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有生》:用生命的強韌面對命運和生活
來源:中國藝術報 | 徐敏  2021年05月18日08:57

56萬,是胡學文最新長篇小說《有生》的字數。這在當代文壇的小說作品中是不太常見的篇幅。 《有生》以縱橫捭闔的筆觸講述了百年中國的“生命秘史”,這部秘史聚焦在書中一個被稱為祖奶的百歲老人身上。小說的敘事時間從晚清到當下,跨越一百余年,濃縮在祖奶一天一夜的講述中。這其中,有時代的風云變革和人事往來,更重要的是其在普通人身上的真實映照?!队猩穼懗隽嘶钪牟灰?,也寫出了生命的強韌,在宏闊的歷史圖景中,展現(xiàn)一個個讓人為之唏噓和悲愴的生命故事。

當下的寫作者應該都知道,現(xiàn)代以來的中國文學,寫家族史詩的作品可以說是百花齊放。如若作家繼續(xù)挑戰(zhàn)“百年家族史”的長篇,動筆之前面前就是群山連綿,難以超越。如果沒有宏闊的氣象、新穎的角度以及感人的筆觸,恐怕很難從眾多的作品中“沖出來” 。從歷時8年完成的這本《有生》看,胡學文的這次挑戰(zhàn)是成功的。

這部小說分為上下兩部,各十章,以祖奶為主干,描述了她作為接生婆、作為人妻人母,以及作為蒼茫大地中的渺小生靈的一生。上部單數章節(jié)的標題均是祖奶,雙數章節(jié)的標題均是祖奶接生過的人物,比如如花、毛根、喜鵲;下部的結構則與上部完全對稱,即單數章節(jié)是祖奶接生過的人物,雙數章節(jié)均是祖奶。以此,小說的首尾章節(jié)均是祖奶——她開啟了這個故事,循著自己的一生講述,最終自然要給自己、給小說結尾。胡學文稱這部作品的結構為“傘狀結構”,也有評論家稱之為“樹狀結構”。不管哪種稱呼,都是祖奶為主脈,她接生過的一些人物為枝葉,歷史和現(xiàn)實的互為交織,共同繁育了這棵飽滿蒼翠而又歷經風雨的大樹。

站在百年歷史的縱軸線上,《有生》構建了一種宏大的文學氣象。胡學文沒有直接寫一百年間發(fā)生在中國北方大地上的大事件,而是從最平凡的生靈入手。時間沿著滄桑的蒼穹和土地慢慢爬過每一個人的肌膚,作者關注普通人在時代變革之下的喜怒哀樂、生死悲歡。這百年事,紛繁曲折,小說不疾不徐地緩緩展開,通篇悲哀和眼淚多于喜樂,讓人看到對那段苦難歷史的文學呼應。

作品中,祖奶這個人物格外醒目,她的強韌、她的光輝、她多舛而又傳奇的命運在當代文學中獨樹一幟。祖奶原名喬大梅, 10歲那年跟隨父母從河南虞城逃荒北上,后來成為一名接生婆。祖奶一生接生一萬兩千多人,她天生的資質和無盡的熱愛,讓她成為塞外最出名和最受人敬仰的接生婆。

接生是祖奶一生的事業(yè)。除了接生婆之外,她嫁過3任丈夫,養(yǎng)育過9個兒女。回顧蒼涼的一生時,除了一個孫子,所有的親人都早已離她而去。似乎除了沉浸在為產婦接生的那些或長或短的專注時刻,喬大梅的生命總是觸摸著死亡和別離。幾乎無法想象一名女子要有多么強大的內心,才能用清醒的生命面對自己兒女的消逝。從這條脈絡中,很多人讀到了余華小說《活著》的味道——因為不停地有人在死去,死去。

從這個角度說,《有生》的確有些《活著》的味道。但是兩部小說相比,《活著》故事更為凝練,而《有生》以更大的篇幅編織了更繁茂的社會群像和人物命運。如果比較徐福貴和喬大梅兩個主人公,徐福貴對魔幻的命運更偏向于無奈和麻木,而喬大梅作為職業(yè)是接生婆的女性,更讓人感受到生命的強韌和不屈不撓?!拔沂墙由艈檀竺??!弊隈R車、驢車、人力車以及步行在塞外路上為產婦接生的喬大梅,吞下所有苦難,只這一句,她賦予自己的使命感、這股堅韌的生命力量,絕對沒有任何苦難可以折斷。

《有生》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力作,其中也夾雜了一些魔幻主義的描寫,比如飛翔的白杏、喬大梅師傅黃師傅頭頂的光環(huán)。當然最典型的是喬大梅母親去世時的螞蟻,還有永遠圍繞著躺在床上的已是“半死之人”的祖奶的亂竄的螞蟻。就像是不必細究到底死神是否傳達了要奪走她唯一孫子性命的暗語,不必細究到底有沒有這么一只螞蟻,這是作者的一種隱喻,文字行進的過程中作者不停地插入“螞蟻在竄”,我想可以理解為祖奶生命中永遠揮之不去的不安和慌亂。

除了本書的脈絡式人物祖奶之外,作者還描寫了一些枝葉般卻又各自以獨有的生命姿態(tài)活著的人物。這些人物大多是祖奶的孫輩,有堅持認為“丈夫變成了烏鴉”的如花,獨自帶著兒子生活卻暗中喜歡鄰家婦人的毛根,還有已經稍微出人頭地卻始終不安的詩人北風,想牢牢掌握自己命運卻又力不從心的喜鵲……這些人物身上映照著現(xiàn)實。在北方的土地上,雖然祖奶過去變幻無常的生活環(huán)境早已成過往,可是人們仍然有著這樣或那樣的不如意。有時哪怕如祖奶的孫子喬石頭那般“神通廣大”也無法抗拒。這些人物每一個都看似平凡,卻都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上不可砍掉的枝杈,共同譜就了這篇宏大的百年生命史。

《有生》的語言也是綿密而暢快的。語言隨著每一個片段化的故事,呈現(xiàn)或闊大、或蒼涼、或厚重、或淋漓的感覺。在喬大梅母親和女兒白杏去世時,作者的文字透露出幾分魔幻色彩的悲憫和蒼茫;在接生婆喬大梅無論是風是雨,以及土匪亂出的環(huán)境中奔波在接生路上時,文字又是那么堅硬和冷靜。轉而描寫那些祖奶后輩的小人物時,文字隨著情節(jié)的進展又不乏暢快。語言的韻律和節(jié)奏,伴隨著整個故事的起伏和平靜。

我想,除了繁密的生命史,從中感受到的屬于祖奶這樣的人物、屬于女性的對于命運的強大而不渝的韌性,是《有生》最打動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