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跡到永恒:觀“跡——雷波油畫展”
打漁的,理發(fā)的,練攤的,賣肉的,旁觀的,無事閑聊的……繁華的世間,他為何選擇了如此的角度呢?面對升任畫院院長的良機,他為何堅辭而去,跑到家鄉(xiāng)廣西隱居三年,在這些無名小卒面前駐足流連呢?看慣了雅致流利,雷波的油畫給人“跳出來”的“不一樣”的感覺。
他畫中的人物面目模糊,不好辨認,如身邊的蕓蕓眾生,在經(jīng)歷了歲月的沖刷之后,即將遁入時間的深處,用不了多久,即被時間永久地覆蓋而不留痕跡,消融在無聲的混沌之中……
畫中的人物背靠著我們,我們看不清他們的面目、表情,不知道他們在想什么,看什么,圍觀什么,議論什么,等待什么,盼望什么,不知道他們是喜,是怒,是哀,是樂,是幸福還是憂愁,然而站在畫前,我們的內(nèi)心卻有隱隱的感動,隱隱的觸動。這些人物中仿若有你,有我,有我們的父母兄弟、街坊鄰居,熟悉至極,平凡至極,卻又透著深摯的情感,悲憫的情愫,親切溫暖之中,似又有著隱隱的辛酸與滄桑。他們身著布衣,不修邊幅,站著,蹲著,或席地抱膝而坐,他們守著自己的小攤,干著自己的活計,彼此問候、寒暄,或靜默、觀望、抱團取暖,他們抱有希冀,或心懷絕望,盡在影影綽綽、斑斑駁駁的筆觸之中。
漫漫的時空中他們沒有名字,沒有豐功偉業(yè),也未留下特別的記憶,沒有被人刻意地記錄、記載或記住,他們來了,去了,形同路人甲、路人乙,他們或沉默,或忍耐,伴著時間,一點點地捱過屬于他們的人生。而當我們走近他們,加入他們,分明又被勾起了一絲的震顫,莫名地被吸引著,牽掛著,貌似與已無關,卻又難以放下,給我們留下咀嚼、回味和深遠的聯(lián)想空間,不由自主地和畫中的人物一起沉思,默想,共情。
雷波畫作,陳艷敏拍攝
雷波將中國傳統(tǒng)的藝術元素融入西畫的創(chuàng)作中,借助源自石窟和壁畫的語言和靈感,去表現(xiàn)身邊可觸、可感,粗糲但卻真實的生活,以深沉、誠摯的情感關照,同情,抑或難以言說。他的展品中也有石窟、壁畫和經(jīng)卷的描摹,有歷史、文化內(nèi)涵,但他的心并不在此,他說:“如果說對石窟和壁畫的描繪是我藝術探索上的一種實驗或者過程,那么畫身邊的人和事,才是我內(nèi)心真正的藝術訴求與表達。畫中的人是同我一起長大,或者看著我長大的同輩、長輩。我從不認為藝術是象牙塔尖上的事,藝術來自生活,而生活就是你身邊每一段鮮活的印跡?!彼麑⒄媲樽⑷氍F(xiàn)實,讓藝術扎根普羅大眾之中。
他回望傳統(tǒng),卻與傳統(tǒng)保持著距離;他珍視遺存,卻未辜負開創(chuàng)的使命;他致敬先賢,卻跟隨了內(nèi)心的指引;他忠于時代,卻又避開了喧嘩、聒噪,毅然走向了自己的道路……那是藝術家的寂寞之途,也是藝術家的殊勝之旅。正如雷波毅然辭去北京畫院院長的職位之請,順遂本性專心去做畫家,跟隨心靈的指引記錄生活,成就自己,將畫筆伸向更為廣博、自由的精神空間,更為隱秘、豐富的人性空間,舒展靈魂,成就藝術。那是他的價值取向和自覺選擇。
人海茫茫。人事茫茫。命運的舞臺上演繹著各色的人生。而那些打漁的,理發(fā)的,練攤的,賣肉的,旁觀的,無事閑聊的,最終去向了哪里?那些盼望的,等待的,觀察的,靜默的,最終盼來了什么,等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想出了什么呢?
人生百年,轉瞬即逝。一切微不足道。
唯有藝術家,敏銳敏感,在細小瑣碎乃至平庸卑微之中,看到了深遠悠長和亙古永恒。
雷波的畫是一種對抗。對抗時間,對抗命運,對抗現(xiàn)實,對抗……,透過深沉的筆觸,我們仿佛看到,他努力地在抵擋一些什么,留下一些什么,記住一些什么,抑或在挽留一些什么,在無跡可尋的時間長河中,在碌碌無為的平凡瑣碎中,在周而復始的生生滅滅中,他盡力地想要留下一點痕跡,一點記憶,他用畫筆和深情,默然地探詢庸常的價值和意義,給畫前的我們留下深思、靜默的空間。
他的繪畫全部以“跡”命名,那是對你,對我,對身邊父老鄉(xiāng)親和蕓蕓眾生的記錄和紀念,是對鮮活個體的體恤與關照,對無別生命的尊重和禮贊,也是藝術家獨特的藝術追求和真誠的心靈印跡?!佰E”——“無跡”,他以“跡”對抗“無跡”,作品自然地呈現(xiàn)出人性、命運的主題,而我相信,這個主題,將帶領他和他的作品走向永恒和深遠。
2021年10月26日、27日,陳艷敏于北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