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節(jié)選)
有一段日子,小項和周菲經(jīng)常一起散步閑聊。小項是成都人,大學(xué)畢業(yè)來到永城,分配到了永城電視臺,孤單一人住在集體宿舍里。周菲也剛從外地調(diào)入歌舞團,雖然有自己的房子,但丈夫和孩子暫時沒有跟著一起過來。兩人惺惺相惜,成了閨蜜。
她們免不了談男女之事。小項坦白,至今沒談過一次戀愛,單戀過幾次,也只是一個人感動,連男人的手都沒拉過。小項從少女時代開始就喜歡寫日記,她把自己的那點小心思都寫在日記里了。周菲說,她也是,結(jié)婚前沒人追,倒是婚后,男人們好像突然在她身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金礦,不時會發(fā)一些曖昧的信息給她。
一次閑聊,周菲講了她在上戲進修時的一段情感。男的是學(xué)表演的,很帥,每天來她的宿舍。宿舍住著四個女生,他為她而來,她們既羨慕又嫉妒,這讓周菲感到滿足。他們一起看了幾次電影后很自然地在一起了。
周菲還沒說完,小項就生氣了。小項認(rèn)為周菲是個壞女人,一個有夫之婦怎么可以干這種事。小項拋下周菲,一個人沿著護城河怒氣沖沖地離去,令周菲很尷尬。
后來周菲對小項解釋,她其實只想告訴小項,男人都差不多,以后小項會知道。周菲說,她和那位帥哥在一起時并不美好,帥哥自私得要命,這種男人以為同你好是對你的恩賜。小項還是不能認(rèn)同周菲的行為,她說,我如果結(jié)了婚,不會和別的男人亂來。
經(jīng)人介紹,小項認(rèn)識了陳波。第一次約會,小項問周菲,穿什么好?小項畢業(yè)不久,在打扮上沒太費心思,平時穿著隨便,還像大學(xué)生的樣子。周菲帶著小項逛街,選購了幾件衣服。周菲說,衣服并不是流行就好,要適合自己才好。小項長得小巧玲瓏,胸小,好在皮膚白皙。那天周菲替小項挑了一件吊帶衫,下面配一條裙褲。周菲說,這樣會使你顯得修長。小項對著鏡子看自己,第一次看到自己可以這么漂亮。
那次約會,小項對陳波基本上是滿意的。陳波是外科醫(yī)生,看起來相當(dāng)沉靜,臉部瘦削,顯得結(jié)實而精干。
約會了幾次之后,小項想帶陳波來見周菲。周菲開玩笑說,你這相當(dāng)于見家長啊,看來你認(rèn)真了。小項說,我吃不準(zhǔn)才讓你看。
是在一個茶館見的面。小項和陳波先到,一會兒,周菲從茶館門口走進來。室外的光線使周菲看起來面目模糊。小項和陳波站起來。陳波禮貌地和周菲握了個手。陳波握手十分有力。一雙典型的外科醫(yī)生的手。只是陳波的手心冰涼,好像是個沒有體溫的人。這一點讓周菲很吃驚。那天陳波是拘謹(jǐn)?shù)?,低調(diào)的,話不多,一直看著小項,目光幽深。基本上是小項在說,嘰嘰喳喳的,像棲息在電線桿上的小鳥,亢奮地和周菲說著最近的八卦,好像這會兒陳波不存在似的。中間,小項去了一趟洗手間,陳波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小項。周菲注意到,只要小項消失片刻,陳波就會不安。
小項和陳波的關(guān)系算不上浪漫。經(jīng)人介紹本身就是個平庸的開頭,提前消解了浪漫這個詞。有了開頭,就意味著一個方向,走著走著,小項和陳波就走向了婚姻的殿堂。
結(jié)婚前,小項是有疑慮的。作為結(jié)婚對象,外科醫(yī)生陳波是理想的,他家境好,在西門街有一套現(xiàn)成的婚房。陳波在醫(yī)界小有聲望,收入不菲。陳波話雖不多,但很照顧小項,讓小項有安全感。小項因此覺得在永城有了根基,好像她就此不再是漂泊的,而是可以根深葉茂生長的。心有不甘還是有一點的,小項和陳波在一起時,沒有太多的激情,一切平淡如水。她談不上愛陳波,對陳波的激情甚至比不上過去的單戀對象。她多么想有一次像模像樣的戀愛,她不奢望如書中描述的那樣,至少是可以讓她全身心投入的。
周菲對小項的想法不以為然。周菲覺得陳波挺好的。周菲母親的直腸出了問題,生了個良性腫瘤。周菲是找陳波開的刀。周菲毫無緣由地信任雙手冰冷的外科醫(yī)生陳波。周菲憑直覺認(rèn)定這雙手做手術(shù)一定是冷靜而精準(zhǔn)的。母親的手術(shù)做得堪稱完美。在醫(yī)院,陳波十分嚴(yán)肅,每次見到周菲都盡量笑一下,竟然有些靦腆。周菲去過陳波的辦公室,物品各歸其類,辦公桌一塵不染。周菲對陳波因此很有好感。周菲對小項說,陳波那么在乎你,家境又體面,這樣的老公哪兒找去,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了。
周菲讓小項別有的沒的盡想些不靠譜的。
那年深秋,小項和陳波結(jié)婚了。陳波的父母希望兒子找一個本地姑娘,有共同的地域背景,他們會更放心一些。不過既然兒子這么迷戀小項,他們也不排斥,只是私下?lián)?,陳波這么遷就小項,會成為一個“妻管嚴(yán)”。這“病”醫(yī)生治不好。陳波的母親不無玩笑地對自己老頭說。陳波的父親多年來一直有怕老婆的名聲,他不住點頭,趁機嗆道,這是家傳。陳波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父親在大學(xué)教授馬列,母親在研究所研究海洋生物,不過都退休了。除了金錢上的資助,他們懶得管兒子的家庭生活。小項有時候會覺得陳波父母對陳波態(tài)度過于超然,有些淡漠了。這也可能是陳波的個性造成的。平日里,陳波和人相處都有距離感。
照陳波父母的想法,結(jié)婚這件事越簡單越好,酒席也不用辦。一個隆重的婚禮和婚后漫長的日常生活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小項不同意,她希望有一個正式而隆重的婚禮。從少女時代開始,小項腦子里一直有一個瑰麗的夢,她在某一天會遇上一個白馬王子,然后披上潔白的婚紗和王子結(jié)婚。在那個夢里,連結(jié)婚的儀式都是在教堂里辦的。陳波支持小項的想法。不過去教堂是不合適的,他和小項都不是基督徒,夢想一下可以,真要在牧師的見證下結(jié)婚,他們自己都覺得不妥。同所有的婚禮一樣,請親朋好友飽餐一頓,其間讓婚慶公司安排諸種禮儀,共同見證一對新人在婚禮進行曲中走入婚姻的殿堂。
小項的母親參加了婚禮。小項的母親面容有些憔悴,不過和小項長得很像,年輕時應(yīng)該是美人坯子。小項的母親一臉愧疚,面對親家公夫婦甚至有些卑微,好像小項高攀上了一戶好人家。小項對母親的低姿態(tài)頗為不滿,她對母親耳語,你沒必要裝得好像我嫁不出去似的。小項的母親帶來一只紅色的小盒子。小項知道這只盒子是外婆給母親的結(jié)婚禮物。外婆家從前開過珠寶行,不過到母親出嫁時,典當(dāng)?shù)貌畈欢嗔???傔€是有些寶貝的,外婆把家里最值錢的東西都傳給了母親。現(xiàn)在,母親又把這只盒子及盒子里的東西傳給了小項。
小項的父親沒來?;楹蟮哪骋惶欤№棇χ芊普f,在她十歲那年,父親和母親離了婚,各自組建了家庭。小項沒有把自己結(jié)婚的消息告知父親,她和母親更親一些。周菲有些吃驚,她和小項走得這么近,小項竟然從來沒說起自己的家庭,周菲突然覺得小項身上有很多秘密。
儀式中有一個父親把女兒送到新郎手中的環(huán)節(jié)。陳波的父親擔(dān)當(dāng)此任。陳波的父親非常樂意,挽著小項的手臂,莊重得像一位真正的父親。陳波的母親語帶譏諷說,老頭子這輩子就想有個女兒,今晚他算是找到感覺了。
婚禮那天,小項和陳波進入洞房時都累壞了。第二天他們醒來的時候已是十點。西門街很安靜。陽光從窗簾縫隙中照射進來,照在地板上。從窗簾的縫隙望出去,看到西門街的兩棵銀杏樹,樹葉金黃,像一堆燃燒的金子,灼人雙眼。母親送的那只紅色盒子放在梳妝臺上,盒子表面鑲嵌著由白色象牙拼接而成的月季花飾。母親曾告訴過她,等她出嫁時,會把這只盒子以及盒子里的寶貝送給她。母親嫁人后又生了個女兒,小項以為母親不會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母親沒有食言。小項是感動的,母親對她比她預(yù)料的要好。小項看著那只盒子,在一眾現(xiàn)代家具中顯得相當(dāng)醒目,好像這只盒子才是這個房間里真正的主角,把婚房照亮了,好像房間里因為有這只盒子,她和陳波就會百年好合。
小項說,想看嗎?里面的東西很值錢。陳波搖搖頭。小項問,一點好奇心也沒有?
小項從床上起來,走到梳妝臺前,把盒子抱在懷里,回到床上。她打開盒子,一件件給陳波看,玉佩、藍(lán)寶石、翡翠、珍珠以及一只雕飾繁復(fù)的拇指大小的金佛像等。小時候,母親從來不讓小項看里面的東西,小項很好奇,曾把盒子上的小銅鎖砸了,偷偷看過。結(jié)果被母親打了一頓。在小項悲傷地大哭一場后,母親說,這些東西以后都是你的,是你的嫁妝。后來母親找人修好了那把小銅鎖。
小項說,陳波,要是我們生個女兒,這盒子和里面的東西就做她的嫁妝。陳波顯得有些激動,他把小項摟在懷里,親小項的額頭。小項突然生出對陳波的依戀,一種類似生死相依的感覺。這是小項第一次感到自己對陳波其實是有感情的。是的,陳波沉靜干凈,只是不太會說甜言蜜語罷了。
小項再次起身,從抽屜里拿出自己的幾本日記本,放入紅色盒子里。小項說,以后把日記也送給女兒,當(dāng)她嫁妝。
談戀愛時,陳波知道小項喜歡記日記。陳波問小項,你的日記里都記著什么?小項說,你想看???看了不要嚇著你啊。陳波說,有很多秘密嗎?小項說,很多小心思吧。小項停了停,表情嚴(yán)肅地說,在你之前,我沒讓一個男人碰過,你想看你就看吧。陳波溫和地笑,說,我不看。
后來,這只盒子成了小項的一個特殊領(lǐng)地,陳波和她之間很自然形成一個默契,陳波不看小項盒子里的東西。
一年后,陳波和小項有了女兒豆豆。
小項原指望陳波的父母可以照顧一下豆豆。陳波說,怎么可能,我爸媽當(dāng)年連我都不管,把我寄養(yǎng)在農(nóng)村老家,我是鄉(xiāng)下奶奶帶大的。果然公公婆婆除了偶爾心血來潮來看看孫女,平時基本上不聞不問。公公婆婆在錢方面是大方的,說讓他們請一個保姆,錢他們來出。帶孩子實在太累了,請保姆這件事,小項動過心思,陳波反對。陳波說,醫(yī)院里我面對的全是陌生人,可不想在家里再見到外人。小項知道陳波這樣說只是個借口,他其實是不想女兒像他那樣被外人養(yǎng)育。雖說奶奶也算不得外人,但寄養(yǎng)本身讓他同父母之間有一種微妙的隔閡,不可言傳,難以消除。陳波倒是很勤快,在小項哺乳期時幾乎包攬了所有家務(wù),對豆豆也很疼愛,恨不得整天抱著她。女兒什么也不知道的時候,陳波就開始講故事給豆豆聽。那些故事是陳波鄉(xiāng)下奶奶講給他聽的,土得掉渣,卻蠻有民間智慧的,女兒沒有反應(yīng),小項經(jīng)常聽得花枝亂顫,弄得陳波很不好意思,特地去書店買了一疊童書來講。
小項的觀念不知不覺有些改變,她對男女之事不像以前那么矜持了,辦公室里女人之間的一些玩笑,她不再排斥。她生出一個粗俗的念頭,老娘孩子都生了還怕什么。在電視臺,小項平常接觸的都是些光鮮亮麗的人物,身邊演員主持人一大堆,經(jīng)常聽到關(guān)于她們的各種各樣的緋聞。電視臺一位主持人,幾乎每年要鬧一次戀愛,并且每一次都是全身心投入,轟轟烈烈。最新的一次是她愛上了一位比她小十歲的富家少爺,大家都認(rèn)定少爺是玩她的,她卻飛蛾撲火般投入。這種事小項聽多了,就習(xí)以為常了。想起以前聽到周菲婚外和別的男人好,她的反感如此強烈,有些好笑了。生完孩子后,主管策劃部的副臺長韓文滌讓小項參與策劃了幾臺晚會,相當(dāng)成功。這些晚會的一些串臺詞出自她手,有妙手點睛之效,廣受好評。
周菲調(diào)到永城快三年了,終于嘗到了“夢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的滋味。周菲的心中一直有一個夢,她想做一個能夠充分表達(dá)自己這么多年來生命體驗的舞劇。幾年前她看了云門舞集,非常感動。她看過很多現(xiàn)代舞劇,那是純西方的,表達(dá)的往往是個人生命中本能的暴烈和激情。云門舞集特別東方,舞蹈語言是現(xiàn)代的,內(nèi)里卻安靜如一幅一幅的水墨畫。她覺得這是她要的,她想做一個比云門舞集更有敘事性的舞劇。本來她盼著調(diào)到永城歌舞團能組一個自己的團隊,調(diào)她過來的人也答應(yīng)會讓她按自己的想法做。三年很快就過去了,周菲終于認(rèn)清了事實:沒錢。她要做的不是市場歡迎的,純粹是自我表達(dá)。這有點自私,可周菲就想做這樣的作品。她不想辜負(fù)生命,浮夸之作寧可不做。
這三年,周菲除了弄她的舞劇劇本(反正暫時也沒錢排,她一直在改),基本上很空閑,和小項常見面。周菲有舞臺經(jīng)驗,能恰到好處給小項的策劃項目出點子。小項受益匪淺。周菲在男女方面很敏銳。小項老是提起韓文滌,出現(xiàn)的頻率有點高。周菲意識到小項喜歡韓文滌(可能小項自己還沒意識到)。周菲是認(rèn)識韓文滌的,雖沒深交,總還是有些了解的。周菲覺得韓文滌并非簡單的人,周圍美女如云,至今沒有傳出任何緋聞。人長得有些像年輕時的王心剛,氣質(zhì)沉穩(wěn)低調(diào),只是目光比王心剛要銳利一些。據(jù)說他最有魅力的時候是開策劃會時,話不多,常有妙語,含金量很高,直指問題核心,適當(dāng)?shù)牡胤絹韼拙淅溆哪?,逗大家開心。電視臺有不少女人喜歡他。他不來電。美女們夸張地表示痛心疾首。還有人懷疑他的性取向。周菲知道所謂的性取向問題,只不過是臺里女人打趣,不能當(dāng)真。周菲覺得小項對韓文滌產(chǎn)生喜歡或者崇拜之情也屬正常。周菲也算是閱人無數(shù)了,韓文滌雖然待人溫和有禮(照小項的說法身上有股暖烘烘的氣息),卻總是和人保持距離,周菲憑直覺斷定這男人一定是有野心的,不可能在私德上犯錯,影響仕途。
小項有今天和韓文滌的信任和支持不無關(guān)系。小項心里面很感激他。她想過送他一件禮物,表達(dá)謝意,又怕他拒絕。他是個氣場很大的人,不能說他不溫和,但總還是讓人感到威嚴(yán)得難以接近。小項是有些怕他的。
在哺乳期,小項也非常注意穿著得體。她的乳房不大,可奇怪的是她的乳汁特別多,她怕溢出弄濕衣服,上班時做了不少防護措施。這使她的胸看起來比平時要大。她自己也覺得沉甸甸,比往日性感。她很享受這種沉甸甸的感受,希望自己永遠(yuǎn)沉甸甸。生完孩子后,很多人說小項變得漂亮了,皮膚里好像有光芒透出來。
有一次小項發(fā)現(xiàn)自己的乳汁從衣服里滲出來,感到挺難為情的。她本想去廁所里往胸口墊一些紙巾,見走道上空無一人,就面向墻壁把手伸入胸口,墊將起來。剛好韓文滌從辦公室出來,看到這一幕。小項捕捉到了他的目光,同平時不一樣,是男人那種。小項的心不由得狂跳起來,臉也紅了。小項幾乎是逃回辦公室的。
后來小項時?;貞浤且荒?。當(dāng)時的狼狽轉(zhuǎn)換成了某種曖昧而溫馨的感覺。好像因為那一幕,她和他之間有了某種私密關(guān)系。
小項的暗戀史源遠(yuǎn)流長。小項初次暗戀對象是高中時的班主任,一位嚴(yán)肅的語文老師。小項記日記的習(xí)慣就是這位語文老師鼓勵的結(jié)果。小項的作文好,作文經(jīng)常被當(dāng)作范文在班上讀。后來語文老師調(diào)到別的學(xué)校了。她聽說是因為生活作風(fēng)問題調(diào)走的,據(jù)說和另一個班上一位女生有了不倫戀。小項不相信。她倒是設(shè)想過那個不倫戀的女生是自己。小項在各個時期暗戀過各種各樣的男人,有時間漫長的,也有時間短促的。短促的幾乎若曇花一現(xiàn)。小項對自己如此頻繁地對男人動心感到不可思議,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很“花心”。
小項和韓文滌在走廊迎面而過,韓文滌經(jīng)常對她視而不見。即便這樣,小項想起他來,心里面還是溫暖的。她說不出他在哪里刻意幫了自己,她卻感到他的幫助是全方位的,潤物細(xì)無聲的。即便他們除了工作關(guān)系沒有任何私交,現(xiàn)在韓文滌還是成了小項某種精神上的依靠。
夜深人靜的時候,韓文滌開始以另外的面目出現(xiàn)在她的想象里,他對她變得溫柔,變得溫潤如玉,他們成了親人。她偶爾會想象一下和他肌膚相親,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想念。她賦予韓文滌無數(shù)高尚的品質(zhì)(沒有緋聞成了他高貴品質(zhì)的一種),她告訴自己她愛慕和崇拜他是因為對這些高尚品質(zhì)的認(rèn)同。她由此生出人生的暖意。
時間一久,小項只要單獨面對韓文滌,她都會有眩暈的感覺,變得呼吸困難。她因此不敢太靠近他,總是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怕自己真的會暈過去。有時候在電梯里碰到他,她除了對他傻笑,大氣都不敢出,她很擔(dān)心自己會失態(tài)。
小項在業(yè)界有了名聲。有一些企事業(yè)單位會在節(jié)慶日搞晚會,他們會找小項策劃。其實小項知道,他們找她策劃也并不完全是她水平有多高(當(dāng)然還過得去),更重要的是他們看中小項手中有演員和主持人資源。小項出馬,晚會馬上就高大上。小項在工作中會遇見一些陌生男人,他們中的一些人會心儀她,會在某個特定的日子,比如三八節(jié)或情人節(jié),發(fā)給她曖昧短信。不能說小項毫無喜悅,雖然她明白這些短信不能完全當(dāng)真,很多人只是逢場作戲,但哪一個女人會不喜歡有人追呢。她盼望韓文滌在這樣的日子里發(fā)一個問候或鼓勵的短信。
認(rèn)識的人多了,小項經(jīng)常介紹一些人給周菲,希望他們能出錢支持周菲。小項真心覺得周菲能排出一臺好舞劇??墒撬麄兂藢χ芊频拿烂哺信d趣,正事兒沒有任何進展。周菲很氣餒。周菲有一次和小項喝酒,周菲說了句粗話,要是我賣身他們能出錢的話,我也干了。小項聽了竟然覺得難受。在這一行里,看得多了,小項對女性的處境還是敏感的。
小項聽到韓文滌家庭生活的傳言是半年后的一個酒局上,有人提起韓文滌,說韓文滌的夫人很漂亮,外面有人了,韓文滌也知道自己被戴綠帽子的事,一直忍著。那人說,他夫人和韓文滌妻子是閨蜜,有一天韓文滌打電話給他夫人,韓文滌在電話里抽泣,說都是他的錯,不怪他妻子……小項聽了非常震驚。她一直以為韓文滌家庭生活很幸福,沒想到是這樣子。小項感到心痛,感覺要淚崩了。她連忙起身去了一趟廁所。
周菲當(dāng)時也在。周菲看到小項從廁所回來眼睛是紅的。周菲的心沉了一下,敏感地意識到同剛才的傳言有關(guān)。小項開始頻頻敬酒,喝得很猛。周菲本來要攔她的,又想,小項也許想喝醉一次。隨小項吧,反正喝醉了也可以安全送她回家。
小項喝高了,并沒有醉,只是有些興奮。飯局結(jié)束,小項夸張地和每個人擁抱告別。周菲一直在邊上作陪。直到人全散去,小項抱住周菲痛哭。
如周菲所料,小項如此失態(tài)是因為憐惜韓文滌。小項替他不值。小項甚至覺得要是她是接到他電話的那個人,是聽到他哭聲的那個人,她會感到幸福的。周菲這才知道小項已深陷在對韓文滌的情感之中。小項問怎么辦?周菲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周菲是冷靜的。她并不在乎那個叫韓文滌的人。她痛惜小項。憑直覺,周菲不認(rèn)為韓文滌會接受這份情意,但有什么辦法呢?她只好鼓勵小項主動出擊。出于對人性的了解,小項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撞南墻根本醒不過來。不過周菲還是警告小項,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婚姻,那個人不可能娶你,你以后會知道穩(wěn)定的婚姻對女人來說多么重要。
有很長一段時間,小項沉溺在對韓文滌某種溫柔的憐憫和母性情懷中,雖然有周菲的鼓勵,她還是有點膽怯,遲遲沒有行動。她想起哺乳期時,他看到她往胸口放紙巾時的目光,好像這目光至今還粘在她的胸脯上。她想象他承受的創(chuàng)痛,想象他哭泣的樣子(沒想到這么高大的男人也會流淚),她多么想他埋在她胸口哭泣。
又過去了很長一段日子。
一天,小項上班到得早,竟然在電梯里碰到韓文滌,并且是單獨相遇。他還像往日那樣嚴(yán)肅,甚至沒看小項一眼。小項一直看著他,她和他靠得如此近,她幾乎嗅到了他身上特有的溫暖氣息(更多的是她的想象)。不知怎的,小項突然淚流滿面。韓文滌似乎很吃驚,問,你怎么了?他從口袋里拿出一沓紙巾遞給小項。小項幾乎沒有思索,抱住了韓文滌,把臉貼在他胸膛,失聲痛哭。小項不知道是為他哭還是為自己哭。她只想哭。韓文滌身體僵硬,沒任何反應(yīng)。小項抬頭看他,他的表情有點驚愕。不過,他很沉穩(wěn)。他指了指電梯上的攝像頭,說,監(jiān)控。
小項迅速離開他的懷抱,好像韓文滌的身體發(fā)出高壓電,擊中了她,讓她本能退離。他們的辦公室樓在十一層,電梯很快到了。小項幾乎是從電梯里逃離出來,好像是她剛剛受到了非禮。
回到辦公室,小項羞愧難當(dāng)。出于自尊,她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對自己的失態(tài)向韓文滌表達(dá)歉意。讓小項意外的是韓文滌回復(fù)了她。韓文滌說,一直以來把小項當(dāng)作小妹妹看待。別的不再有進一步的表示。小妹妹在小項看來是個曖昧的詞語。小項突然感到雨過天晴,希望又以近乎頑強的方式從失望的土地里長了出來。小項想既然都這么主動過了,丟過人了,就繼續(xù)丟人吧。小項開始在短信里表白。韓文滌的回應(yīng)謹(jǐn)慎而節(jié)制。
那段日子,陳波想和小項親熱時,小項都拒絕。睡覺前,小項不忘拿起手機,給韓文滌發(fā)一條短信,言辭熱烈。晚上,韓文滌從來不回復(fù)小項。有一天小項睡不著,偷偷跑到衛(wèi)生間試著給韓文滌打電話,想知道他是不是還開著機。開著機的話說明他看到她的留言了。他已關(guān)機。小項回到床上,陳波問,出了什么事嗎?小項說,你想哪兒去了。陳波說,你剛才去打電話了?給誰?小項說,你神經(jīng)啊。一會兒,小項說,你怎么疑神疑鬼的?要不你查看一下我電話吧。小項這么說,并沒有把電話遞給陳波。陳波翻過身說,睡吧。
和韓文滌的關(guān)系沒有朝小項所希望的方向進展。一個月后,韓文滌不再回她的短信。在單位里,他也對小項越來越冷淡。小項想,大概是自己太主動,把他嚇跑了。
小項覺得自己失戀了。小項茶飯不思,還經(jīng)常失眠,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她因此感到很痛苦。沒有戀過便失戀更令小項感到挫敗。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了很長一些日子。
小項想起周菲讓她主動表白時留下的警告(當(dāng)時小項極度排斥周菲的話,認(rèn)為周菲有偏見)。周菲說,你要做好受傷的準(zhǔn)備。韓文滌不是一般人,外面都在傳他快要升官了,不會在這種事上犯錯,他老婆都對他那樣了,他都不愿離婚,這得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況且你又是他的下屬,像他這種男人,知道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周菲是多么聰明。
小項明白男女之事強求不得,道理雖懂,她還是心有不甘。好在小項的工作很忙,需要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她又是個注意自己形象的人,得把自己的情緒牢牢把控好。另外,她接觸的人很多是開心果,說學(xué)逗唱,一副游戲人生的派頭。歡笑總是能緩解沮喪的情緒。久而久之,小項就死心了。有一天和陳波親熱后,她想起韓文滌來,竟然覺得那個人非常陌生。
小項對自己說,陌生是對的,我從來就沒了解過他,一切都是想象的產(chǎn)物。
小項習(xí)慣于把自己的情感生活告訴周菲。小項雖然說得輕松,周菲意識到,小項還沒有真正忘掉韓文滌。對于一個沒有談過一場真正的戀愛就結(jié)婚的女人,小項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出軌是遲早的事,不是對韓文滌也會對其他人。
夏天的時候,韓文滌真的如傳言一般,升職調(diào)到別的單位。同事們給韓文滌做了一個歡送儀式。小項竟然有些悵然。小項以為自己完全把他放下了,韓文滌要離開時,她意識到他從來沒從自己的精神上抹去。小項和同事們一樣,祝賀韓文滌榮升,說一些場面話。那天韓文滌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對小項親近,他走到小項邊上,笑著說,空了去我那兒坐坐。小項聽了還挺意外的。這不是她熟悉的韓文滌。在臺里,韓文滌從來不主動讓下屬去他辦公室。小項的心思不由得動了一下。她看著韓文滌。韓文滌卻把目光投向另一個美女。
韓文滌離開電視臺后,小項經(jīng)常想起他。不過小項沒得到他任何消息,更別說受到他的邀請了。韓文滌走時說過的那句話,小項念念不忘,心有所動。她恨自己是不是有些輕浮,就憑他這么一句話,心里又憑空等著什么似的,死灰復(fù)燃了一般。有好幾次,她路過他的單位,想上去坐坐。不做同事了,他會怎樣對她呢?不過這樣的念想并沒持續(xù)多久,小項心中的漣漪慢慢平靜下來。她不再想起他,好像他在她的世界上消失了,已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但韓文滌還是在的,那年秋天,小項突然收到韓文滌的一條短信問候:你好嗎?
看完短信,小項愣了好長一會兒。她心中生出遙遠(yuǎn)而悠長的感覺。她接到短信的那一刻,她意識到自己并沒有真正遺忘他,相反在等著他的出現(xiàn)。他依舊在身體或記憶的某處,等待某個時機激活。
我很好,你呢?這句話,她寫了好幾遍,終于顫抖著手指按鍵發(fā)了出去。
他迅速回了條短信,我也很好。
這樣,他們開始了頻繁的短信往來。從前的感覺慢慢被喚醒了?,F(xiàn)在,她收到他的短信時,會有一股暖流在身體里流過。她不知道是不是該相信他短信上說的。他說他很珍惜她的情意,也讓她原諒他的不解風(fēng)情。他的言辭依舊是謹(jǐn)慎的,不過意思明白多了。她回憶或虛構(gòu)過往的一切。她當(dāng)時暗戀他時,她是那么絕望,又懷著希望。在和陳波做愛時,腦子里幻想的是這個人。在這樣的秘密交流中,她有了幸福感,好像她突然得到了一件原本并不奢望的寶物。她覺得自己似乎戀愛了,這回是真的,雖然有時候她依舊將信將疑。
走向更親密的下一步是自然而然的。終于有一天,韓文滌提出和她約會。韓文滌的約會非常直接,他開好了房間。這不像是他的做派。他是個多么含蓄的人。在小項的想象里,他應(yīng)該請她喝咖啡才對,不應(yīng)該一步跨向賓館的某個房間。不過小項很快試著理解他的行為,他很忙,或者他害怕在公開場合碰到熟人。永城就這么大,他認(rèn)識的人又多。
小項是懷著溫柔和愛去和他約會的。在約會前,小項在鏡子里端詳自己,她覺得自己并不好(之前她一直為鏡子里的自己驕傲,現(xiàn)在卻自卑得要命)。她從來沒和相愛的男人約會過,她不知道見面怎么和他相處,還擔(dān)心自己的身體沒有反應(yīng)。她很忐忑。
她進入房間時,他已經(jīng)到了。她有差不多半年沒見到他了。這段日子他們雖然每天在交流,他只活在她的想象里。但現(xiàn)實和想象畢竟是不一樣的。在進門前,她腦子里的他高大而溫情,她被他的光芒灼照,有輕微的暈眩感,心跳強烈到她不能呼吸。她感到自己的擔(dān)心完全是多余的,她的身體完全打開了。只是他完全不是她想象的樣子。沒有光芒,相反,他顯得有些慌張,甚至有些氣短,好像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一件并不光彩的事。這令她的心里產(chǎn)生一種輕微的抵觸和尷尬,好像自己的行為也是見不得人的。她剎那平靜了。有一種陌生的氣息從房間里彌漫開來。這不是好兆頭。
韓文滌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小項想,他應(yīng)該過來抱住她。氣氛是如此冷。有一刻,小項猶豫是不是要逃走。她舍不得。小項注意到韓文滌看她的目光是無助的。他大概是真的沒有經(jīng)驗。她忽然心疼他。她想,已走到這一步,我主動一些吧。
她動作僵硬地抱住了他。他馬上回應(yīng),開始親吻她。他顯得很瘋狂,但她感到他的嘴唇是冷的。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她希望自己的熱情可以喚醒他的激情。小項主動脫光自己。韓文滌只是親吻她,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小項解開了韓文滌的紐扣。韓文滌猶豫了一下,沒有阻擋。
然后,他們失敗了。他們赤裸相見,韓文滌沒有任何反應(yīng)。小項盡量幫助韓文滌,他還是不見起色。
小項問,你是緊張嗎?
韓文滌說,可能。
小項說,同她也這樣?
韓文滌有些失神,語調(diào)含混,同她沒問題。
小項想起那個傳言,他們說他美麗的妻子在外面有了情人。小項就是聽到這個才激發(fā)起對他的熱情?,F(xiàn)在她有點明白這個傳言的意思了。小項突然抱住了韓文滌,在他的胸口嗚嗚地哭起來。
你怎么了?他問。
沒有關(guān)系。沒有也沒關(guān)系。我不在乎。她說。
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那天他們分手時,他和她的目光一直在逃避對方。回到家,小項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過,給韓文滌發(fā)信息。她還是愿意和他保持親密關(guān)系。韓文滌沒有再回她。
一個月后,小項意識到韓文滌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這一次是真的消失了??臻e的日子,小項還是會想起他來,想起他失敗時窘迫的樣子,她為他惋惜和心痛?,F(xiàn)在她知道他是個壓抑的男人。這個看上去沉穩(wěn)而低調(diào)的男人,或許這么多年來真的一直默默地愛著她。她愿意相信是這樣。
同時,她也為自己惋惜。她愛過他,但她終究沒有得到他。
等到豆豆上幼兒園,小項突然空閑下來。再次想起她和韓文滌的事,小項竟然有一種陌生和荒誕感。那些事情好像發(fā)生在很久很久之前,甚至遠(yuǎn)到仿佛是前世,很不真實,與己無關(guān)似的。那種曾經(jīng)有過的深刻的悲傷早已不著痕跡,一切山高水遠(yuǎn)了。她想,原以為無比深切的情感到頭來究竟都成了一片虛空。
周菲找到了金主,終于可以排她的舞劇了。周菲對小項說,金主是高層某公子的白手套,這點錢對他們來說就像頭上拔下來的一根白發(fā)。話雖這么說,周菲也不是沒擔(dān)心趙總自有目的。對于他們來說目的無非是色,不是對周菲色,就是對周菲手下的女演員色。不過這個趙總從來沒提過任何要求。他們是在一個飯局上認(rèn)識的,席間,周菲說起自己那個永遠(yuǎn)排不了的舞劇。趙總馬上答應(yīng)幫她。當(dāng)時周菲并不相信,一笑而過。哪知道第二天趙總差人送來了一張支票,給了一半的錢。
周菲覺得有必要謝謝他。她不想單獨同他見,就拉上了小項。小項這段一直在嚷嚷著空虛之類,老是拉著周菲逛街買衣服。這家伙東西亂買,看見一件好衣服,會買兩件。周菲從小項買衣服的行為中想起一個成語:不知饜足。她覺得這個小女人總歸有點貪婪啊。
本來周菲拿小項做擋箭牌,小項竟拉起皮條來。飯局畢,兩人把趙總送走,小項說,趙總不錯啊,我以為是個臭男人,竟然是個靚仔。天哪,這么年輕管著這么大攤子事,你不動心?周菲聽了哭笑不得,說,你是不是愛上人家了啊,要不我給你們牽個線?小項打了周菲一下,說,你的男人,我哪敢碰。周菲聽了刺耳,不過她懶得同小項解釋。
兩人都喝了酒,周菲是開車過來的,周菲找了個代駕,先送小項回家。一路上,順著剛才的氣氛,兩人聊著八卦,也不顧及車?yán)锩孢€有個代駕在。小項議論起臺里的女主持人,這個每年要談一次轟轟烈烈戀愛的女人這回動真格了,那小她十歲的少爺居然要娶她,女主持折騰著要和丈夫離婚,丈夫不肯,幾次自殺未遂。周菲說,看來是真愛,他們好了有三年了吧,你們那女主持戀愛的頻率明顯下降啊。小項笑了,說,她真是有激情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每一次都像威風(fēng)鑼鼓,排山倒海,氣勢恢宏。周菲玩笑道,我看你現(xiàn)在也是這樣,一副春心蕩漾的樣子。小項白了周菲一眼。
關(guān)于和韓文滌的事,小項巨細(xì)靡遺同周菲講過,連那次約會也講了。當(dāng)時小項是多么傷感,好像自己是舞臺上的一個角色,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之戀。不過,現(xiàn)在小項完全忘了那一出,好像她已把那個深情的自己丟到了歷史的垃圾桶里。
也許是喝了酒,小項言語或多或少有點輕浮。小項說,周菲我問你,要是我這輩子只有陳波是不是虧掉了?周菲說,你不是有過韓文滌,還同人家上過床。小項說,哪有。又打周菲。周菲說,好了,別鬧了,你還是好好守著你老公吧,陳波挺好的。激情有什么好,細(xì)水長流才是真的過日子。小項對周菲講過她和陳波床上的事,小項說陳波一板一眼,在床上精確得像在手術(shù)臺,機械重復(fù)著同一套動作。那次周菲被小項逗樂了,說,你可以放蕩一些啊。小項說,陳波會受不了,以為我從外面學(xué)來的。又說,他表面上不太問我外面的事,但他多疑。
兩人一路玩笑著,代駕小哥突然出聲了,問,你們是演員嗎?兩人愣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發(fā)問讓她們發(fā)出嘎嘎嘎的歡笑聲。小項來勁了,趴到左駕座位的背上,看著代駕,還忍不住摸了一把代駕的臉,對周菲說,剛才沒注意看,是一位帥哥哦。周菲制止了小項,說,人家開車呢,你別鬧。
周菲心想,小項真的是孔雀開屏了。至少今夜是這樣。是因為趙總嗎?
春夏之交,小項聽同事說,省里請了一位英國專家,要在西湖景區(qū)搞一個關(guān)于舞臺空間利用的培訓(xùn)班。不是小項所在的系統(tǒng)搞的,但主辦方給了電視臺策劃部一個名額。英國的舞臺藝術(shù)深具傳統(tǒng),小項的同事都爭著想去。小項也想去,不過她懶得爭,在心里放棄了。結(jié)果最后輪到的是她。
報到那天,天氣突然轉(zhuǎn)暖,剛好小項帶著夏裝,就及時換上了。小項的身材是小巧玲瓏型,她自認(rèn)為不太合適穿裙子,寬大褲子或裙褲合適她,再配上寶藍(lán)色的短袖T恤,把她的皮膚襯得十分白皙。那天小項換上衣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覺得自己都愛上了自己。小項對自己的身材很滿意。在家里,要是豆豆不在,她喜歡赤身裸體,也不管窗簾是不是拉好。陳波對小項這個行為倒也沒有制止,只是看到她裸身,就把窗簾關(guān)上,生怕被別人看了去。
那天小項報到時有點晚了,大多數(shù)學(xué)員都到了,圍在報到處,嘰嘰喳喳說話。學(xué)員來自全省,男男女女,年齡相當(dāng)。他們基本上來自同一個系統(tǒng),或多或少是認(rèn)識的,至少聽說過彼此吧。小項誰也不認(rèn)識,她好像自己突然闖入一個陌生的領(lǐng)地。不過小項認(rèn)為這挺好的,可以認(rèn)識一些新朋友,可以開闊視野,還可以拓展一下社交圈?,F(xiàn)在的社交圈,同學(xué)(哪怕只同學(xué)三天)就是天然的社交紐帶。
有一雙眼睛一直盯著小項。他走過來幫小項拿行李,小項的行李不多,就一只拉桿箱。小項沒有拒絕。同學(xué)嘛。在去房間的路上,那人介紹了自己,叫盧一明,他說,他去過永城,在一次會議上見過小項。小項記不起來了。小項仔細(xì)看他,理著一個小平頭,覺得他像一個運動員。那天,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長袖襯衫,大概是因為肌肉發(fā)達(dá),襯衫顯得有點緊,也因此顯出他的挺拔來。后來,他告訴小項,他每周要去健身房三次。他說,不健身,身體會難受。
到了房間,小項在鏡子里看自己,一邊看,一邊想起艷遇這個詞。她有一種預(yù)感,在這三天里,可能會發(fā)生一些事。她對盧一明不了解,她想象了一下,如果和這個男人真的有艷遇,她是否可以接受。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露出淫蕩的笑意,說,為什么不呢?近來,她經(jīng)常起念,想嘗試陳波以外的男人。
吃晚飯的時候,盧一明端著盤子坐到小項對面。盧一明很自然約小項晚飯后一起散步,小項爽快地答應(yīng)了。到目前為止小項在男女之情上沒多少實質(zhì)經(jīng)驗,但面對盧一明時她表現(xiàn)得沉著老練,好像她是個情場老手。后來,小項才明白,盧一明才是情場老手,她只不過是個雛兒。
兩人沿著山谷小道,一會兒到了蘇堤。大約是周一的緣故,晚上的蘇堤行人不多,顯得很清寂。小項經(jīng)常來杭州,都是來去匆匆,少有閑心在西湖漫步。年輕的時候,倒是獨自一個走完過長長的蘇堤?,F(xiàn)在的西湖因為燈光的緣故,晚上看起來美輪美奐,好像真的到了天堂。蘇堤倒是幽暗的,大概因為蘇堤的綠植更茂盛吧。
在一個黑暗的深處,盧一明拉住小項的手。小項稍稍猶豫了一下,沒有回避。小項以為自己準(zhǔn)備好了,事實上并非如此,他們手拉手散步時,小項感到自己是拘謹(jǐn)?shù)?,僵硬的。她原本以為拉著男人的手,身體會有欲念。沒有。盧一明卻是有欲望的,她感受到他手上傳來的溫度,感受到他手上的不安分。他不說話。不說話是某種危險的開端。她有點擔(dān)心,周邊人這么少,如果他這會兒做出些什么,她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在一棵桂花樹下,盧一明突然用力把小項攬在懷里,迅速用嘴封住了小項的嘴。小項嚇了一跳,然后是本能反抗。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適應(yīng)如此迅速就走到這一步,在她的想象里,男女之間應(yīng)該先有言語曖昧,或含蓄的表白,或甜言蜜語,盧一明卻毫無鋪墊,跳過語言直接進入行動了。她本能地推開盧一明,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你對別的女人也這樣嗎?
仿佛是這句話帶出了小項的生氣。她覺得自己受到了輕侮。小項甩下盧一明,幾乎是逃離了蘇堤,沿著山谷的小道回到賓館。她以為盧一明會追上來,或向她道歉,或繼續(xù)擁抱她。如果他那樣做,她也許會原諒他的粗魯,他們還可以出來散步。他沒有,他站在那兒,看著她,好像對小項的反應(yīng)頗感稀奇。
小項跑回自己房間。她關(guān)好房門,靠在門邊,氣喘吁吁。奇怪的是欲望在那一刻突然在身體里蘇醒了。她的手指在自己嘴上劃了一下,迅速喚起剛才瞬間的印象。她閉著眼,好像這會兒盧一明正吻著他。那一瞬非常倉促,因此或許完全是她的想象,她覺得他的嘴唇飽滿熱烈。她的嘴微微張開,迎接著他。她感到心臟猛烈跳動,胸口發(fā)脹,好像這會兒她身體里唯一存在的就是那顆脆弱的心臟。
后來她躺到床上,一直看著手機?;蛟S他會給她一條短信,請求她的原諒,或者向她表白他這么做是因為喜歡她。一個小時過去了,手機沒有任何動靜。她不知道他是否從蘇堤回來了。她反省自己是不是顯得太決絕了?會不會傷害到盧一明?她的身體發(fā)燙,伴有輕微的抽搐。仿佛是為了轉(zhuǎn)移自己的欲望,她給陳波打了個電話。陳波似乎吃驚她會給他電話,問她怎么了?也許因為身體里的欲念,她說話特別溫柔,她甚至想,這會兒如果陳波躺在身邊也是好的。不過她很少在陳波面前流露她的情欲,他們談家常。陳波問了培訓(xùn)班的情況,小項則關(guān)心女兒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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