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無解生活的觀察和思考 ——關(guān)于短篇小說集《演唱會》
敘事藝術(shù)的特性就是要建立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兩個陌生人如何邂逅?邂逅后如何發(fā)展關(guān)系?是必須要做出安排和交代的。一般來說,邂逅的地點總是那些人群涌動的公共空間。比如電影院,比如咖啡館等等。有很多故事,作家把他們最初的相見安排在公共汽車上。
為什么作家喜歡讓故事里的人物在公車上相見?這是有道理的。公車空間逼仄,人與人的距離變得觸手可及,某種程度上是有一種類似“曖昧”的氣息存在的。這種場景本身具有浪漫的可能性。
在蘭波斯基的《苦月亮》中,作家和少女最初的相見就是在公車上。巴黎的秋天,公車上的少女美麗而憂郁,超凡脫俗,仿佛天使。查票員來查票了,但少女沒有車票,這時,坐在一旁的作家把自己的票偷偷塞到少女手中,替少女解了圍……作家在公車上見到少女,猶若窺見上帝的杰作,從此后他無法忘懷她。直到多年后,他們又在巴黎的街頭邂逅。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就此開始。
這樣的關(guān)于公車上的經(jīng)典場景,在電影和小說中可謂數(shù)不勝數(shù)。
我最近出版的新書《演唱會》里有一個短篇《小偷》,其中有一個片斷是發(fā)生在公車上的。一個小偷和一個少女在公車上相遇。當我寫這個故事時,深切感受到現(xiàn)實與藝術(shù)世界的區(qū)別。在現(xiàn)實的公車上,小偷永遠是可惡的。我們聽說或者見到太多在公車上碰到小偷的故事。這些故事有很大一部分是我們眼睜睜看著小偷偷別人的東西而我們保持著難堪的沉默。我們對待小偷的態(tài)度也照見出我們的精神風貌。
但小說自有自己的邏輯,它關(guān)注的往往是一種可能性。在我的這篇小說里,公車上的場景變得比較浪漫了:
這天早上七點鐘,小珊準時跳上515路公交車。這趟車直通他們學校。同別的公交車比,515路公車不是很擁擠,甚至有點空蕩蕩的。公共汽車緩緩地在植滿了法國梧桐的老街上行駛。車內(nèi)的人因為早起,倦容還沒完全消失,顯得有些麻木。小珊喜歡坐這路公車,這里有一種她喜歡的落寞的氣息……
然后,小偷出現(xiàn)了。小偷英氣逼人,她不覺對他有了好感。但令她失望的是,他卻向一個乘客伸出了手,當他的手退回來時,多出一個錢包。少女安靜地看著他。他回頭時看到了她的眼神。小偷最初很慌張,但她沒喊,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一個站頭到了。但小偷沒有下站。有幾個乘客上了車,然后公車又開動了。這時,小珊看到那個小偷從西服里拿出錢包,把錢包塞進了那女士的包里。他這么做的時候,還回頭看了小珊一眼。那眼神里有一絲羞愧——也許不是羞愧。小珊非常吃驚……
這個發(fā)生在公車上的故事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少女把小偷感化,一種是小偷把少女拉下水。關(guān)于這個故事究竟如何演變,我還是在這里賣個關(guān)子??傊?,在這篇小說里,這個家庭的四位成員在一天的不同時間里都和這個“小偷”相遇。這是一個有趣的結(jié)構(gòu)。不但鄺奕寫的劇本暗示了女兒小珊正在發(fā)生的故事,其中他從窗口望到的“自殺”場景也似乎在暗示和小偷有關(guān)。這是虛構(gòu)的魅力,在這個尺度內(nèi),我們可以構(gòu)筑多重關(guān)系。
我個人喜歡這個故事,“小偷”在這里變成了隱喻,因為與小偷相對應的這個五口之家實際上在表面的和諧中早已千瘡百孔。那么我想追問的是,究竟是誰偷走了我們的生活?其實誰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因為人是如此復雜,我們的生活和情感有時候我們自己也難以把控。
收在《演唱會》這本書里短篇小說都是我的近作,各有對我們無解生活的觀察和思考。我一直覺得短篇小說是有力量的,我曾說過:“短篇小說不是現(xiàn)實生活本身,而是越出現(xiàn)實常規(guī)的產(chǎn)物,是這個正常世界的一次意外事故。當‘事故’發(fā)生時,我們才會那么愣一下子,才會對我們習焉不察的生活重新打量一番。順著這‘特殊’的目光,我們麻木的神經(jīng)有可能被小小刺激一下。”我希望《演唱會》這本書部分實現(xiàn)了我對短篇小說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