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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批》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陳繼明  2021年11月11日09:01

《平安批》

作者:陳繼明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1年10月

ISBN:9787530218099

定價:59.80元 

安頓好自己后,夢梅馬上要做的事情是寄平安批,當(dāng)然越快越好,目的只是報平安,不寄錢不必臉紅。不過,依習(xí)慣應(yīng)該至少寄銀兩元,取雙數(shù),圖個吉利?!芭环猓y二元”,童謠也是這么說的。在海上漂泊兩三個月,除了海盜、風(fēng)暴、瘟疫,還有種種難以預(yù)料的突發(fā)災(zāi)難,終有機會寄“批一封,銀二元”的人,往往僅剩十之三四,所以這平安批就不單單是一封批了。

從小就知道有一種家書,叫“平安批”,在少年阿佛的想象中,人因此而分為兩種,一種是寄平安批的人,一種是等平安批的人。后者比前者可憐多了,除了在家里苦等和拜老爺,什么事也做不了。收到一封平安批,心里的石頭就落地了,至于以后,暫時可以不牽掛了。而前者,就算受盡磨難、吉兇未卜、生死難料,總少不了一種逍遙自在、獨來獨往的味道。對那些過番者的想象,在一個不識愁滋味的孥仔心里,像做夢一樣無邊無沿。那是一個無限大無限遠的美好世界,那個世界名叫番畔,要多大有多大,要多遠有多遠,要多美有多美。

夢梅還記得自己次對郵票和郵戳感興趣,是在石的教會學(xué)校讀書的時候,一個英國老師收到了從諾丁漢寄來的信,他幫忙把信轉(zhuǎn)交給老師的時候,想起了家里的餅干筒,想起了餅干筒周圍的歐洲城堡和頭發(fā)彎曲的番姿娘,于是便怯怯地問,老師,能不能把郵票送給我?老師問,為什么?夢梅說,喜歡。老師便抽出信,把信封給了夢梅。夢梅打算撕下郵票,撕起一個角,老師幫忙用剪刀連后面的信封也剪下來,告訴他,用溫水泡幾分鐘,郵票就會自動脫落。老師還說,如果要集郵,好把實寄封也留下來。夢梅從來沒聽過集郵和實寄封的說法,只覺得郵票好看才愿意收集。老師說,在我們英國,很多人愛好集郵,英國王室就有集郵的傳統(tǒng),據(jù)說那些郵票相當(dāng)于王室的一半財富。那之后,夢梅就開始更自覺地收集郵票,但仍然只是為了好看。幾個英國老師會主動把絲毫沒有損傷的信封送給他,有時還有明信片。作為交換,夢梅也承擔(dān)了一個任務(wù):替老師去兩里路之外的英國傳教士杜神甫的住所領(lǐng)取包裹和郵件。和杜神甫熟了之后,又多了一個集郵的渠道。自己家收到的從馬六甲或者檳城、新山、怡保寄來的番批,也開始由夢梅負(fù)責(zé)收存和管理。夢梅知道,自己家的番批是從南洋的遠端寄來的。而鄰居們收到的番批,大多來自暹羅。人們說,暹羅和安南是近的番畔。后來,來自暹羅和安南的番批他也收集了不少,他很容易就能從鄰居家討到手,因為他是招人喜愛的阿佛,再說鄰居們收到批銀就萬事大吉了,至于批封、批封上的郵票郵戳什么的,留下來還占地方,吸水煙的人倒是可以撕成條從煤油燈上引火,但也可有可無。有些批封里,還有信。在阿佛看來,那些半懂不懂的信,都是一個口氣,開頭總是“敬稟者”“跪稟者”“敬啟者”,結(jié)尾總是“金安”“玉安”“大安”這類話,中間的內(nèi)容一律婆婆媽媽、嘮嘮叨叨,就像同一個人寫來的。如果碰到字好一些的,阿佛可能會多看一兩眼。番畔來的信叫批,國內(nèi)來的信還叫信,但多的還是批,美國、日本、安南、印度、石叻、暹羅,到處的都有,多一半是暹羅的。番批和英國老師們收到的信有兩個明顯區(qū)別,一個是番批多數(shù)是銀、信合一,首先是用來寄錢銀的,其次才是家信,番批上只寫著錢的數(shù)額,錢在批腳手上,由批腳一家一家親自送上門來,收到錢和信的人要寫回批,表示自己收到錢和信了,再由批腳帶走;另一個區(qū)別是番批大部分沒貼郵票,只蓋著一些印章和郵戳,有朱紅的,有藍色的,有黑色的,比如余事不用、專理收批、僑匯兌訖、付訖等等。批封背面的騎縫線上,從上到下一般印有多枚護封印,除了“護封”二字,還有各種各樣的如意章。“護封”二字,各家有各家的寫法,如意章也是千差萬別,和郵票一樣令人戀戀不舍。比較起來,番批比英國人的信實在更復(fù)雜、更耐看,碰到書法好的,就更是百看不厭。同一戶人家的番批如果信還在,連續(xù)起來還可以當(dāng)故事看。有些批腳會悄悄進村,直接找到收批人家,有些卻十分張揚,會故意站在村口扯著嗓子大喊幾聲,收番批喲,番批來了……馬上就能感覺到,整個村子都在搖晃,四處傳來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拈_門聲和稀里嘩啦的腳步聲。批腳們的聲音那可是長時間錘煉出來的,扯得很長很長,顫巍巍、熱乎乎的,幾乎能把村子的魂勾了出去,連村里的雞鴨豬狗一時都會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