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翔:生活中處處是生態(tài)、自然景象
我的小說《珊瑚裸尾鼠》在《人民文學》第九期短篇小說頭題刊發(fā)之后,該期配發(fā)了一個較長的卷首語,主要是由此展開相關自然文學的探討,個中析義有三:
一是,我們的敘寫中當然會有而且一定多有 “荒野”,并不能因為西方如此傾重并定義,我們就排斥,但更要注意“荒野”并非是用來貶損“人”的。自然文學應該是天然的“有人”的文學?!疤斓厝恕钡拇笊鷳B(tài),本來就是從古至今中華文明的底色。二是,目前我們看到在已有的自然文學創(chuàng)作中,出現(xiàn)了某種等級模式:仿佛寫野外的就比寫家居的強勢,寫高大、威猛、珍稀的就比寫體小、憨萌、常見的優(yōu)勝。以田野調查、戶外生存的實踐獲得第一手資料,這是格外值得尊重的,讀者也特別期待具有奇特親歷性的好作品不斷涌現(xiàn),但這也并不意味著讀者需要通過作品最后只膜拜探險家作者本人。三是,生活中處處是生態(tài)、自然景象,“有人”——人自己的故事還要持續(xù)講——但講得更精彩的,一定是要帶著人所必然要與之共處與之共生與之共命的萬物。以往的人以及人與人的故事確實講得因過剩而過“貧”了,因此,倡導自然文學,也是對面上看形形色色究其實大同小異的“人”的故事的一種“脫貧”之方吧。
我特別贊同這篇卷首語提到的,自然文學或曰生態(tài)文學中,應該突顯出人的要義,再即“生活中處處是生態(tài)、自然景象”。譬如我每天下到樓下超市,看到一串小小西紅柿、或一個石榴,兩個蘋果,也分別裝在一個個襯著塑料底的塑料袋里,鮮奶或酸奶都大用粗硬的塑料罐包裝,一個小小的超市每天分發(fā)出去的塑料袋與盒,便多到難以計數(shù),人們真的感覺不到僅此一害便大到難以扳回嗎?何況舉手抬足之間,還有不可勝數(shù)的大大小小的碳排放?再過多少年之后,也許人不在了——不適合人類居住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日漸迫近,可地球還在;現(xiàn)在我們談論所有的生態(tài)問題,都是站在人類生存的意義上的。那么隨處可見的車水馬龍、人流如織,莫非都對生態(tài)的日益灰頹視而不見,抑或覺得個人渺小,臂如螳螂?
我相信伴隨著人類在地球上各類活動的加劇,因之滅絕的動物決不是一種、兩種……隨便做一些檢索,就可以看到,陸續(xù)消失的桑給巴爾豹、金蟾蜍、比利牛斯羊、西非黑犀牛……或許都與人類活動相關??僧斘铱吹侥瓿醺黝愑嘘P珊瑚裸尾鼠的報道出來,還是有一種深深被刺痛的感覺。畢竟這是第一次被官方承認,首個因為人類活動引起氣候變化而滅絕的哺乳動物。國內的參考消息網報道:外媒稱,珊瑚裸尾鼠生活在大堡礁附近的一個小島上,在稀疏的植被中覓食。但本周,澳大利亞正式宣布這種小小的嚙齒動物滅絕。這一物種成為世界上首個因氣候變化而消失的哺乳動物。據(jù)英國《金融時報》網站今年2月22日報道,珊瑚裸尾鼠的滅絕最早是澳大利亞昆士蘭州政府的科學家在2016年提出的。他們得出的結論是,海平面上升和包括風暴潮在內的氣候事件頻率增加,導致珊瑚裸尾鼠棲息地大量喪失,并使這一物種消失。美國康涅狄格大學研究人員2015年發(fā)表的一份報告預測,由于氣候變化,8%的全球物種將滅絕,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南美被認為是最脆弱的地區(qū)。研究發(fā)現(xiàn),棲息地范圍有限的地方性物種面臨的風險最大,因為它們要努力應對氣溫變化、海水泛濫和嚴酷的氣候事件。
人類活動、氣候變化、哺乳動物,滅絕——且是遙遠的澳洲的荒無人煙的海島上。這使我想起,所認識的一些深圳朋友,先是從內地來到深圳,經過一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打拼,有了相當?shù)姆e蓄便開始移民海外,這其中便包括舉家遷去萬里之遙的澳洲。移民的原因五花八門、所在多有,覺得那些地廣人稀的地方生態(tài)好,是一個可以通約的因素??墒羌词谷チ吮藝?,氣溫上升帶來的危害也無可逃遁,只能說,人類只要在地球上生活,在看得到的未來真的沒有諾亞方舟。人類千百年歷史以降,我覺得所有的各類紛爭之害,都不及氣溫上升導致物種滅絕等嚴峻的系列后果之百一。如然,則除了各國與政府的通力合作,生態(tài)專家、環(huán)保人士廣泛而普及的教育活動之外,文學的參與也很重要。
既往的自然文學,或許更多如《瓦爾登湖》,講述較多的是大自然的靜謐與純美;自然文學的另一面,則需要站在人、人情、人性與人之作為的角度,講述人能夠積極地做點什么。換言之,喚醒更多的陸續(xù)涌入城市的人們啊,既然我們與生態(tài)共存亡,就需放下姿態(tài),恭敬如儀,謹慎地收斂起每一次不計后果的拋擲、消費及出行。
《珊瑚裸尾鼠》是自然文學?生態(tài)文學?命名及闡發(f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文學不能面對全人類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日益敗壞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