的人?!?/p>
初英華:“我小時候在學(xué)校被人欺負(fù),是侯叔叔找的老師幫我出頭。我那時候就知道侯叔叔喜歡你。”
初照:“當(dāng)年我當(dāng)護(hù)士長,老是在醫(yī)院加班,你就跟現(xiàn)在的丁丁一樣,整天跟著婁阿姨,是個小跟屁蟲?!瓕τ谖覀冞@一代人來說,有些事情是根本不可能發(fā)生的?!?/p>
丁丁跑過來,又爬到初英華身上,初英華喂他吃炒雞蛋。
初照:“英華,你說你這么愛孩子,干嗎不自己要個孩子?”
初英華:“我在兒科見得太多了,生病的孩子太弱小太無助,可是不想負(fù)責(zé)任的家長比比皆是,父母只要有一個人缺失對孩子都是毀滅性的傷害。你看我直到現(xiàn)在都有心理陰影,我從三年級開始就沒見過父親了,這個幾乎不存在的人卻有可能影響我的一生。我不想我的孩子也是這個遭遇,至少生不生我還是可以控制的?!?/p>
初照有些黯然神傷。
初英華:“媽你千萬別自責(zé),你是天下最好的媽媽。這不是真心話大冒險嘛。”
初照:“可是你做一個稱職的父親也是可以控制的啊?!?/p>
初英華沉吟片刻,“媽,其實(shí)我根本不是心理問題,我直接就是生理問題,一想到結(jié)婚我就呼吸困難,胸悶透不過氣來,是有癥狀的,這個最要命……我都沒跟你說,有一次我在科里值班,自己偷偷吸了半個小時氧?!?/p>
初照:“真的假的,你別嚇我?!?/p>
門鈴響。
初照:“是丁丁媽媽?!弊哌^來從初英華手上接過丁丁:“走,找媽媽去?!睂Τ跤⑷A:“你趕緊吃點(diǎn)吧,空肚子喝酒對胃不好?!?/p>
初照抱著丁丁打開門,愣住了。
門口站著提著旅行袋的陳泥。
半天沒有動靜。
初英華的畫外音:“媽,是誰?。俊?/p>
初英華出現(xiàn)在初照的身邊。
……
張欣,當(dāng)代著名作家。經(jīng)歷過15年軍旅生涯,1978年開始發(fā)表作品?,F(xiàn)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國委員會委員,廣州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著有長篇小說《深喉》《不在梅邊在柳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