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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科幻文學要關注全人類的命運 ——專訪第十次全國作代會代表、山西省作協(xié)副主席劉慈欣
來源:中國藝術報 | 王瓊   2021年12月18日09:10

“三天后,也就是十四號,凌晨一點到五點,整個宇宙將為你閃爍。 ”不久前,伴隨著這句經(jīng)典臺詞,電視劇《三體》預告片在眾多書迷的翹首期盼中上線。紅岸基地、幽靈倒計時、古箏行動……一幕幕書中的“名場面” ,點燃著“三體迷”心中的激情。 《三體》的創(chuàng)意來自哪里?在科幻IP影視改編過程中,能否構建一個獨一無二的“三體”宇宙?科幻文學究竟能為我們打開一個怎樣的世界?在第十一次全國文代會、第十次全國作代會期間,本報記者帶著這些問題走近第十次全國作代會代表、著名作家劉慈欣,聽他講述科幻文學與科幻世界的神奇、浪漫與關懷。

 

中國藝術報:您創(chuàng)作《三體》等科幻作品的過程,已經(jīng)成為科幻迷們心目中的“傳奇”。您開始對科幻文學感興趣肯定要遠遠早于這個過程。請問您對科幻文學最初的興趣是如何產(chǎn)生的?您覺得科幻文學最有魅力的地方在哪里?

劉慈欣:我從小就對科幻文學感興趣,最早閱讀了一批20世紀50年代出版的科幻作品,比較喜歡的科幻作家有英國的阿瑟·克拉克、美國的艾薩克·阿西莫夫等。他們都在一定程度上啟發(fā)了我的創(chuàng)作,為我打開了科幻之門。我覺得科幻文學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它能用想象力構建出一個全新的世界,能夠拓展我們的生活,讓我們抵達在平凡生活中去不到的時空。

中國藝術報:我們常說,科幻文學是面向未來的,但在您的作品中我們也能讀到大量對現(xiàn)實的觀照、對人性的思考。 《鄉(xiāng)村教師》中,既有對星際戰(zhàn)爭宏大場景的刻畫,又有對鄉(xiāng)村教育方面非常細膩的描寫。二者在這部凸顯教師職業(yè)的奉獻精神的作品中獲得了融合。您認為科幻文學該如何平衡現(xiàn)實性和未來感?

劉慈欣:首先,我認為科幻文學肯定是面向未來的。但在這一點上,中國讀者和西方讀者的閱讀習慣、接受習慣不太一樣。西方科幻小說喜歡將人“拎”起來,直接扔到未來,但大多數(shù)中國讀者比較習慣主角從現(xiàn)實一步一步地走向未來,更關注這個邁進的過程。在平衡二者的關系方面,我覺得,如果想象力是一架風箏,那么它必然有一根線是連在廣袤大地上的,這也是我在科幻小說中認真描述現(xiàn)實的原因。

中國藝術報:科學飛速地發(fā)展,最前沿的科技和理論常常是超出普通人的日常感知和理解的。 《三體》的前后三部作品中,對地球人類以及宇宙中其他文明在未來所掌握的科技力量進行了非??廴诵南业拿枋觥T谀磥?,科幻作家應當如何將這些較為艱深的知識轉化為文學形式?

劉慈欣:這其實是一個很困難的問題,本質上是要處理“科幻”與“科技”之間的關系。越現(xiàn)代、越前沿的科學,越難用通俗化的方式向人們解釋?,F(xiàn)代科學和古典科學不一樣,對一般人來說,只要肯下功夫,就能理解古典科學,但現(xiàn)代科學往往是用很復雜的數(shù)學語言來描述的,沒有較高的專業(yè)素養(yǎng)很難理解。對科幻作家來說,深入理解這些最前沿的科學很難,將它們精確又通俗地傳達給讀者就更難了。

但我認為,科幻文學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科普,那是科學家的任務,不是科幻小說家的任務。對科幻作家來說,更重要的是從這些不斷豐富的科學素材中挖掘故事資源,把它們變成很震撼、很有魅力的故事,這是一件充滿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事情。

中國藝術報:您的很多作品經(jīng)影視化改編,獲得票房、口碑雙豐收,如《流浪地球》《瘋狂的外星人》等。您怎么看待科幻IP的開發(fā)和改編?

劉慈欣:科幻電影是一個創(chuàng)意密集型的產(chǎn)業(yè),它的每一步推進都是創(chuàng)意的角逐,某種程度上來說,它比科幻小說需要的創(chuàng)意還要多。比如在一部科幻小說中,我可以直接寫“一艘宇宙飛船起飛了” ,這就是一句話的事,但如果是在電影中,就得把飛船的樣子完整地表現(xiàn)出來,這需要更多的想象力,更長時間、更精密的設計和實施。

對于我的作品改編,我最看重如何用影像化的方式呈現(xiàn)原作中的科幻部分。當然,人物、故事情節(jié)、改編后的文學性等等方面都很重要,但我往往更在意科幻部分的實體化、影像化。這里就涉及科幻文學和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區(qū)別了,現(xiàn)實主義文學中絕大多數(shù)事物和意象人們都見過、都了解,但科幻文學描寫的往往是一些超現(xiàn)實的東西,是人們沒見過的東西。現(xiàn)實主義文學作品中提到一個農(nóng)場,大家腦子里馬上就浮現(xiàn)出農(nóng)場的樣子了,但科幻文學不行,它描述的東西往往只存在于科幻作家的大腦中,文字很難精準地將它還原出來,而這一點影視技術卻可以實現(xiàn)。

中國藝術報:您很在意“創(chuàng)意的影像化” ,那么,您在具體的創(chuàng)作中是不是也經(jīng)常運用這種圖像思維?能跟我們分享下您的創(chuàng)作思路嗎?

劉慈欣:我個人的創(chuàng)作思路是,先有創(chuàng)意,再由創(chuàng)意構造故事,再由這個故事構造人物,這可能和很多文學創(chuàng)作先有人物再有故事的方式不太一樣。比如《三體》 ,它最初的科幻創(chuàng)意就是我腦海中的三顆恒星,它們以完全不規(guī)則的、無法預測的方式運動著。然后我繼續(xù)推導,如果這三顆恒星中有一顆行星,行星上又有一個文明,這個文明會是怎樣的?它上面會有怎樣的歷史、怎樣的生活?——這就是我的創(chuàng)作思路,我講故事的動力所在。

中國藝術報:您認為當前中國科幻文學在世界上處于什么位置?怎么讓中國科幻文學更好地“走出去” ?

劉慈欣:在世界范圍內,一說到科幻,我們最先想到的往往還是美國科幻,然后再是日本的、歐洲的、中國的科幻。中國科幻以前還不如日本和歐洲,但這些年隨著中國科幻文學的發(fā)展,我們和科幻發(fā)達國家的差距正不斷縮小??梢哉f,中國科幻文學的發(fā)展深深地影響著世界科幻文學格局的變動。但是也應該看到,對整個世界來說,我們還是缺少真正有影響力的科幻作家、作品,值得進行IP開發(fā)改編的優(yōu)質的、原創(chuàng)的內容也很少。

我覺得,中國科幻文學更好地“走出去” ,需要站在更高、更廣闊的視角,要擺脫個體狹窄的視野,要鑄牢“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去關注、描寫整個人類所共同面對的未來,探究人類的終極命運。我認為這是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者應有的視野。

中國藝術報:有文藝作品,就有相應的文藝評論。您怎么看待當前的科幻文學評論?

劉慈欣:這就要涉及科幻文學的美學標準了。當前很多科幻文學評論似乎有一個問題,就是用傳統(tǒng)文學的評判標準、研究方式來對待科幻文學,沒有更多地聚焦在科幻文學的特質上。我認為做科幻文學評論,不能把科幻當成一個“舞臺” ,要求它承載和表現(xiàn)不屬于它的內容??苹貌皇恰拔枧_” ,科幻的目的就是它自身。

美國科幻作家岡恩曾說:“真正的科幻是無所指的。 ”“無所指”就是指科幻文學并不指向任何特定的東西,也就是說,科幻文學并不是一定要寫外星人、不明生物,不是有這些元素的文學就是科幻文學。此外,科幻文學的思維方式是介于科學和文學之間的一種很奇特的思維方式,既不像科學那么嚴謹,也不像一般的文學那么自由,這也使科幻文學的內涵有別于傳統(tǒng)文學。我認為這都是科幻文學評論和研究需要關注的問題。

中國藝術報:您認為一部好的科幻文學作品應該是怎樣的?

劉慈欣:沒有絕對的標準,有的科幻文學作品在文學性、個性表達上是好的,有的作品在想象力、故事性上更好,也有的從很獨特的視角來反映現(xiàn)實、想象未來,這些很難用一個具體的標準來概括。從我自己來說,我覺得一部好的科幻文學作品就是,當你讀完這部小說之后,可能會對生活之外更廣闊的世界產(chǎn)生興趣。更形象一點來說,就是當你讀完一部科幻小說,有一天晚上在外邊散步,就自然而然做了一件以前沒做過的事,比如抬起頭來,深深地看一眼遙遠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