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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娃河畔的俄語文學翻譯漫談
來源:文匯報 | 胡學星  2021年12月08日08:55

麗娃河畔的俄語文學翻譯隊伍陣營強大,名家輩出,從戈寶權到余振、王智量、王冀剛、朱逸森、許慶道、馮增義、徐振亞、曹國維……幾乎都有自己的代表作。而他們共同堅守的翻譯原則是忠實于原文,“依實出華”是他們的追求。

1928年戈寶權進入大夏大學學習,在校期間翻譯過托爾斯泰的短篇小說《上帝看出真情,但不馬上講出來》和《高加索俘虜》,成為麗娃河畔俄語文學翻譯的第一人。在戈寶權之后,不無默契地涌現(xiàn)出一個俄語文學翻譯家序列,前后相繼,延續(xù)至今:余振、王智量、王冀剛、朱逸森、許慶道、馮增義、徐振亞、曹國維……回眸百年,麗娃河畔的俄語文學翻譯隊伍不僅陣營強大,名家名譯頻現(xiàn),而且還走出了一條風格相近的翻譯之路——依實出華。

麗娃河畔的俄語文學翻譯,名家輩出。無論對于喜愛俄語文學的普通讀者,還是對于研究外國文學的專家學者,戈寶權等人的翻譯成就都是有口皆碑的。一提到戈寶權,人們就會不假思索地想起他譯的普希金名篇《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以及童話《漁夫和金魚的故事》,還有他翻譯的高爾基散文詩《海燕之歌》。繼戈寶權之后,不同年代的翻譯家?guī)缀醵加凶约旱拇硇宰g作,譬如余振翻譯的《萊蒙托夫抒情詩 選》和《馬 雅可夫斯基詩選》,王智量翻譯的《葉甫蓋尼·奧涅金》,朱逸森翻譯的《契訶夫文學書簡》,許慶道翻譯的《死魂靈》和《外省散記》,徐振亞翻譯的《卡拉馬佐夫兄弟》和《美好而狂暴的世界》,曹國維翻譯的《罪與罰》和《大師與瑪格麗特》……

縱觀翻譯史,這種名家名譯涌聚的情形并不多見,這或許應歸功于翻譯家的學者身份。戈寶權認為,在翻譯一部外文作品時,應該盡可能多地了解作品,這是必不可少的功課:“先要對這部作品有較深刻的理解;還要對這位作家的經(jīng)歷、創(chuàng)作思想、直至他的文體進行認真的研究?!保ā堵勛g事難》)在這一方面,戈寶權本人具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在大夏大學求學期間,他學習過英語、法語、日語、世界語以及俄語,這一優(yōu)勢能讓他了解同一作品的多種譯本。在翻譯象征派詩人勃洛克的長詩《十二個》時,他不僅借鑒了胡斅依據(jù)俄文原著完成的譯文,還借鑒了兩種英譯本和一種日譯本。1935年戈寶權由天津《大公報》派駐蘇聯(lián)三年,后任新華社駐蘇記者。1949年又任中國駐蘇大使館臨時代辦和參贊,是新中國成立后派往國外的第一位外交官。大學期間涉獵多門外語,多次赴俄蘇工作的經(jīng)歷,都有利于戈先生更準確地體認俄語文學的精髓,讓他對目標作品的理解和價值判斷更準確。我們看到,1947年戈寶權就已翻譯并出版了第一部譯文集《普希金詩集》,將“俄羅斯詩歌的太陽”普希金介紹給中國讀者。另外,早在20世紀40年代,戈寶權就已看好并譯出象征派詩人勃洛克的代表作《十二個》,極具預見性,因為1980年代才興起白銀時代文學熱潮。

當然,學者特有的治學態(tài)度與方法,也讓其他俄語文學翻譯家受益匪淺。王智量、馮增義、徐振亞等教授不僅長期從事俄語文學的教學,而且還譯介過相關的學術研究成果,而這類工作對加深認識俄語作家或作品大有幫助。戈寶權曾經(jīng)分享過這一經(jīng)驗,要求譯者“首先把這部著作(擬譯作品)仔細讀通,閱讀有關作者及著作的研究與評價文章,國內(nèi)及國外的研究文章都要博覽”。可喜的是,麗娃河畔的不少翻譯家正是這樣做的。馮增義和徐振亞教授在翻譯《卡拉馬佐夫兄弟》的同時,還譯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書信集》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論藝術》等文獻。這些學者出身的翻譯家,出于習慣性的嚴謹,對擬譯作品的考察通常具有綜合性,不僅要熟悉作品文本,還要掌握作家生平、創(chuàng)作主張、他人評論與研究等資料。這樣做,一者能拓寬并加深對作品的理解,二者有助于前瞻作品的文學價值,克服選譯作品時的盲目性。戈寶權之翻譯《十二個》,王智量之翻譯曼德爾施塔姆的詩歌,徐振亞之翻譯普拉東諾夫的《基坑》和《美好而狂暴的世界》,曹國維之翻譯布爾加科夫的《不祥的蛋》,都搶得了譯介的先機,而這都得益于他們學者風格的綜合性考察。

從翻譯標準看,麗娃河畔俄語文學翻譯家共同堅守的原則是忠實于原文,“依實出華”是他們的追求。戈寶權這樣說過:“翻東西首先應該忠實,要忠實于原文,把原文的意思,原文的形式,甚至原文語句的排列,都很好地翻譯出來,而且要使得大家也能理解,這樣才能忠實地體現(xiàn)原著?!保ā堵劮g問題》)戈寶權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專事翻譯研究的鄭海凌教授對戈寶權的《海燕之歌》等譯本作過分析,得出結論認為:“就翻譯思想而言,戈先生屬于‘求信’(忠實于原作)的一派?!?/p>

在戈寶權之后的翻譯家,盡管年齡和時代語境不盡相同,但全都堅守翻譯要忠實于原文這一原則。

1952年,王智量畢業(yè)于北京大學西語系俄語專業(yè)。之后留在北京大學教書,1956年調(diào)入中國社科院。之后輾轉(zhuǎn)河北、甘肅和上海,顛沛流離二十年,直到1978年被華東師范大學聘用。1950年代王智量就已著手翻譯普希金的《葉甫蓋尼·奧涅金》,歷時三十二年。譯本于1982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成為新中國成立后《葉甫蓋尼·奧涅金》的第一個中譯本。此外,王智量還譯過普希金的《上尉的女兒》、托爾 斯泰的《安娜·卡列寧娜》、屠格涅夫的《貴族之家》與《前夜》。除了對19世紀文學的譯介外,王智量還譯過俄國白銀時代的詩歌,出版了《曼德爾施塔姆詩選》和《帕斯捷爾納克詩選》等。南開大學教授王志耕認為,“智量師在國內(nèi)翻譯界是直譯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王智量翻譯《葉甫蓋尼·奧涅金》時,嚴格按照原有韻律,原汁原味地呈現(xiàn)出“奧涅金詩節(jié)”的韻腳、韻味和節(jié)奏。而且,他還反對套用中文成語,不贊成將外國人名中國化等做法?!度~甫蓋尼·奧涅金》是普希金采用詩體寫成的長篇小說,全篇計有四百多個十四行詩詩節(jié)。鑒于原文采用四音步抑揚格,每一行的音節(jié)數(shù)相同,王智量便采納了余振先生的意見,將自由體譯本改為古典體,做到中譯本每一行的字數(shù)完全相等。為了忠實于原文,王智量始終堅持如下原則:“絕不輕易地為了迎合中國讀者習慣而化用成語或者固定詞匯,而是盡可能準確地貼近原文,甚至對于詞序也能不變動的就不動。”也正是得益于這份堅持,他被贊為國內(nèi)再現(xiàn)“奧涅金詩節(jié)的第一人”。

相對而言,徐振亞和曹國維應是其中最年輕的“資深翻譯家”,兩位教授至今仍筆耕不輟。徐振亞教授曾是上海譯協(xié)副會長,譯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果戈理的《彼得堡故事》、屠格涅夫的《羅亭》和《煙》、普拉東諾夫的《基坑》和《美好而狂暴的世界》、特里豐諾夫的《交換》和《另一種生活》等。要做到忠實于原文,就必須準確理解原文,需要刨根問底。當年,徐振亞老師為弄明白什么是“干葡萄酒”而去過酒廠,為搞懂“黑格爾的貓頭鷹”是怎么回事而給北大哲學系寫信求教。曹國維老師譯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和布爾加科夫的《大師與瑪格麗特》,他秉承的做法是“能直譯的不要意譯,能簡潔的不要煩瑣,能緊湊的不要松散”。

顯然,在萬千學子魂牽夢縈的麗娃河畔,翻譯家們之能成為一道風景,也在于他們所肩負的使命崇高——“為了生命價值的實現(xiàn)”(王智量語),為了“履行自己那一代人的責任”(徐振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