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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美麗新世界》不可思議的失敗
來源:北京青年報 | 楊時旸  2020年07月28日08:44

原標題:莊重起范兒 然后慢慢泄氣:《美麗新世界不可思議的失敗

時至今日,今年兩部最受人期待的經(jīng)典改編劇已經(jīng)悉數(shù)失敗,網(wǎng)飛日本拍攝的《咒怨:詛咒之家》無論是曾經(jīng)的影版粉絲還是新晉恐怖片愛好者都沒能被滿足期待,而備受矚目的反烏托邦經(jīng)典《美麗新世界》也徹底成為膚淺獵奇大雜燴。即便有《黑鏡》導(dǎo)演加持,即便預(yù)告片流光溢彩,但最終也沒能甩脫被嫌棄的命運。書迷們認為它魔改經(jīng)典,新晉劇迷更是見多識廣,分分鐘斜著眼睛指責(zé)這改編設(shè)定里的淺薄與私貨。

反烏托邦三部曲《1984》《我們》與《美麗新世界》注定是眾多導(dǎo)演覬覦的目標,而更契合當下這個時代屬性的,顯然是《美麗新世界》。《1984》是灰暗的,《美麗新世界》是明亮的。前者把所有人都困在黑色里,窒息而亡,后者讓所有人都暴露在陽光下,娛樂至死,這故事中沒有角落、陰影與遮蔽之物,那刺眼光明本身變成了無處不在的陰影。它用光明寫黑暗,用笑容寫悲戚,用快感寫恐懼,如果能拍出這層意味,那將是多么令人悸動的一幕。但就是這層悖反,一旦用影像呈現(xiàn),失卻文字的保護,它注定容易滑向淺薄的深淵。尤其在當下,我們就生活在一個由光亮、笑容和快感堆積起的虛妄世界中,物欲與性欲的鋪張和滿足,隱私的消失和萬物鏈接的幻覺。換句話說,影像中再如何著力呈現(xiàn)一切奇觀,我們都不會感到驚喜,這會令反烏托邦題材的導(dǎo)演感到非常無力。

近年來,這個題材已經(jīng)愈發(fā)出現(xiàn)了低幼化的傾向,在諸如《饑餓游戲》那一類大制作里,都選擇假模假式混入某些敵托邦的背景設(shè)定,最后還是竭盡全力講述少男少女的愛情故事,敵托邦變成了配料、背景和味精,而《美麗新世界》的改編顯然必須把反烏托邦的主題當做主菜。而它最終在各種考量的互相攪擾之下,淪為一鍋亂燉。它高開低走,徒留一地尺度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床戲,滿屏都是司空見慣的未來都市設(shè)定,唯獨缺少那種反烏托邦特有的震懾人心的宏大力量。

這么說吧,如果熟悉這種設(shè)定的劇迷,分分鐘都能看出導(dǎo)演和制作人拼命隱藏的小心思,裁剪一點《西部世界》的邊角料,混搭低配版《黑鏡》,甚至還兌入了一點點《北京折疊》的那種現(xiàn)實批判味道,最終包裝成一個不合格版本的《上載新生》。換句話說,這故事既偏離了原著的本來面貌,也沒有創(chuàng)造出一套屬于自己的、自圓其說的世界觀,它像是一部習(xí)作,一種敵托邦和AI造反的設(shè)定大拼盤,拼盡全力向觀眾展演未來世界的紙醉金迷和內(nèi)心虛空,但讓觀眾覺得這一切還遠不如在自己手機里看看社交媒體中可笑的虛假表演。

它當然還是保留了原著粗略的大框架,新倫敦市的人們處于物質(zhì)極大豐富的世界,沒有痛苦,沒有不滿,整日沉溺于性事與唆麻——一種讓人快樂的藥物。早已取締了一夫一妻,忠誠伴侶的傾向被視作需要矯正的危險取向,人們有著明確等級,每個人對自己的等級安之若素。與此同時,還存在另一個世界,被新倫敦的市民看做荒蠻的原始之地,那里的人們被稱為野蠻人。新倫敦市民會去那里參觀,猶如探訪一個野生動物園,驚奇地慨嘆那些人古怪的習(xí)俗——婚姻、忠誠、嫉妒、恐懼、背叛、信仰……兩個平行世界的碰撞是這版故事最大的戲劇沖突,伯納德和列寧娜在那個舊世界遭遇了一次野蠻人的反叛,其中一個野蠻人約翰穿越屏蔽和他們一起返回了新倫敦。

這9集故事的改編幾乎把這類題材能犯的錯誤全都犯了一遍,它最大的問題就在于想要的太多,以至于最終連創(chuàng)作者自己都迷失其中。其實,它更需要在一個點上向縱深開掘,而不是以點打面,向四周拓展。如果聚焦于野蠻人,把這故事變成另一種意義上的《西部世界》或許是重復(fù)、雷同,但也不至于變得不倫不類;如果明確的選取批判現(xiàn)實視角,諷喻當下,或許也有別樣驚喜,但它什么都沒有做到,但顯然心中又明明想要得到一切。它所呈現(xiàn)的物質(zhì)大爆炸之后的絢爛美景,如今看來還不如現(xiàn)實中的頂級都市夜景,其中安插的所謂的AI又如此無能。最后,它淪為了一個三角戀的故事,兩個男人,一個懦弱,一個魯莽,列寧娜作為一個慢慢覺醒的女人,在他們之中首鼠兩端,和這個眉來眼去,又與那個藕斷絲連。

這個故事其實有無數(shù)種解法,其中各種設(shè)定能映出當下現(xiàn)實的種種端倪,難民和原住民的沖突;種族歧視;被壓榨的“996”的疑惑、憤怒與覺醒;社會內(nèi)卷和階層固化之后,潛藏的暴力可能;即刻滿足的世界背后有重重危機……它原本可以很深刻地嘲諷我們身處的世界,對現(xiàn)實做改頭換面的仿寫,嘲弄著素描,變形著拓印,婚姻與忠誠的窒息,對長情陪伴的索求,對生命終點的恐懼,對不可知的惶惑,貧瘠,掙扎,勞苦,人們?nèi)粘@锏纳酚薪槭拢恼Q的,可笑的,自以為是又習(xí)以為常無法擺脫的一切,這些都可以成為素材,但這些都被蜻蜓點水地提及,然后漂移開去。

這就是這部劇最失敗的地方,它幾乎沒有原動力。以為開頭的那起墜樓懸案會成為一樁巨大陰謀而推動劇情,但它隨后就被忘卻了;約翰的媽媽和一個新倫敦的高官始亂終棄,這絕好的沖突剛剛起始,她轉(zhuǎn)而就被打死在邊境;在經(jīng)歷一次次鼓動之后,本以為會迎來一次大暴動,最終卻是淺嘗輒止玩笑版的起義……一切都是斷頭路,莊重地起范兒,卻慢慢泄氣。你看著一口氣聚起來,以為即將發(fā)力,但又被輕輕地嘆出去。

其實,圍繞著類似的題材有很多成功的案例,如果拍軟科幻有《環(huán)形物語》,它哀婉,綿長,雋永;如果想玩“光明監(jiān)獄”的梗有《上載新生》;展現(xiàn)腦洞,有《愛,死亡,機器人》,更何況還有已尊神位的《黑鏡》。在這樣的背景之下,《美麗新世界》怎么看都讓人覺得失敗得不可思議,猶如一款端莊的經(jīng)典款皇冠,多年后被一家時尚大牌做出了一版艷俗的復(fù)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