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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在地感、年輕化與當下性——2021年《香港文學》綜述
來源:《香港文學》 | 王艷芳  2021年12月06日23:29
關鍵詞:香港文學

作為香港歷史最為悠久的純文學雜志,毫無疑問,《香港文學》代表著香港文化的某些面向,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著整個香港文壇的創(chuàng)作風貌、創(chuàng)作旨趣以及創(chuàng)作水準。香港作家、學者陳智德說:“談論城市文化總離不開雜志,它是一個城市以一周、雙周或最慢一個月為單位變化的面相,文藝雜志是編輯眼界和文學視野的反映,也是編、作、讀者三方的溝通,以至出版者、發(fā)行商、書店各方的糾纏,香港文藝雜志更是文藝和文壇運轉的載體,”(1)所以,“香港地方感”或者說“香港地文志”雖然不是《香港文學》的首要追求目標,卻依然是該刊本年度彰顯出的最基本特征。

1

在地感:以香港為中心的區(qū)域文化(學)共同體

2021年《香港文學》中香港作家的陣容依然占據(jù)絕對多數(shù)。新年伊始即推出陣容強大的“香港作家散文專輯”,凡二十八人(篇)。該專輯充分展現(xiàn)了從五零后到零零后香港散文作家抒情表意、跨代言說的琳瑯滿目和搖曳多姿,這些作品有的涉及異域行旅,有的關乎日常飲食,有的緬懷前輩故舊,有的則抒發(fā)情感哲思;或豐贍華美,或質樸自然,或冷峻譏誚,或理智平和――整體展示了香港作家散文創(chuàng)作的狀貌和水準。第三期則刊登了五位香港作家的小說新作:許榮輝《生命似樹》由海濱公園的小樹、大樹、孕婦、小女孩、母親、父親見證和體悟了生命的幽微內涵和真諦;梁文聰《Wanna cry》講述疫情期間的特定空間內看似荒誕實則心酸的人生故事;黃勁輝《沒有學校的校長.前傳》涉及教育關懷;勞國安《公主落難記》探及人的精神深層;梁科慶《圖書車》寫人間情感的真假難辨與虛實不定。第六期開辟“香港短小說專輯”,收錄十六位香港作家的短小說作品十六篇。這些作品在極短的篇幅內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生活的生活表征及其潛在的世態(tài)人心。以上大概估算,就已涉及近五十位香港作家的作品,即便不是全方位,但也在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了香港本土創(chuàng)作的整體風貌和言說層次。

《香港文學》第三期開辟“陶然先生紀念與研究專輯”。陶然先生作為香港南來作家的重要代表,其小說、散文創(chuàng)作有著現(xiàn)代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的雙重審美內涵,其作為編輯家的成就更是不可替代。大陸資深學者曹惠民、袁勇麟分別為其散文集和小說集作序,不僅緬懷了他們之間的文學交往和人生情誼,而且對陶然先生的作品進行了由表及里的深入解讀和中肯評價。金進《南來(北歸)身份、港人群像與現(xiàn)代主義――香港作家陶然的小說世界》、朱鈺婷《論<與你同行>的敘事策略》是對陶然作品的整體觀照和代表作的文本細讀。此外,黃宗之《追憶陶然》、周潔茹《陶然老師》深情回憶陶然生前種種,言談舉止,細節(jié)歷歷,如在目前。同期還有“第四屆紀念李鵬翥文學獎”小說組獲獎作品特輯,凡三篇,首獎一篇,推薦獎兩篇,分別為李宇梁《拼圖》,李懿《封正》和李烈聲《鬼影七》。香港和澳門一水之隔,但向來港澳并稱,盡管澳門文學創(chuàng)作還有更為獨特的本土特色,但在寬泛的地方感認同中,亦可與香港納入同一區(qū)域。

其實,不僅澳門和香港具有大致類似的“在地感”,深圳、廣州、珠海等也跟香港、澳門一起被納入粵港澳大灣區(qū)范疇?;浉郯拇鬄硡^(qū)已不僅僅是一個經(jīng)濟地理概念,還是一個文化政治概念,換句話說,粵港澳大灣區(qū)是溝通融合之中正在形成的全新的區(qū)域文化(學)共同體。令人驚喜的是,《香港文學》第八期推出“首屆大灣區(qū)文學獎小說特輯”,凡六篇。包括一等獎黃守曇《七星女》,二等獎馬億《理想人生》、李烈聲《單車人》,以及三等獎黃芷淵《西邊營盤有只阿水》、陳末《趕蛇》、歐陽德彬《采莓》。盡管只是選編了獲獎小說,春江水暖鴨先知,已然體現(xiàn)出粵港澳一體的區(qū)域文化(學)共同體的意識和觀念。

這些當然遠遠不夠,香港的地方感正在逐次擴容:從“港澳一體”到“粵港澳大灣區(qū)”進而突進到“嶺南文化圈”。第七期新辟的“嶺南風小說專輯”收入九位青年作家的小說作品九篇,分別是曾繁?!杜ks佬的而立之年》、王威廉《萬寧》、馮娜《佛從海上來》、李懿《豹窺》、梁寶星《月亮往事》、岑攀《年卅晚》、巫宏振《皺褶》、朱宵《南音》以及陳李涵《離枝》,并配以唐詩人評論《“向南方”與“南方向”――“嶺南寫作”的故事、語言與思想》。作者們的生活地域包括香港、澳門和廣東,年齡代際則包含三位八零后、四位九零后以及兩位零零后,關于其“嶺南寫作”的風格,唐詩人說:“我以為『嶺南寫作』在突出『嶺南』因地域文化差異有著不同的文學力量的同時,更可以強調『南方以南』的文學經(jīng)驗蘊藏著何種風格特征和思想魅力。”(2)也許有人會認為如此不斷的擴容終將使得香港的獨特性被稀釋,從而導致地方感的迷失――這近乎是一種杞人憂天。

就大灣區(qū)而言,從目前考古掌握的資料來看,香港地區(qū)的有人類活動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新石器中期和晚期,香港本來就屬于珠江口大灣文化系統(tǒng)的一部分。嶺南文化同樣如此:“香港實際在秦代已正式納入中國版圖。而在秦漢之際所建立的南越國,為后來被稱為『嶺南』的地區(qū)奠定了重要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基礎。香港當時不是區(qū)域政治文化中心,還沒有展示它的魅力,但是身處中國南方的發(fā)展時期,大區(qū)域的環(huán)境無疑為它鋪墊了一種潛在的發(fā)展力量?!保?)至唐宋時期,廣東地區(qū)的嶺南文化格局基本形成,中國經(jīng)濟、政治中心南移;從宋元明開始,處于大灣區(qū)內的香港也開始正式進入其漸次生長期。因此,香港性并不會消失,而是擴大、增容、延伸和拓展了,它帶著自身新生的特性再次融入粵港澳大灣區(qū)經(jīng)濟文化圈,也進一步歸化嶺南文化的范疇,回到最初來自的地方。

2

年輕化:以“九零后”為主體的新城市書寫群體

近年來,《香港文學》一直在鞏固現(xiàn)有創(chuàng)作群體的同時,注意文學創(chuàng)作隊伍的薪火相傳,著力扶持和培育文學新人。本年度第五期特別推出“九零后作家小說專輯”,分別收入程皎暘《兩個夏天》、袁子桓《藍眼淚》、宋之言《小歡離》、盧卓倫《口是心非》、譚嘉偉《三國狂想曲――黃月英攻略傳:后設╳穿越》、張元《開往霧都的火車》、張雨絲《天上人間》以及孫潔《貘和夢》八位年輕作家的小說新作,看似稚嫩青澀的青春書寫卻傳達出對于社會和人生的犀利評判和冷峻剖析。年輕學者鄧瑗在評論《反諷式人生態(tài)度及其他――評《香港文學》“九零后”小說專輯,兼及關于九零后小說的斷想》中將其總結為:“反諷式的人生態(tài)度”和“不悲不喜的人生姿態(tài)”。同樣,上文提到的第七期“嶺南風小說專輯”,收入的九篇小說作品也皆系青年作家所作,該專輯評論者唐詩人亦是非常年輕的新銳評論家。

《香港文學》第九期一改既往體例,以“青年作家小說專輯”同時推出三位作家的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談和特約評論,組成自成體系的作家及其作品評論系列,令人耳目一新。三位作者分別是青年作家宋阿曼、陳濟舟和吳俊賢。饒有趣味的是,讀者在閱讀過每位作家的作品后,緊接著就可以分享其創(chuàng)作談,同時將作家個人的創(chuàng)作談與評論者的專業(yè)評論進行對照和比較,對于作家作品的理解就更深入辯證、細致入微。該專輯中,不僅作者、且評論者也多為九零后,將作者隊伍的年輕化整體提升。不僅推動本港作者群體年輕化,內地、臺灣以及海外的年輕作者,也給予極大氣力進行鼓勵和提攜。

畢竟,年輕就是未來,文學的未來永遠屬于年輕的作者。特別是香港文學這一特殊的區(qū)域,百多年來,它既展示了特定時空范疇中華文化巨大的生命力和包容性,也表現(xiàn)出其位于中西文化交流前沿的復雜性和獨特性。正如香港作家、學者陳智德所言:“香港一地,無論感覺多狹窄,從文學的角度,與地球每寸土地,每個城市都是平等的。我時常自警于本土之可能偏狹和自我封閉,然而『狹窄』與否本不在乎所寫的地方,而在乎執(zhí)筆者的眼界和文學修為?!保?)如果說資深的作家對于文化的理解因著經(jīng)久的涵泳從而趨于穩(wěn)定,那么年輕作家對于瞬息萬變的世界、波詭云譎的人心則有著個體的體驗和判斷。惟其年輕,才有渾然如初的原創(chuàng)力、求新求異的開闊視野和無所畏懼的前行勇氣。

作家周潔茹2017年10月任職《香港文學》副總編輯,2018年11月升任總編輯,迄今為止擔任《香港文學》總編輯整整三年。三年來,在辦刊宗旨不變的情況下,刊物的質地發(fā)生了可圈可點的變化,從刊物形式到內容編排、從作家陣容到文學旨意,在保留經(jīng)典欄目的同時,傾盡全力于創(chuàng)作與評論專輯的新策劃和新選題。這些變化體現(xiàn)于清新可喜的文學新人及其作品、嶄露頭角并鋒芒畢露的年輕學者與評論家,更多地體現(xiàn)在各期所開設的專輯和特輯類型上;不僅表現(xiàn)在專輯和特輯的內容編排、陣容展示、文學水準、批評高度,而且體現(xiàn)為其整體和局部的統(tǒng)一性、針對性、創(chuàng)新性和形式美。

甚者,相當部分的專輯是總編輯極其用心和努力組稿編排的結果,有側重不偏廢,幾乎每一個專輯和特輯都邀請該領域術業(yè)有專攻的學者批評家執(zhí)筆綜述,因此,每個專輯都自成系統(tǒng),全方位地展現(xiàn)了包括香港、澳門在內的,整個華文文學地圖中不同板塊的創(chuàng)作態(tài)勢和突出特征,其中既有中華文化的共同傳承、講好中國故事的文化自信,同時也展示了不同文化語境中文學創(chuàng)作的異質性特征,而恰恰是這些異質性使得華文文學枝繁葉茂,生機一片。香港報刊研究的著名學者趙稀方認為:“現(xiàn)代報刊一方面是歷史材料,另一方面自身同時也是一種歷史建構?!保?)年輕作者的視野、年輕評論家的見識,以及作為作家的總編輯的眼光,所有這些文字和思想共同建構了這本純文學期刊,同時也建構了一段鮮活豐富的香港文學歷史。

3

當下性:以“人心”的關注表現(xiàn)世界之脈動

“當下”,首先意味著一個時間所指,其次還潛藏著空間所指,即和微觀、宏觀時間并存的人類生存的空間共同體。一般說來,“每一份刊物有它的獨特性、它的編輯者、讀者群、它的傾向、作風,但背后還有一只無形之手來左右,它不是政治卻又可以說是,就是那緊隨香港都市性的本質,像鬼魅纏繞眾人的市場?!保?)此處“無形之手”可以皮埃爾.布爾迪厄“權力場”理論來闡釋,即刊物的運作受制于當下的權力、資本和習性等因素影響。因此,香港的文學作品和文學刊物并不回避以上種種,它諦聽時代深處的風聲,描畫人心隱秘的悸動,從而為這個時代留下“驚心而有情的注記”。最重要的,“當下性”傳遞了此時此刻時空共同體中人類的生存、情感、心理以及整體精神狀態(tài),包括各種幽微難明的危機、對一切虛偽的解構與叛逆。

適逢首屆“華文創(chuàng)意寫作與跨媒體實踐”國際學術研討會在香港召開,《香港文學》第十期特辟“創(chuàng)意寫作專輯”回應最具當下性的熱點創(chuàng)作話題和創(chuàng)作行為,共推出作家作品及評論家推薦語八組。分別是香港都會大學陳鑫鑫《井》、北京大學張林《南山小站沒有山》、中國人民大學陳津君《神圣恩典》、復旦大學林子堯《放生橋》、上海大學李君威《三個太陽》、南京師范大學何榮《替身》、溫州大學吳晗《家宴》、重慶移通學院陳詩夢《消失的樹》,特邀著名創(chuàng)意寫作導師梁慕靈、姜濤、楊慶祥、王宏圖、葛紅兵、何平、東君、丁伯慧分別為其撰寫推薦語。徐晨亮《在水中學會成為水――《香港文學》創(chuàng)意寫作專輯綜述》則從時間的魔法、鄉(xiāng)土的想像、經(jīng)驗的轉換以及敘事的反思四個層面對其直面當下的“創(chuàng)造性”進行了提煉和歸納。

顯而易見,“當下性”不只對于香港,而且關涉全球華文創(chuàng)作。本年度《香港文學》矚目全球各大板塊華文創(chuàng)作,先后推出重量級美華文學、日華文學、歐華文學專輯,讓讀者得以充分領略世界華文文學共同體的當下性表現(xiàn)和訴求。第二期“美國新移民作家小說專輯”收入劉荒田《一塊瑪瑙的懸念》、沙石《水仙花再次綻放》、沈寧《中醫(yī)師》、秋塵《超越的肉》、虔謙《讓螢火蟲飛》、海云《A Kept Man》、王琰《朱璃的隔離日》、梧桐《瑪?shù)倌取?,加之著名評論家陳瑞琳《“個人”與“歷史”――美華新移民短篇小說管窺(綜述)》,形象地闡釋了當下美華文學中個人與歷史之間復雜糾纏關系的嬗變。第四期“日本華文作家小說專輯”收入哈南《秦懷和他的藏書》、陳永和《我的另一半》、黑孩《太陽太遠》、亦夫《牙醫(yī)佐佐木》、陸秋槎《三首音樂會練習曲》、春馬《猴山》、琪官《白晝雨幕里的月亮》七位作家的作品,以及青年學者王海藍的綜述《當代日本華文小說的多樣性――以“日華小說專輯”不同代際作品為例》,全方位展示了日華文學的當下日常生活情態(tài)和情緒心理流。第十一期濃墨重彩推出“歐洲華文作家小說專輯”七篇作品,系方麗娜《13號地鐵》、徐徐《辛迪女士的四十不惑》、劉瑛《空格》、謝凌潔《巴別塔上的少年》、海嬈《綠寡婦》、沈憲《慕尼黑皮箱》、劉興麗《穆莉在慕尼黑》,評論家安靜文采斐然的評論《歐華短篇小說的風向標(綜述)》將歐華文學厚重的文化底蘊和當下的在地情結揭示無遺。

此外,第十二期“美國華文作家散文專輯”以超豪華的陣容推出美華散文系列,包括王鼎鈞《今詩話》、江嵐《武彝游記識武夷》、李文心《對種族歧視說不――亞裔文學先驅約翰.岡田》、沈寧《音樂世界盡愛情》、宣樹錚《家族的回憶》、胡剛剛《平衡》、張宗子《我的外祖母》、陳瑞琳《送你沒商量》、陳九《想念我認識的李琛》、盛林《接風派對》、蔡維忠《供養(yǎng)一個靈魂》、劉荒田《衣錦還鄉(xiāng)記》、蘇煒《國族靈魂之航的“壓艙石”――馬克.吐溫故居行》以及顧月華《家宴》,李良的評論《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綜述)》詩意與哲思并重,對美華散文的現(xiàn)實感和浪漫性進行了知人論世的評析。盡管本年度未設東南亞華文文學專輯,但第四期刊有美華作家張惠雯深情懷念新華作家英培安的《斯人已去?青年已老》;第八期刊登了關于馬華作家黎紫書最新長篇小說《流俗地》的精彩評論和筆談,分別是林培源《“長卷浮世繪”如何可能?――論黎紫書長篇小說《流俗地》的敘事》以及和光讀書會《《流俗地》:生于落俗.安于流俗》。一眾讀者先睹為快的同時,也對世界華文文學的當下性書寫有了幾近完美的整體觀照。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香港文藝期刊資料長編”(項目編號:19ZDA278)、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新馬華文文學與中國當代文學關系研究”(項目編號:19BZW111)的階段性成果]

 

【注】:

(1)陳智德:《十年生滅:香港的文藝期刊》,《地文注:追憶香港地方與文學》,聯(lián)經(jīng)出版2013年,頁277

(2)唐詩人:《“向南方”與“南方向”――“嶺南寫作”的故事、語言與思想》,《香港文學》2021年第7期

(3)鄭德華:《總序》,見趙稀方:《報刊香港:歷史語境與文學場域》,三聯(lián)書店(香港)有限公司2019年

(4)陳智德:《前記》,《地文志:追憶香港地方與文學》,聯(lián)經(jīng)出版2013年,頁15

(5)趙稀方:《報刊香港:歷史語境與文學場域》,三聯(lián)書店(香港)有限公司2019年,頁2

(6)同(1),頁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