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聲:眼睛望向更多他者
梁曉聲在看書稿。本報記者 陳海波攝/光明圖片
【走近文藝家】
剛剛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他,已不想向別人證明什么。這位勤勤懇懇地做著“拾遺補闕”之事的老人,早已不關心市場和稿費,甚至“忘掉才華”,直面文學與文化,直擊心靈與精神。他說:“70歲了,你還不抱著一種純粹的態(tài)度去寫作,從文化角度來看待自己的寫作,那太沒出息了。”
長篇小說《人世間》出版并獲茅盾文學獎后,梁曉聲的手機響得更頻繁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有男有女,有遠有近,但大多有著同樣的詞匯,比如“講座”“發(fā)布”“分享”,等等。他覺得這個現(xiàn)象“很古怪”,因為他曾答應過這種邀請,但最終面對的多是并非真正愛讀書的人。
梁曉聲不愿再談《人世間》,“出了一本書,你老談它,自己也很煩”。他甚至對著電話“求饒”——“這種事對我很痛苦,你要理解我?!?/p>
獲獎當然是一件高興的事?!爱吘故且环N勉勵,即使是一位已經(jīng)70歲的寫作者?!绷簳月暣蛄艘粋€比喻:就像一位開面點鋪的老師傅,回頭客說,“師傅你辛苦,食材很安全,做的東西我們也很愛吃”,這對老師傅來說也是一種勉勵,他也會高興。
“人都需要這種勉勵,但不能陷入自我陶醉。過去了,就不要談了?!边@位寫了一輩子文字的“老師傅”說。
70歲的梁曉聲,他已不想向別人證明什么?!跋胱C明自己是一個絕頂聰明的老頭兒?”他皺眉,隨之以很快的語速回應了四個字——“回過頭來”,回到寫作本身,“回到寫作最純粹的價值”。這種純粹里或許也有沉浸于寫作的陶醉成分,但遠遠不夠。“那樣的話,你會始終是想讓別人認識自己,限制在一個自我的狀態(tài)里。”
“要擺脫這一點,眼睛得望向更多他者?!彼苷\懇。
那就讓我們也“回過頭來”,回首那個剛成為“寫作者”不久的梁曉聲。
20世紀80年代,北大荒知青梁曉聲開始躋身文壇,寫的多是時人時事,如八十年代的城市青年和農(nóng)村生活等,與知青文學沒有任何關系。一次,哈爾濱文學刊物《北方文學》準備組一期“北大荒知青”小說專號,向梁曉聲約稿。于是,梁曉聲寫了《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反響不錯,還獲了獎。這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開始。
不過,梁曉聲如今再看,寫《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時的他,“僅僅是為了寫一篇小說而已”,寫出北大荒的特點,寫出兵團知青的特點。而且,還有一些“炫”的成分。為了形容一位女指導員的美,拿很多國外油畫作比喻,被人批評“風雅何其多”。顯然,那時的梁曉聲,多少有些自我證明的想法。
真正的開始,是翌年創(chuàng)作《今夜有暴風雪》,因為梁曉聲“有了代言的意識”。他認識很多知青,返回城市后找工作很不順利,城市對他們缺乏了解和信任?!拔蚁氲酱?,通過文學作品告訴城市:這一代青年在‘上山下鄉(xiāng)’的日子里成熟了很多,變化了好多,大多數(shù)成長為好青年?!绷簳月曇詾檫@會是一廂情愿,但沒想到真的起了作用。他將此視為莫大的光榮,比得獎、比任何稱贊要好得多。此后,《年輪》《雪城》等知青文學作品,都是在這種“代言”的意識下創(chuàng)作出來的,梁曉聲以知青文學蜚聲文壇。
事實上,這種“代言”,早已從知青擴展到更多的群體,為底層小人物代言,為平民代言,為時代代言——“寫更多的他者,給更多的人看。尤其要關注那些容易被社會忽視的人,此時的作家應代替更多人的眼,如同社會本身的眼?!?/p>
小區(qū)保安、送水小哥、家政女工、樓道清潔工……梁曉聲遇到任何人,都愿意聊幾句,以了解他們的生活和目標,“要對自己的國家有一個準確的判斷”。當然,更大的責任是為他們寫點什么,他覺得這是自己欠下的“債”。正如被譽為“五十年中國百姓生活史”的《人世間》,創(chuàng)作初衷就是“欠下社會很多文學的債”,“要把這眾多的人寫出來”。
有時候,我們能從梁曉聲的筆下感受到一種急切,甚至“聽”到一種聲音,近乎吶喊的嘶啞聲。他傾心于那些有情有義的底層人物,為他們被生活所迫、被人性所折磨的現(xiàn)實感到無奈和憤怒。就如他在一篇文章里疾呼—— “我祈禱中國的人間,善待他這一個野草根階層的精神貴族。凡欺辱他者,我咒他們八輩祖宗!”
有人說,文學是文化溫度的延伸。梁曉聲認為,這種延伸并非僅僅是向內的只溫暖自己,而應該是向外的?!拔覍懳恼聦憰?,更多是放在大文化的平臺上,即中國需要什么樣的大文化,這個大文化平臺下哪些元素是缺失的,這種缺失如果時間久了,對于整個社會是一種遺憾。我恐怕要這樣考慮,來決定我寫什么、怎樣去寫?!?/p>
當他給孩子寫繪本、寫故事時,也是從大文化的背景出發(fā),希望給孩子的心靈帶去營養(yǎng)?!笆聦嵣弦埠芎唵危热鐞?、友善、幫助他人而帶來的愉快?!彼麑⑦@些創(chuàng)作,稱作“拾遺補闕”。
這位勤勤懇懇地做著“拾遺補闕”之事的老人,早已不關心市場和稿費,甚至“忘掉才華”,直面文學與文化,直擊心靈與精神?!?0歲了你還不抱著一種純粹的態(tài)度去寫作,從文化角度來看待自己的寫作,那太沒出息了?!?/p>
(本報記者 陳海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