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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墨痕舊影里的史料
來源:文匯報 | 孟繁之  2020年01月10日07:44

傅斯年先生說“材料與時增加,工具與時擴充,觀念與時推進”。今人尋求材料的方向,逐步轉向孔夫子網(wǎng)及近年各大小拍賣公司流散出來的近現(xiàn)代人物手稿、函札、日記、公牘、電報,亦是開辟了一條尋求材料的新路徑。

梁啟超書贈張學良書法七言聯(lián)

2019年10月7日是陳寅恪先生逝世五十周年,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院聯(lián)同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于10月12日在北京大學靜園二院召集了一次紀念陳先生的“陳寅恪與近代中國的學術與思想”研討會,學界耆宿俊彥,一時云集。席間有不少先生談及陳寅老1930年為陳援庵《敦煌劫余錄》所寫序文中的那句名言:“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取用此材料,以研求問題,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治學之士,得預于此潮流者,謂之預流(借用佛教初果之名)。其未得預者,謂之未入流。此古今學術史之通義,非彼閉門造車之徒,所能同喻者也?!卑匆洗苏Z,系于王觀堂在《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國新發(fā)現(xiàn)之學問》(1925)一上來就說的話“古來新學問起大都由于新發(fā)見”,而進一步闡發(fā)者,點出學術研究之要旨,夙為學界推重,引為圭臬。

新材料與新問題,是促進每一時代學術研究新面目的淵藪與動力,但每一時期因風氣及社會趨向,對此又有不一。以宋以來而論,“心學籠罩下的知識分子基本上認為‘心’才是知識最終的來源與根據(jù),但清儒認為記載在經(jīng)書上的文獻知識,才是知識的根源”;而窺清代實際,研究界又有“求其古”、“求其是”之別,前者以吳派為代表,后者以皖派為馬首,雖有時間先后,然均以求最合乎圣人本意為宗旨?,F(xiàn)在回頭看,“清代在唯六經(jīng)三史是尚的研究典范下,所用的方法及材料偏向內循環(huán),基本上是從文字到文字,從文獻到文獻,間有實物的研究,也是為了佐證或厘清文獻里的記載,盡可能的將它與六經(jīng)三史或與文字史料相聯(lián)系,所以重視的是銘文、著錄之校勘,以及傳遞源流等,而不大留意實物還可以告訴我們什么其他的知識。在這樣一個典范中,所重的是功力,不是理解,所重的是如何在文字證據(jù)中作考證與判斷,而不是去開發(fā)文字以外的新史料?!保ㄍ鯕词裁纯梢猿蔀闅v史證據(jù):近代中國新舊史料觀點的沖突〉,收入氏著《中國近代思想與學術的系譜》(增訂版),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8年,頁375)如王獻唐先生即謂:“獻唐昔年治學,頗摭拾鄉(xiāng)前輩許印林先生緒余,以音求義,又以義求音,其術殆出于高郵,蓋印林為伯申先生弟子故也。近歲漸悟清人所治聲音訓詁,多為死音訓詁,古自古,今自今,結果只造成一種古董式之學術,供人玩賞而已。”(轉引自同上)

林長民書贈金城行書八言對聯(lián)

而近世如王國維在《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國新發(fā)現(xiàn)之學問》所歸納的五大發(fā)現(xiàn):(一)殷墟甲骨文字(發(fā)展為甲骨學);(二)敦煌塞上及西域各地之簡牘(發(fā)展為簡牘學);(三)敦煌千佛洞之六朝唐人所書卷軸(發(fā)展為敦煌學);(四)內閣大庫之書籍檔案;(五)中國境內之古外族遺文。此五大發(fā)現(xiàn)(今人或省后兩項,稱之為“三大發(fā)現(xiàn)”)之于20世紀中國,可以說影響深巨,具有導向性及劃時代,不僅促成了考古學、現(xiàn)代藝術史等學科的產(chǎn)生,也促進了邊疆史地、商周、春秋、戰(zhàn)國、秦漢諸研究以全新的領域,同時推動了相應的社會史研究、學術史研究,深層次影響了后來的學問路徑、走向、觀念,深遠影響了迄今為止人文學術研究者的知識系統(tǒng)、知識結構、文化心理與學問格局,對于重建有中國自信的世界眼光,有革命性的意義。

傅斯年的《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1928)與同一年胡適的《治學的方法與材料》,可以說都是“世紀之變”、“五大發(fā)現(xiàn)”以來思想認識的產(chǎn)物。特別是傅氏的《旨趣》,奠定了史語所的發(fā)展宗旨,也確立了后來具體實操的“新學術之路”,樹立了新的研究典范(如研究方向)與研究范式(如研究方法、問題意識)。傅氏于此《旨趣》及給蔡元培的報告中提出發(fā)現(xiàn)材料與考訂材料是歷史學和語言學研究的基本任務,他很經(jīng)典的一句話就是“歷史只是史料學”。他指出:“此雖舊域,其命維新。以我國此項材料之富,歐洲人為之羨慕無似,果能改從新路,將來發(fā)展,正未有艾。故當確定旨趣,以為祈向(或作‘新向’),以為工作之徑,以吸引同好之人?!牧吓c時增加,工具與時擴充,觀念與時推進。……此項旨趣,約而言之,即擴充材料,擴充工具,以工具之施用,成材料之整理,乃得問題之解決,并因問題之解決,引起新問題,更要求材料與工具之擴充,如是伸張,乃向科學成就之路。”傅氏認為史料應該強調新史料,“大如地方志書,小如私人的日記,遠如石器時代的挖掘,近如某個洋行的貿易冊”,都是努力搜求的目標,且不僅應當繼承傳統(tǒng)在“地方上求材料,刻文上抄材料,檔庫中出材料,傳說中辨材料”,也應當學習西方“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資料”(此句成為史語所創(chuàng)所以來之核心宗旨)。除擴展研究的史料外,傅氏還主張要擴張研究的工具,要于考訂材料時,必須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工具,譬如以古地質學、古氣象學來解決上古史的斷代問題,等等。尤其重要的是,他指出要在這些新材料的基礎上提出問題,譬如中西文化如何交流,有一分證據(jù)說一分話,決不涉足推論和通疏,更不涉足主觀和玄想。凡此,新材料激發(fā)新問題,促成新工具以謀確解,三者相輔,互為之用。而經(jīng)傅斯年用心擘畫,史語所很快成為20世紀世界范圍內人文新學術的重鎮(zhèn)。

羅振玉隸書“學于古訓乃有獲”

中國近現(xiàn)代史的研究,及相應的社會史、文化史研究,從材料到方法,基本上同中國古史研究一樣,屬于傅斯年及史語所開創(chuàng)的這條“新史學之路”(這里面當然也包括梁啟超等人的貢獻與影響)。而傅氏及他同代人包括梁氏的努力,又成為中國近現(xiàn)代史研究、學術史研究所要關注及研究的一部分。而此一領域,特別是近現(xiàn)代中國相應的政治史、制度史及社會史研究諸層面,相形要更多受到影響,因此研究趣味、角度、問題意識,呈多元與多樣。“‘史觀’也經(jīng)歷了由歷史變易觀到進化論、再到唯物史觀的辯證發(fā)展過程?!保T契〈陳旭麓《近代中國社會的新陳代謝》序〉,陳旭麓《近代中國社會的新陳代謝》,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7年,頁5)并且,相應的20世紀中國學術史、思想史、學科史研究,材料雖俯拾皆是(如大量書信、日記、個人回憶錄、訪談等的出版),但干擾亦多,八卦、小道飛短流長,在網(wǎng)站、微信圈以奇聞軼事的“文學”形式廣泛流轉,雖然其中不乏有新材料、新見解,但是限于形式,也限于研究者的水平,此樣的描述常常流于膚淺,或者陷入只是對事主個人生活或情感世界的無端猜測,對學科歷史的厘清,學術史、思想史研究,并無助益。且因許多檔案或受時地限制,或阻于人事,大家對此是關注者多,真正研究者少。而且因為挨得近,許多現(xiàn)象、問題不容易看清,總會自覺不自覺“因人依倚”、“隨人喜怒”,要么“八股”,或么“八卦”,鮮有能突破此二者。

今年早些時候,周錫瑞先生(Joseph W.Esherick)在燕京學堂客座,有次北京的幾位學者宴請,地點在清華東門外的宴銘園,座中俱系當下研究中國近現(xiàn)代史之翹楚。席次不知由誰引發(fā)話題,談到目前中國近現(xiàn)代史研究的窘境,就是不能再如以往一般得以自在遍覽各地所存檔案,材料相形不免受限。一位先生聽了說,我們現(xiàn)在尋求材料的方向,已逐步轉向孔夫子網(wǎng)及近年各大小拍賣公司流散出來的近現(xiàn)代人物手稿、函札、日記、公牘、電報,算是開辟了一條尋求材料的新路徑。

《科學與人生觀》(上海亞東圖書館,1923)封面

傅斯年《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里說:“近代史學所達到的領域,自地質學以至目下新聞紙?!庇终f,“一種學問能擴張他研究的材料便進步,不能的便退步。”清以來訖民國政要、社會影響人物、前輩學人函札、日記、電報、公牘,逐步發(fā)現(xiàn),作為歷史材料運用于人物專題、學術史、思想史、文化史、社會生活史甚或政治史研究,有其獨特之價值及優(yōu)勢,尤其之于細節(jié)研究,別具視角。研究者可藉此貼近了解所研究所關注對象當日之生活圈、交誼圈、交集圈、戚友往來、公牘往還、上傳下達、人際脈絡,甚或身體景況、心靈細微及相關貫連,即有可能藉此將所關注之對象、所研究之人物,所牽涉之史事、現(xiàn)象及人物日常居恒、進退出入、史事前后、彼此因果、相關系連,“體貼”并大體“復原”出來。而所“體貼”并大體“復原”出之生活圈、交誼圈、交集圈、戚友往來、人際脈絡、人物身體景況、心靈細微、前后史事、相關貫連,又反過來有助于增進研究者之“歷史感”(進或“歷史現(xiàn)場感”),使研究者知世論人、“讀其文而想見其為人”,進而對所關注、所研究之對象于思想、文化、生活、境遇、社會政治、彼此系連,有較清晰之認知與了解,心不迂拘,思維明通,即可做到誠如陳寅老所謂“了解之同情”,慧眼只具,啟開研究新層境。此如去年廣東人民出版社所印行的《可居室藏周叔弢致周一良函》,收弢翁寄一良先生父子通函四十五通,雪泥鴻爪,從一個個側面反映出周叔弢先生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初至1984年2月14日逝世前數(shù)月三十余年間之大致生活情略。函札內容,或父子談書論學,或述及社會近聞、家事,或敘以近況,或記一代掌故,間及國家大事,非僅一代文化史料,亦一代社會史料、生活史料矣。20世紀后半葉正值中國社會空前急劇變化之時,弢翁以花甲、古稀之年置身其間,由其獨特經(jīng)歷、視角折射出之人世世相,對于后人了解及研究此段社會史、文化史乃至中國現(xiàn)代史,均具有無可替代之參考價值。

《科學與人生觀》(上海亞東圖書館,1923)陳獨秀序言手稿

《大道:百年名人翰墨集萃》所收,即皆此類函札、手澤,都一百〇三件,俱系近年于大小拍賣行所流出,引發(fā)大家關注者。所涉人物或為民初政元,或為五四風云翹楚,或則享譽海內外,引領一時風氣、垂范至今、推為政學各界重鎮(zhèn)者,時間則跨度20世紀上下半葉?!八娠L水月,未足比其清華;仙露明珠,詎能方其朗潤”,件件均珍貴無似。如本冊所收陳獨秀寫于1923年12月20日的這篇〈《科學與人生觀》序〉手稿,現(xiàn)在平心去看,無論在當時及今天,均意義非凡,內在多多,值得深思。以當日而論,陳氏實有總結平息由張君勱于當年初在清華講講所引發(fā)的“科學與人生觀”爭訟未已的意曲,希冀通過評述論戰(zhàn)各方的機會(卷入討論者有張君勱、丁文江、梁啟超、任鴻雋、胡適、孫伏園、林宰平、張東蓀、章演存、朱經(jīng)農、唐鉞、王星拱、吳稚暉等),做一總結,同時表明自己的觀點和立場。在他看來,“科學與人生觀”不是什么“永恒的問題”,而是歷史發(fā)展到某特定階段被注意及引發(fā)人們困擾、思考的一個問題,他說:“現(xiàn)在由‘迷信時代’進步到‘科學時代’,自然要經(jīng)過‘玄學先生’的狂吠?!蔽恼鲁鰜砗?,胡適評論說:“獨秀說的是一種‘歷史觀’,我們討論的是‘人生觀’?!焙巷@然意識到陳氏著意為此次論戰(zhàn)定調,要指出重要的是“歷史觀”而非“人生觀”,“人生觀”必須無保留、無選擇地統(tǒng)攝于“歷史觀”;但他顯然沒有注意到,陳氏并非特意“混淆”,而是強調“只有客觀的物質原因可以變動社會,可以解釋歷史,可以支配人生觀”,按即所謂知識、思想、言論、教育皆可變動社會,解釋歷史,支配人生觀念。胡氏所要表明及強調的是:(甲)教人不要迷信權威,不要有任何先入為主的宗教信仰或理論先行;(乙)教人以積極的態(tài)度,運用“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觀念(科學態(tài)度)去研究宇宙與人生;(丙)宇宙萬物、各種觀念,都是一自然現(xiàn)象,因此以自我中心出發(fā)的各種,都要摒棄;(?。┤松非蟮哪繕耍辉趥€人欲望、所想的滿足,而是在認清社會,做力所能及的事,歸納一下即是不要糾纏于所謂“欲念”,要超越所謂理論?!思匆彩呛稀岸嘌芯啃﹩栴},少談些主義”的思想淵源及所本。二家之不同,在觀念,非在主義。問題迄今依然是好問題,不一定要有答案。

此處涉及的,即章開沅〈歷史研究,要細節(jié),不要“碎片化”〉一文所指出的,局限于函札、手稿、日記、電報、公牘的研究,或多或少會不免偏重于細節(jié),流于歷史研究之碎片化的問題。如章氏此文言:“特別是近現(xiàn)代史,公私檔案、報刊書籍乃至各類未刊文獻之繁多,簡直難以想象。這些客觀條件,極其有利于個案研究,有利于從細節(jié)上再現(xiàn)歷史情境,然而卻大大增加了宏觀把握的困難?!彼赋隽硪幌嚓P問題:“同時,由于學術理念的進步,人們愈來愈重視社會史與群眾史的研究,特別是下層群眾的研究,而許多此類研究又屬于起始階段,這樣也不免增加了研究視角‘細化’的權重。”(見《北京日報》2012年9月10日,第19版)此話誠然。面對這些研究材料,要既能有于所關涉史事的全面陳述與把握,同時亦要有對史事細節(jié)的鉤沈與精審考訂,要能大中不遺其小,小中以見其大。二者相輔相成,不可偏廢。

胡適書贈余小仙女士“飛行小贊”

《大道》所收,一百〇三件之中,不少為歷史關鍵時刻之重要文獻,歷史價值及研究意義均不可估量。如黃興致何成浚此三函,正是黃興生前最后這段時光,內中既有對政局的剖析、憂心、判斷,也有對國家前途的展望、建議,兼亦談及自身近況,從一個個側面折射出諸多可討論、可研究的問題,對于后世了解和研究黃興其人及此一時段民初政治,均具有無可替代的史料功用。如其中“對于實業(yè)經(jīng)營上亦有不利”句,可看出黃興此時思想的細微變化及系心所在。以此對勘何氏后來《八十回憶》中所說的:“孫中山、黃克強初對宋案之應付意見不同。孫主用兵,克強則欲聽法律解決。兵敗后,中山組織中華革命黨??藦娋芙^參加,遠游美洲,其左右則另組歐事研究會,本人亦加入。歐事研究會之部分人士與日后之政學系有關??藦娕c胡漢民私人間亦不融洽。克強死后,中山又召集我等紛紛納入其中華革命黨內?!辈⒖蓳?jù)以進一步討論孫黃關系。

此冊所收,不少為20世紀著名書家手澤,對于了解及進一步研究20世紀中國書法史、文化史,亦別具價值,意義非凡。如鄭孝胥為遜帝所書“蹈仁”題跋,是鄭氏晚年書法成熟時期的典型面目,在結字上挺拔高聳、中維緊收,四周呈放射狀,體勢開張,自是受到了歐陽詢、黃庭堅的一些影響,橫肩外聳、折角內收的特征十分明顯。橫畫多尖入筆,收筆重按,形成了左輕右重的習慣特征。鄭氏晚年風格結合了帖的率意流利筆意和碑的挺拔開張體勢,二者融為一爐,渾然天成,風格強烈。沙孟海在《近三百年的書學》中稱道鄭孝胥:“可以矯正趙之謙的飄泛、陶浚宣的板滯和李瑞清的顫筆的弊端的,只有鄭孝胥了。他的早年是寫顏字出身的,晚年才寫六朝字,他的筆力很堅挺,有一種清剛之氣?!鄙诚壬苏Z,可謂一語中的,鄭氏書法最明顯的一個特征,就是精神外露,氣勢逼人,在率意之中流淌著一股清剛之氣。

熊十力致唐君毅、錢穆、徐復觀、胡秋原、張丕介信札,一通七頁。著錄:《熊十力全集第八卷》(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 節(jié)選:“老夫一生在辛苦中硬挨,與世無迎合,于朋友學生有責備無標榜。一世孤零,即由此致,而日爭名不得耶?吾雖不才,何至爭名不得耶?”

再如此冊所收林長民的書法作品。過去學界及書法界對于林氏的書法討論不多,近年坊間疊見氏之法書,多屬大字,下筆灑落,品格不俗。此幅是他贈給金鞏北(民國北京畫壇盟主)的行書八言聯(lián),極是精工。下筆凝重,純以中鋒行筆,如火箸畫灰,剛健質樸。在結字上,緊湊飽滿,不容懈怠。墨色變化則一任自然,凝重中時露飛白,更顯蒼勁?!笆弊制伯嬓辈?,“續(xù)”字左右錯落,“斯”、“長”略顯奇?zhèn)?,這些變化使整幅聯(lián)語平添些許趣味。王僧虔《筆意贊》:“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于古人?!贝思蚪o人如是感覺。林長民殉難,徐志摩曾對林徽因說:“徐佛蘇挽聯(lián),有‘沖鋒陷陣哪用書生’之句,說得真是。像林先生這樣的才學聲望,在天津賣字也過得下去,偏給郭松齡看上了,把他請去,叫太太陪了同車,一直開到前方去送命,前后半個月,活生生的一個人剩了一堆白骨,你說可怕不可怕!可惜不可惜!”高拜石《古春風樓瑣記·林長民塞上驚魂》:“提到宗孟的字,也值得一說。宗孟的書法,是由晉唐人入手的,早年寫的東西,真是美妙絕倫,中歲參了北碑的態(tài)勢,更在雅秀之中,顯出樸茂勁遒的意味;所謂‘融碑入帖’,便是這個境界。康南海作《廣藝舟雙楫》,以評書家自命,曾和伊峻齋(立勛)說:‘你們福建書家,卻只有兩位……’伊峻齋以為他自己一定占了一個,那康圣人從容說:‘一個是鄭蘇庵(按即鄭孝胥),一個是林宗孟……’民國以后沈寐叟(子培)的字,風靡一時,有人把林寫的圣約翰大學校長卜舫濟的壽序來比,稱做‘書家兩雄’,因為沈培老的槎椏,算‘丑中之美’,林宗孟的字則為‘勁中之美’,確是一個天才書家,而他自己也風流自賞?!笨梢姰敃r人即有之評。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本冊所收諸品的集中出版,相信當會促進學界、思想界、文化界的新研究、新問題,也會促進學界、思想界、文化界由此批材料起,對于近現(xiàn)代中國的新認識。

[曹向東、楊永平編著《大道:百年名人翰墨集萃》,中華書局,即出;周景良、王貴忱、孟繁之、王大文編著《可居室藏周叔弢致周一良函(附周玨良致周一良函)》,廣東人民出版社,2018]

(作者為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院項目負責人、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與人文高等研究院學術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