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龍江春風
總書記的兩次回信
二〇一四年四月十日晚,中央電視臺新聞聯(lián)播播報了一條消息:云南省獨龍江高黎貢山公路隧道于本日貫通,隧道全長六千六百米,從而結束了全國唯一一個民族自治鄉(xiāng)不通公路的歷史。
二〇一四年一月,在高黎貢山獨龍江公路隧道即將貫通前夕,“老縣長”高德榮和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干部群眾致信習近平總書記。這是一封獨龍族即將實現(xiàn)多年美好夙愿,寫給中國共產(chǎn)黨的聯(lián)名感謝信。
收到來信后,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回信:
獲悉高黎貢山獨龍江公路隧道即將貫通,十分高興,謹向獨龍族的鄉(xiāng)親們表示祝賀!獨龍族群眾居住生活條件比較艱苦,我一直惦念著你們的生產(chǎn)生活情況。希望你們在地方黨委和政府的領導下,在社會各界幫助下,以積極向上的心態(tài)迎戰(zhàn)各種困難,順應自然規(guī)律,科學組織和安排生產(chǎn)生活,加快脫貧致富步伐,早日實現(xiàn)與全國其他兄弟民族一道過上小康生活的美好夢想。
二○一五年一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云南考察期間,專門接見了怒江州少數(shù)民族干部群眾代表。在這封回信和這次接見的巨大鼓舞下,幾年之后,獨龍族在怒江州率先實現(xiàn)整族脫貧。受群眾委托,二〇一九年二月二十七日,獨龍江鄉(xiāng)黨委以書信的形式,向習近平總書記報告獨龍江近幾年來取得的跨越式發(fā)展和獨龍族整族脫貧的喜訊。
二〇一九年四月十日,習近平總書記第二次給獨龍江群眾的回信,讓獨龍江再次沸騰了。
云南貢山縣獨龍江鄉(xiāng)的鄉(xiāng)親們:
你們好!你們鄉(xiāng)黨委來信說,去年獨龍族實現(xiàn)了整族脫貧,鄉(xiāng)親們日子越過越好。得知這個消息,我很高興,向你們表示衷心的祝賀!
讓各族群眾都過上好日子,是我一直以來的心愿,也是我們共同奮斗的目標。新中國成立后,獨龍族告別了刀耕火種的原始生活。進入新時代,獨龍族擺脫了長期存在的貧困狀況。這生動說明,有黨的堅強領導,有廣大人民群眾的團結奮斗,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夢想一定能夠實現(xiàn)。
脫貧只是第一步,更好的日子還在后頭。希望鄉(xiāng)親們再接再厲、奮發(fā)圖強,同心協(xié)力建設好家鄉(xiāng)、守護好邊疆,努力創(chuàng)造獨龍族更加美好的明天!
習近平
2019年4月10日
這是一封飽含著喜悅、祝福與期待的回信,是以習近平為核心的黨中央對獨龍族以及中國各個少數(shù)民族同胞的美好祝愿與殷殷囑托。
“讓各族群眾都過上好日子,是我一直以來的心愿,也是我們共同奮斗的目標?!绷暯娇倳涍@句真摯的話語,反映了中國共產(chǎn)黨一直以來“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對中國少數(shù)民族的重視與幫扶。要知道像獨龍族這樣的“直過”民族,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通過短短的幾十年,就實現(xiàn)了“一步千年”整族脫貧的跨越式發(fā)展,中國共產(chǎn)黨和中央人民政府,在率領各少數(shù)民族同胞同全國人民一起奔小康的致富路上,不知需要做出多大的努力、付出多大的代價、傾注多大的心血!
“人民楷?!眹覙s譽稱號獲得者、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老縣長”高德榮常常說:“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我們獨龍族今天的一切。高黎貢山高,沒有黨的恩情高;獨龍江水長,沒有黨的恩情長。獨龍族人民永遠感謝共產(chǎn)黨、跟著共產(chǎn)黨。”
被打開的河谷
“傳給我,傳給我……”一個孩子正在綠色的可移動式籃球架下玩耍,稚嫩的童聲,在四周蒼翠的群山環(huán)抱中回蕩。
“您看,我們學校的孩子們玩得多開心哪!”年輕的李嘉璽老師笑著對我們說。
“這些孩子全部是獨龍族嗎?”我們指了指操場上的幾個小朋友。
“那當然了,都是附近獨龍族村寨的孩子,我們學?,F(xiàn)在有七十三個學生,學前班三十一人,一年級十六人,二年級二十六人。”
“這個小學有多少老師,都是什么情況呢?”
“現(xiàn)在共有四個,包括傈僳族老師喬亮枝,她是一九九五年出生的,教語文、道德與法治、衛(wèi)生;我是一九九一年出生的,負責教數(shù)學、科學、體育。還有兩位獨龍族代課老師,班小慧老師也是一九九五年出生的,負責學前教育、語言和音樂課;另一位是一九九二年出生的李梅英老師,她教美術、行為、游戲?!?/p>
“那你和喬老師怎么想到來這里教學?”
“我們考取的都是特崗教師,黨和政府對獨龍江地區(qū)的教育十分重視,有傾斜政策。您剛才也看到了,我們學校的硬件設施很好,都是統(tǒng)一訂制,資金國家完全給保障,標準化了?!?/p>
“怎么學校只有學前教育到二年級?”
“是這樣,二〇一四年這個學校被撤并過,二〇一八年,為落實就近入學政策,又恢復了?!?/p>
“怪不得剛才看的教學桌椅、學生宿舍床鋪等等,都還是‘新嶄嶄’的?!?/p>
“是啊,這些年黨和政府可關心邊疆少數(shù)民族學生了,全部按照現(xiàn)行義務教育階段管理。學生的學費雜費生活費等等,有些全免,有些每個月固定補助,每天還有營養(yǎng)餐,包括牛奶、雞蛋、水果等,就拿早點來說,餌絲、稀飯、面條、米線……學生可喜歡了?!?/p>
“那當?shù)鬲汖堊寮彝ピ趺纯创尥薜慕逃???/p>
“現(xiàn)在獨龍族可不比以前了,思想都在進步,和外面完全接軌了,對娃娃的教育是相當重視、相當支持!”
“那你有沒有想過離開?畢竟這里還是偏遠,也比較艱苦啊?!?/p>
“我老家原本在楚雄,德宏師專畢業(yè)后,我考取特崗教師,還在過獨龍江龍元小學。雖然我是漢族,但是這些年在獨龍江和獨龍族群眾相處,很愉快,看著這些孩子越來越開朗、越來越上進,我心中曾經(jīng)動過的離開的念頭便被打消了。獨龍江過去條件十分艱苦,教育也比較落后,但是黨和政府相當支持這里的教育教學。您看,我們這里可能很快還會有兩位新老師調來,所以,現(xiàn)在我覺得要是哪一天從這里調走,還真是舍不得,對獨龍江和獨龍族學生,我心中是有感情了……”
二〇二〇年九月十二日早上,在獨龍江最北部的迪政當小學,我們隨機采訪了李嘉璽老師。采訪后,恰好到午飯時間,我們提出到學校食堂看一看的想法。
李嘉璽老師在前方帶路,走過教學走廊,拐了一個彎,我便看到一大群獨龍族孩子,坐在寬敞的食堂里藍白相間的餐桌前,像小鳥一樣嘁嘁喳喳邊吃飯邊說笑。
我們特意走到打飯菜的窗臺前,看見里面桌上放置著三個大的不銹鋼菜盆,分別裝有蒜苗炒肉、洋花菜和番茄雞蛋湯。看上去學校廚師手藝挺好,這些菜和湯熱氣騰騰、新鮮油亮,令人垂涎。窗臺外側下面,放置著一個不銹鋼大圓桶米飯甑子,米飯不限量,孩子們可以隨意自行打飯,管夠管飽。
這時,一個身穿黑色T恤的獨龍族小男孩端著一個不銹鋼飯碗走了過來,到大圓桶甑子里面用一把白色的塑料勺盛飯。
他的碗里還有很多菜。他似乎也看到我們在看他,笑了笑,一雙大眼睛特別明亮。
這和我們早先從資料上了解到的、采訪前想象的獨龍族小孩完全不一樣。同時我們也很吃驚,如果不是特意告訴你,這里是獨龍江北邊最偏遠的小學校里的獨龍族小學生的話,你根本無法判斷這里孩子的學習條件和生活條件,跟城市里的究竟有什么區(qū)別。特別是看到孩子們臉上的笑容和活潑開朗的言行,與城市同齡的孩子們幾乎完全一樣。
他們的眼神,是那么純凈自然。
采訪結束,剛跨出迪政當小學大門時,教室里藍白相間的、整齊的現(xiàn)代化標準課桌,學生宿舍高低鋼架床下五顏六色的臉盆、行李箱,學前班天藍色單人小床上嶄新鮮艷的鋪蓋,甚至學校廚房邊高高碼放的劈好的干凈柴禾……都讓我感覺到特別親近,難以忘懷。
這所學校深紅色的鐵制大門右邊,赫然掛著一塊不銹鋼校牌: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獨龍江鄉(xiāng)迪政當小學。黑色的字體鏤刻在光滑锃亮的金屬表面,顯得特別氣派。如果是走遠一些觀看,迪政當小學三四層彩色主教學樓在整個村子里絕對是最高最好最打眼的建筑,僅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地方。
教育,的確是一個國家的希望,同時也是一個民族的希望,所以,我們?yōu)橹钌罡袆拥氖?,獨龍族在教育上一點兒也不落后。
因為獲得了良好的教育機會,獨龍族孩子們一雙雙對未來充滿希望的眼睛,就像獨龍江夜空閃爍的明亮星星,照亮一個曾經(jīng)苦難的民族前進的道路。
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獨龍族只有孔志清和黎明義兩個人會說漢話,到如今涌現(xiàn)了三位博士,以及無數(shù)碩士、本科、大中專畢業(yè)生。這翻天覆地變化的背后,是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帶領下,多少代人努力奮斗的結果?。 袄峡h長”高德榮曾經(jīng)說過:“獨龍族是個‘直過’民族(從原始社會末期直接過渡進入社會主義社會),實現(xiàn)夢想,根本是教育?!?/p>
老縣長所說的夢想,還得從一九五二年說起……
和桂香和楊世榮,都是中國共產(chǎn)黨派駐到獨龍江的第一批工作隊員。楊世榮是組長,和桂香則身兼數(shù)職,既是獨龍江區(qū)干事、采購員等,還是第一位兼職教師。
他們知道,如果沒有中國共產(chǎn)黨,就算再過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獨龍江也沒辦法發(fā)展起來。如今,黨和政府下那么大的力氣支援獨龍江,就大有希望,卻也不是僅僅依靠一代人就能真正發(fā)展起來的,因為有歷史、自然和現(xiàn)實種種原因,但總得有第一批人去做那里的工作。
在這之前,獨龍江地區(qū)還沒有過任何學校,更不知教育為何物。
中華人民共和國剛剛成立,毛主席領導的中國共產(chǎn)黨和各級人民政府,就在思考這樣一件大事——如何發(fā)展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教育事業(yè)。開辦學校關乎民族素質提高,關乎改變貧窮落后面貌,關乎少數(shù)民族未來的前途命運。想要貫徹執(zhí)行好黨的各民族平等、團結、進步以及共同繁榮等政策,幫助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辦好教育,成為那個時期最核心的工作之一。
所以,創(chuàng)辦一所小學的想法,一九五二年三月在獨龍江區(qū)公所被提出來并確定。
和桂香作為第一個有記載的老師,被黨和政府寄予厚望。為此,獨龍江區(qū)公所還專門撥出一間簡易草房作為校舍,創(chuàng)辦了獨龍江地區(qū)的第一所小學——巴坡小學,并開始招收獨龍族學生。
獨龍江地區(qū)教育的星星之火,就這樣被點燃了。
一九五三年,為了方便辦學,發(fā)揮職能,巴坡小學搬遷到條件更好的孔當行政村,學校更名為孔目小學(后為孔當小學)。之后,黨和政府為進一步加強全獨龍江地區(qū)的教學,陸續(xù)派遣唐嘉倫等老師來到這里。一九五六年,為了使初小畢業(yè)生能就近在獨龍江區(qū)繼續(xù)升學,在距離獨龍江區(qū)政府所在地巴坡三公里處,由唐嘉倫老師等重新籌建巴坡完全小學。后來,又由豐耀昌、李經(jīng)義分別在獻九當和龍元村創(chuàng)辦了獻九當小學和龍元小學。一九六〇年冬,駐守獨龍江的邊防部隊民族工作隊,還在馬庫創(chuàng)建了第一所馬庫軍民小學(之后分別更名為馬庫警民小學、馬庫邊境國門學校、馬庫小學)。
一九五七年,在碧江參加全怒江州教師整訓的楊茂(納西族)老師沒有想到,自己即將成為巴坡完小的第一任校長。
一九五八年五月,整訓剛結束,楊茂就接到上級的通知,會同豐耀昌、李春山、李崇智、楊春亭幾位老師一起奔赴獨龍江任教。
即使日夜兼程,從碧江到貢山縣城丹當,楊茂他們也走了五天。在貢山辦事處休息了兩天后,于六月二日開始走進獨龍江。一路翻山越嶺,經(jīng)過無數(shù)艱難險阻,又經(jīng)過五天的長途跋涉,才到達獨龍江區(qū)公所駐地巴坡。
一路勞頓,大家都疲憊不堪。經(jīng)過不到兩天的休整后,豐耀昌、李崇智、楊春亭各自前往分配的村寨小學;楊茂和李春山留在巴坡完小,籌辦招生開學等事宜。
楊茂一看,巴坡完小還在建設之中(場地一片荒蕪,只打了石腳),但開學時間已經(jīng)很近了,便和老師們商量決定,一邊招生一邊蓋學校。
當?shù)攸h委和政府非常支持學校教育工作,獨龍族老百姓們也很上心,經(jīng)過簡單考試,一共招到六十七名學生,分編為三個班。
上學是好事情,但還有一大難題,當?shù)鬲汖埥彝テ毡槿奔Z,導致住校的學生無法帶糧食到校。
楊茂和老師們商量,立即向貢山縣委縣政府報告??h委縣政府對此事十分重視,很快就特批了一批學糧補助,但得學校自己想辦法運送進來。
楊茂便從學生中挑選了二十三名年紀稍微大一些的學生,親自帶著這些學生趕往縣城背糧。
一路上,既要克服沿途極端惡劣的交通條件,還得隨時注意學生的人身安全。負重走路和平時走路可不一樣,更何況他們走的是一九六四年人馬驛道開通之前的荒僻之徑。但是楊茂老師他們做到了,背了十一天,背回一千多斤糧食。
為縮短校舍工期,讓獨龍族孩子們早一點兒正常上課,楊茂和老師們又率領同學們一邊上課(白天在區(qū)里開會的大棚上課),一邊上山砍竹子、割茅草。
有一次去拉竹子,楊茂被馬蜂蟄了十三下,全身腫痛難忍,甚至出現(xiàn)了暈厥,要不是得到醫(yī)生及時打針治療,后果不堪設想。還有一次江水上漲,將學校建房用的木料沖走了三四根,楊茂見狀大急,想都沒想就跳進江水中。湍急江水讓岸上的獨龍族群眾和學生十分擔憂,好在楊茂身手敏捷,奮力打撈后,及時游上了岸……
楊茂帶領大家,終于在當年十二月底建好了校舍,學生得以正式搬進學校上課。不久后,三位新老師也被分配到學校,進一步加強了巴坡完小的師資力量。
一九六〇年下半年,楊茂老師被任命為巴坡完小第一任校長,并負責獨龍江區(qū)全區(qū)的教學工作。他們遇到的第一大難題,就是語言交流問題。為了解決這個根本性的問題,楊茂和老師們既當老師又當學生,教學之余也認真學習獨龍族語言。
在楊茂老師的記憶里,對于小學階段的獨龍族學生,黨和政府費盡心力從各個方面考慮給予照顧。
首先是選送一批又一批優(yōu)秀的老師到獨龍江支教;其次,對獨龍族學生發(fā)放助學金,發(fā)給寒衣補助;再次,教科書、紙張筆墨等全部免費供應。最為重要的是,為了保證獨龍族學生成材,在他們小學畢業(yè)之后,黨和政府根據(jù)成績把他們分別送到貢山中學、碧江完全中學、云南民族學院附屬中學以及中央民族學院附屬中學等繼續(xù)深造,全部學習費用由國家負擔。學生畢業(yè)后,國家給予特別照顧,一般都分配工作,為的就是讓獨龍族從教育上改變個體命運,通過改變個體命運來改變獨龍族的命運。
一九五九年七月,獨龍江獨龍族第一代小學生在楊茂等老師的辛勤培養(yǎng)下,從巴坡完小順利畢業(yè)了。
也就是在這一年,麗江師范學校畢業(yè)分配來了陳萬金、楊萬里、李慶榮、字德亮、熊潤寶、沈正六位老師,使獨龍江地區(qū)師資力量大大增強。李崇智老師還在當年創(chuàng)辦迪政當小學。當時獨龍江地區(qū)共有一所完小、四所村小,在校學生一百八十多人。截至一九六五年,小學增至七所,共有四百一十多名學生。
一九六八年至一九六九年,受到黨和政府辦教育熱潮的影響,邊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也開始了“把學校辦到貧下中農家門口”、“讀小學不出村,讀高小不出大隊,讀初中不出公社,讀高中不出縣”的辦學模式。
在獨龍江地區(qū),小學一度發(fā)展到十六所、高小五所,教職工猛增至二十八名,在校學生達到四百九十多人。在完成小學布點的同時,一九六九年,根據(jù)黨和政府的安排,和銓、和良、和政策、李春山等老師在孔目小學開設了初中班,也就是后來的獨龍江中學,即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第四中學。
陳萬金一九五六年考入麗江師范初師五班,第一次在地理課上聽到金國龍老師講到:“我們的祖國地大物博,歷史悠久,江河縱橫,山川壯麗。就以我們學校西邊為例,有金沙江、瀾滄江、怒江、俅江(即獨龍江),直到邊界恩梅開江,山水無邊無際……”
陳萬金記住了這些大江的名字,充滿了向往,因為這些大江就在腳下這塊土地上,就在看得見摸得著的麗江西部。他想去看一看,這些日夜奔騰的大江究竟有著怎樣的面貌。
一九五九年八月,陳萬金剛畢業(yè),就帶著一個美好的愿望,“聽從黨的召喚”,“服務人民的需要”,報名并被分配到了貢山縣。
經(jīng)過十六天的長途跋涉,陳萬金帶著行李,渡過了夢想中的金沙江、瀾滄江、怒江,再翻越碧羅雪山和高黎貢山,終于在當年九月六日到達貢山縣第四區(qū)(即后來的獨龍江鄉(xiāng)),第一次看到了像流動的翡翠一樣美的獨龍江。作為教師,他待在獨龍江二十二年,直到一九八一年才離開,見證了獨龍江教育走過的艱難道路。
在陳萬金的記憶中,獨龍江中學創(chuàng)建初期,由于辦學經(jīng)費十分緊張,交通運輸極不方便,再加上找不到工匠和專業(yè)施工隊伍,校舍建設的方方面面都得依靠全體師生動手解決。
大家在山上找木料石料,從深箐里引水修溝,平地基修操場,蓋校舍和簡易住房,砍來竹子圍作籬笆、搭作便床。一個多月后,艱辛的勞動換來成果,共建成一間木楞房和五間籬笆房,當成教室和宿舍用。
由于教師隊伍不完備,很多老師身兼數(shù)門課教學。語文、數(shù)學、政治、珠算、音樂、體育、常識等課程,獨龍族學生學得很認真很努力。為了解決學生伙食問題,學校自己養(yǎng)豬、種菜,加上各個生產(chǎn)隊轉出的基本口糧,基本上能保障每人一碗包谷飯,外加一碗青菜湯或者一碗茶水,能夠維持學生的基本伙食。
到了一九六九年底,由于學生人數(shù)增加,再加上各村寨缺糧生產(chǎn)隊沒能按時轉糧過來,口糧逐漸出現(xiàn)了短缺。和良老師趕緊向公社革委會(區(qū)政府)連續(xù)反映,爭取到幾次回銷糧,學生尚能半飽半餓堅持上課。
一九七〇年二月之后,連回銷糧都沒有了,學生只能喝粥,又堅持上了一個星期的課。如果再沒辦法解決學??诩Z問題,獨龍江中學將面臨全面停課。
這下可急壞了老師們。和良老師把這個情況如實上報。陳萬金作為學區(qū)負責人,立刻趕到學校召開師生座談會,共同商量怎么解決眼前的難題。
座談會上,學生代表孟新明流淚說的一段話,引發(fā)了強烈的共鳴:在我們獨龍族歷史上,僅有兩個人讀過小學(孔志清和黎明義),獨龍江貧窮落后的根子就在于沒有文化,不懂科學。我們的祖先住巖洞、吃草根,靠刻木結繩記事,刀耕火種生產(chǎn),過夠了半原始的生活。如今,毛主席、共產(chǎn)黨把我們獨龍族人民從水深火熱的苦難中拯救出來,開辦了學校,千方百計幫助我們擺脫落后,走向光明。我們不走回頭路,我們要讀書。
陳萬金看到此情此景,聽到學生和老師的肺腑之言,也忍不住潸然淚下。他在會后趕到三十公里之外的區(qū)里匯報。
區(qū)領導一聽,教育可是關系到培養(yǎng)獨龍族下一代的大事,即使沒有指標,也在商議后立即預撥八百斤回銷糧給學校應急,幫助學校渡過難關。
與此同時,學校老師們紛紛將自己的口糧、油脂交到學校食堂,與學生同吃、同住、同學習、同勞動……
黨和政府的關懷以及全體師生的共患難,終于讓獨龍江中學起死回生,校園內又是一片書聲瑯瑯。
一首代表獨龍族心聲的民歌,在同學中不斷傳唱:
共產(chǎn)黨像太陽
深山老林全照亮
金鹿走出老森林
獨龍人找到了新爹娘
……
一九七一年后,黨和政府高度重視獨龍江中學的建設和發(fā)展,不但提高了在校學生的助學金,保障了口糧,而且調整充實師資隊伍,沒有再發(fā)生過因為困難面臨停課的事情。到了一九七九年,為了全面提高教學質量,貢山縣教育局對所有中學都進行了調整,獨龍江中學也被劃并貢山一中,完全融入更加規(guī)范的教育體系。獨龍族學生也得以在更好的教育環(huán)境中走出大山,成為黨和政府關心扶持下的一代有知識有文化的獨龍族新人。因此,獲得了最大最核心的競爭機會,讓獨龍族徹底擺脫了千百年貧窮落后的命運。
一九六九年至一九七九年,獨龍江中學總共招生八個班,畢業(yè)有二百零九人,獨龍江地區(qū)每個村寨都有了第一位初中畢業(yè)生。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這十年的歷屆畢業(yè)生中,五十四人得以繼續(xù)深造后成為國家工作人員;一百五十五名回鄉(xiāng)知識青年,大部分也成了村干部、衛(wèi)生員、技術員、致富能手。
如今的鄉(xiāng)政府所在地孔當,獨龍江日夜奔流,從孔當樓房密布的鮮艷色調邊緣穿插而過。與獨龍江水歡快的流淌聲呼應的是,不遠處一所嶄新的學校里清脆的讀書聲。
這便是獨龍江鄉(xiāng)最漂亮的一幢建筑——獨龍江九年一貫制學校,獨龍江中心學校。二〇〇六年,這所學校落成。二〇一二年,隨著“集中辦學”的全面推進,獨龍江初中部全部撤并到貢山一中,獨龍江九年一貫制學校改為獨龍江中心完小。二〇一三年九月,由于獨龍族人民群眾的強烈要求,獨龍江又恢復初中招生。
走進這所占地面積一萬六千多平方米、校舍建筑面積四千多平方米的學校,圍墻外畫滿了圖畫。這些催人奮進的畫面,每天都伴隨和圍繞著奮發(fā)努力的同學們。
校園內,黃色的墻體上還鑲嵌著獨龍族的圖騰——獨龍牛牛角。這是力量和希望的象征,也是寄希望于這些獨龍族的孩子們吧。
教學樓橙紅色的方形柱廊內,紅色鑲邊的門窗十分耀眼,部分地方配有藍、綠、紫、黃、白、紅、黑相間的條紋狀裝飾,像極了獨龍族的獨龍?zhí)海鹑缫粭l條、一面面彩虹,美麗而耀眼。
眼前的這所校舍,既有現(xiàn)代感,又融入了獨龍族傳統(tǒng)元素,特別是房頂立體三角形的尖斜裝飾,一下子把整棟教學大樓拔高了,和不遠處的青山構成了一幅獨特的風景畫卷。而房頂表面深紅或者橙黃色的瓦片板材,細細密密地有規(guī)則地鑲嵌鋪開,宛如童話中通向某個神秘美好世界的房頂一樣,閃爍著希望與夢幻之光。
這就是獨龍江鄉(xiāng)最好的建筑,留給了教育,留給了學校,留給了一個個滿臉充盈著笑意的獨龍族孩子。
在校園里還有一幢最高的建筑,那是學生宿舍,旁邊一群群孩子在兩個籃球場上打籃球。
建兩個標準籃球場,對于城市或者大部分鄉(xiāng)村來說比較簡單,但對于獨龍江這種到處都是高山深谷、找一塊平地都非常困難的地方來說,簡直是十二分的艱難和奢侈,但獨龍江中心學校做到了。因為有了黨和政府的關懷與牽線搭橋,姚明發(fā)起的“姚基金”出資修建,學校門口還掛著一塊閃亮的牌子:獨龍江姚基金希望小學。
因為有了籃球,就有了不一樣的快樂,中心學校還成立了“小小夢之隊”。
二〇一五年八月,受“姚基金”希望小學籃球季的邀請,“小小夢之隊”奔赴西安參加比賽,獨龍族孩子們獲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
校園里還有操場,以及一片綠茵茵的足球場。另外,還設有初中部高配置實驗室三間;初中、小學計算機室各一間,八十五臺電腦;圖書室一間,共有藏書兩萬五千六百五十七冊;少先隊活動室一間,教師備課室兩間,二十四套多媒體一體機白板教室配錄播室一套……這些配套硬件設施,讓整個學校煥發(fā)出勃勃生機。
回顧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這里還是原始社會末期,短短七十多年,獨龍江像是換了人間。孩子們在音樂的伴奏下做起了課間操,這和任何一個大城市的校園比較,又有多少差別呢?
除了獨龍江中心學校之外,還有龍元村教學點、巴坡村教學點、馬庫村教學點、迪政當教學點、獻九當教學點等。全鄉(xiāng)學校占地總面積為兩萬三千五百八十七點一平方米,校舍建筑總面積為八千二百一十五點一二平方米。
獨龍江鄉(xiāng)幼兒園、馬庫邊境國門學校、迪政當學校、獻九當學校等都陸續(xù)交付使用并開班。
在師資力量配備上,獨龍鄉(xiāng)全鄉(xiāng)現(xiàn)有一百零七名教職員工。適齡兒童入學率百分之百,鞏固率百分之百,學校里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本地獨龍族學生。學生中考成績逐年提升。二〇一九年九月初,中心校兩名帶隊老師及七名獨龍族學子受邀踏上“姚基金2019籃球世界杯圓夢之旅”……
數(shù)據(jù)是枯燥的,但數(shù)據(jù)卻能真實地反映獨龍江教育事業(yè)的巨大發(fā)展。這是中國共產(chǎn)黨和各級政府,對獨龍江教育事業(yè)的巨大投入而取得的實實在在的成果。
二〇一四年之后,黨和政府實施的精準扶貧政策,特別是習近平總書記給獨龍族的兩次回信和一次接見,更是極大地鼓舞激發(fā)了獨龍江干部群眾的創(chuàng)造力和心中的夢想。
一條決心辟天路
二〇〇一年夏,細雨蒙蒙,一輛越野車正行駛在貢山通往獨龍江的公路上。
突然,前方一陣巨響,駕駛員一腳緊急剎車。盡管車速不快,還是滑出去一小段距離,旁邊就是萬丈溝壑,十分危險。
幾個人迅速下車查看情況。其中一個人身材瘦小,一個箭步就朝前沖過去,一看,原來是前方邊坡塌方了,大大小小的石頭混雜著水流樹枝滾落下來,散落在公路上,車子開不過去了。
這個人著急萬分,怎么辦呢?這次同行的是中央民委和云南省民委的領導和專家,他正要帶著他們進獨龍江,里面有一個重要的項目等著現(xiàn)場調研決定。
他穿著獨龍族的傳統(tǒng)服裝,擼了幾把袖子,抹去臉上的雨水和汗水,二話不說,就動手搬起石頭來。
“你這是干什么呢?”隨后趕上來的省民委干部問道。
“我得把這些石頭搬開,我得帶你們進我的家鄉(xiāng)獨龍江?!彼还懿活?,一個勁兒地搬動著石塊。小一些的石塊可以搬得動,但那些巨大的石頭,任憑他怎么使力都紋絲不動。
“這么多這么大的石塊,怎么可能搬得動、又怎么可能搬得完?我們還是先原路返回吧?!?/p>
“不,請你們等一等,我再試試。”
“別動,你看看你的手,都搬出血了,快停下!”省民委的干部急忙上前阻止。
他這才停下來,看了看滿是血水和污泥的雙手,又看了看眼前那么多大石塊,急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這個徒手搬石頭的人,就是時任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縣長的高德榮。而這條路,便是剛剛修通一兩年、貢山通往獨龍江唯一的鄉(xiāng)村公路。
在高德榮心中,這次受阻,自己使性子要搬動的不僅僅是路上的石塊,也是擋住獨龍江通往外界的巨大障礙。因為,這條道路、這條生命線,千百年來都是獨龍江發(fā)展致命的桎梏,也是困擾獨龍族人民進步的最大難關。所以,獨龍江通往外界的道路,也經(jīng)歷著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古棧道,到一九六四年十月修通人馬驛道,到一九九九年九月建成通車的獨龍江公路,再到二〇一四年末高黎貢山獨龍江公路隧道打通通車。
獨龍江通往貢山的道路,經(jīng)歷著歷史巨變;獨龍族人民,也在這種變化中實現(xiàn)了新的跨越。
原先的古棧道只能讓人勉強通行,就連馬等牲畜也無法通過。這樣的老山路,沿途還得攀懸崖、爬天梯、穿密林、過獨木……翻越海拔三千七百多米的四克洛汪咀、黑普山、龍埂臘卡大雪山等。由于地勢險峻,行人稍不留神便將失足墜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這種不是路的路,單邊一趟,需要七八天時間。
然而,這還只能是在一年中的正常時間如此計算。獨龍江地區(qū)每年大概十一月底到次年五月為大雪封山期,根本無法通行。那么,一年中就只有半年能夠行走,這還不算經(jīng)常性的雨水天氣,造成沿途多點泥石流的影響。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黨和政府為大雪封山期間獨龍江群眾運送物資,也開始了人馬驛道的修建。
獨龍江當時每年需要運送進去三十萬斤物資,才能勉強支撐大雪封山期間獨龍族群眾的生產(chǎn)生活。但由于古棧道只能人勉強通過,無法靠馬幫運送,即使按照一個人背五十斤物資(如果加上本人沿途吃的、蓋的以及炊具,總負重一百斤以上),也需要三百人,人均得背一千斤。來回一趟十五六天,得跑二十趟,需要三百多天才能完成任務。除去大雪封山的六個月,能用于背送物資的日子也就六個月左右,這樣算下來,肯定是完成不了運送三十萬斤物資任務的。
一九六三年十一月,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修路委員會成立了。
獨龍江人馬驛道屬于國防驛道,黨和政府在當時國家經(jīng)濟狀況十分困難的情況下,為這個工程下?lián)芰藢?睿硗?,筑路所需雷管、炸藥和工具,則由麗江軍分區(qū)負責供給,但險峻的高黎貢山和擔當力卡山依然給施工帶來了巨大的難度和挑戰(zhàn)。
為了盡快完成任務,采取了軍地聯(lián)合、民工建勤的辦法,成立了指揮部。
改造任務主要落在貢山獨立營身上。抽調一個加強連,大約一百二十人,不僅要負責鋪路,還要負責東哨房和西哨房的房屋修建。因為行人要在翻山越嶺、蹚水過林的險惡環(huán)境下走完六十五公里的人馬驛道,沒有兩三天時間是不可能到達的。那么路途中就必須要有可供住宿休息的房子,這樣的房子在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下,完全可以說是“救命房”。
指揮部又從全區(qū)農村中抽調了大量青壯年民工??紤]到自然災害和大負荷勞動,部隊抽調兩名醫(yī)助,負責醫(yī)療保健工作,而每個連隊皆設有衛(wèi)生室,并配備一到兩名專職醫(yī)護人員。另外,由于參與施工的人數(shù)多,沿途都是荒山野嶺,考慮到大家生活方便,還要調運日常生活用品。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經(jīng)過前期的各項準備工作,獨龍江人馬驛道動工了。
施工隊伍編成連隊,就是為了實行軍事化管理;實行軍事化管理,才能最高效地開展修路工作。
整個施工過程異常艱難。冬天施工,特別陰冷。很多民工手和腳都起了凍瘡,流血、起泡、化膿……但從不叫一聲苦,在軍事化管理下,一聲哨響,馬上集合完畢,完全按照部隊作息時間,統(tǒng)一上工、統(tǒng)一吃飯、統(tǒng)一休息。許多人生病了,也仍要堅持出工干活。
除了軍事化管理的規(guī)范約束外,民工們心中更多的是對黨和政府的感恩,以及對獨龍族同胞兄弟般的友情。因為在貢山,沒有任何一個民族沒有受到過中國共產(chǎn)黨的幫扶與恩惠。大家都是窮困出身,有了共產(chǎn)黨才有了翻身得解放,更有了發(fā)展的機會和可能。
不僅民工們全力干活,各個連隊的連長、指導員、辦事員、衛(wèi)生員等,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外,只要一有空兒,就和民工們一起到工地現(xiàn)場修路,沒有一個閑人。
為了配合好修路,連隊里得有四五個人負責炊事。另外,這條人馬驛道經(jīng)常需要炸開山巖,所以每天還得有十多個人到縣城背糧食、油脂,以及雷管和炸藥。
所有人在繁重的修路作業(yè)后,平時吃的是就是一碗飯、一碗“玻璃湯”,連蔬菜都沒有。按規(guī)定,一個月才有條件吃上一頓好飯菜。
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施工和生活條件下,人的精神力量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軍民團結,干勁十足,共同奮斗,戰(zhàn)天斗地,修路的進度超出了預計。到一九六四年二月,人馬驛道已經(jīng)修通到其期。
一九六四年十月十七日,在中國云南最為偏遠的獨龍江,歷時九個多月,獨龍江人馬驛道通路,典禮在巴坡舉行。
原先從貢山到獨龍江要走七八天,現(xiàn)在只需兩三天;原先走古棧道需要翻越三座雪山,現(xiàn)在走人馬驛道只需翻越一座雪山。修建后的人馬驛道,一年可以運送一百多萬斤物資,極大地改善了當?shù)鬲汖堊迦罕姷纳a(chǎn)生活,結束了過去只能完全靠人背的歷史。
每逢大雪開山,人馬驛道上總會響起一陣又一陣鈴聲,看,遠遠的,西藏察瓦龍馬幫、中甸馬幫、德欽馬幫、維西馬幫……馱著一批又一批物資,朝著獨龍江而來。
隨著獨龍江人馬驛道的修建和開通,相關橋梁的建設也陸續(xù)展開。因為在獨龍江兩岸,一直都是最簡單的藤篾橋、獨木橋等,無法真正實現(xiàn)兩岸的運載互通。
首先要解決的是,貢山與獨龍江驛道相連接的怒江上空的橋梁建設。
當時設計的是鋼索人馬吊橋,建在貢山芒孜村附近,是貢山縣境內有史以來第一座大橋,是連接獨龍江人馬驛道的首座橋梁,于一九六五年七月建成,取名幸福橋。
與此同時,為解決獨龍江西岸南部馬庫村和緬甸邊民,獨龍江東岸朗王奪村、孟當村(孟頂村)、巴坡村村民,以及獨龍江邊防戰(zhàn)士等過往獨龍江的實際困難,黨和政府決定,在巴坡村與孟當村之間開建獨龍江第一座鋼索吊橋。
在獨龍江建橋,和在外面建橋大不一樣,修橋器材先得靠人背馬馱,從碧羅雪山東麓的維西縣巖瓦村翻越碧羅雪山,運送到貢山縣城丹當。再從丹當,走剛修建好不久的人馬驛道,依然是要靠人背馬馱運送鋼索、木料、炸藥等器材物資,以及施工人員的糧食、油鹽、藥品等。條件相當艱苦,但為了讓獨龍族同胞過上幸福的日子,大家熱情十分高漲。
經(jīng)過五個多月的奮戰(zhàn)苦戰(zhàn),這座大橋終于在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竣工并通行,修建此橋是為了搭建起獨龍江兩岸獨龍族同胞更幸福的生活,故也取名曰:幸福橋。
幸福橋建成之日,不但獨龍族同胞從各個村寨趕來祝賀,就連緬甸也派人前來觀摩慶賀。
隨著獨龍江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一九八一年又對幸福橋進行了升級改造,原來六十八米只能人行的鋼索吊橋,改造成人馬皆可通行。
為了改善獨龍江鄉(xiāng)鄉(xiāng)政府通往孔當、獻九當、龍元以及迪政當?shù)慕娼煌顩r,一九六六年,修建幸福橋節(jié)余的資金設備器材又被用來修建獨龍江上的另一座全長五十二米的鋼索吊橋吉木斗橋。
一九八九年,黨和政府又投資在孔當行政村南部一公里處,修建了孔目鋼索吊橋。另外,還在獨龍江其他四條河流上修建了四座鋼索吊橋和一座石拱橋,別的地方還架設鋼溜索道二十三道、三十七根。
筑路工程技術人員、各民族民工和獨龍族同胞團結一致,在獨龍江到處都是懸崖峭壁、溝谷深壑的艱難施工環(huán)境下,甚至在被民間稱為“麂子過路也流淚”的三道懸崖,以及中緬邊境欽郎當瀑布等極端施工條件下,不斷修建著獨龍江境內各個村寨之間的鄉(xiāng)村驛道。
這些交通基礎建設措施,極大提升了獨龍江鄉(xiāng)的交通能力、方便了獨龍江群眾出行。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一九八四年底,黨和政府為方便中緬邊民交往和貿易,修建了馬庫行政村到中緬邊境41號界碑的驛道。由貢山縣交通局修路隊和貢山縣農機廠聯(lián)合組成工程隊,與獨龍族同胞一起,一錘一錘鑿開巖石打出炮眼,一米一米炸出路,經(jīng)過五個多月苦戰(zhàn),才修通這條最為艱難的驛道。年輕的獨龍族工人陳光輝和怒族工人彭兆忠在修建過程中,不幸犧牲。
獨龍江第一階段的交通基礎建設,就是在如此艱苦卓絕的環(huán)境下完成的。但是,隨著獨龍江社會經(jīng)濟等各方面的快速發(fā)展,新的交通問題又出現(xiàn)了。中國共產(chǎn)黨依然以巨大的關懷,在獨龍族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道路上,不遺余力地給予關心、幫助和扶持。
為了保障獨龍江同胞以及駐守獨龍江官兵、干部等人員在大雪封山期間能夠生存,自人馬驛道修建好一直到一九九九年九月獨龍江公路通車前,三十多年來,獨龍江人馬驛道上的馬幫運送物資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一九九七年,受中央電視臺委托,云南電視臺以獨龍江馬幫運輸隊為題材,拍攝了大型電視紀錄片《最后的馬幫》。先后獲得中國少數(shù)民族題材“駿馬獎”一等獎、最佳攝影獎、最佳音響紀錄片等大獎,入選第十一屆阿姆斯特丹國際影視人類學電影節(jié)等國際影展,反響巨大,影響深遠。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黨和政府就組織相關部門和專家進行過調研與論證,還拍攝過電視專題片《通往獨龍江的路》。但在修不修路這個問題上,一度出現(xiàn)了不同聲音,認為如果修建獨龍江公路,勢必開山炸巖,這樣做會破壞高黎貢山生態(tài)。而且修這條路難度極大,相比內地或其他地區(qū),必將耗費幾倍幾十倍的人力財力物力,僅有四千多人的獨龍族,還不如整體搬遷出來更劃算。
高德榮也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他曾說:獨龍江是我們民族的家園,更是我們偉大祖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自從獨龍族的祖先從太陽升起來的東方遷移到這里后,我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獨龍江畔。為了保衛(wèi)祖國的這方邊陲和我們的家園,獨龍族人用生命和鮮血趕走了入侵的洋鬼子。為了保護獨龍江的一山一水、一花一葉、一草一木,獨龍族人忍受著饑餓嚴寒,決不毀壞這里的一棵樹、一根草。因為一千九百九十四平方公里的獨龍江,不僅是我們的家園,也是一座綠色寶庫。守護她,就是守護我們的家園和國家;珍愛她,就是珍愛所有的生命。我們是堅決不會遷移出去的。我們獨龍族人的呼聲,就是盡快修筑獨龍江公路。我們獨龍族人最懂得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過去刀耕火種,外人也說是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其實我們燒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種上莊稼,收割后,我們就讓它輪歇,然后種上水冬瓜樹。這種樹生長快,待它們長高后,就砍伐背回家做燃料,再燒荒播種。這就用速生的水冬瓜樹保護了原始森林。至今,獨龍江流域的原始森林覆蓋面積達百分之九十多,就是我們用這種方法把原始森林保護下來的結果。修路開山炸石,是要破壞一些山崖,也要砍伐一些樹木,毀掉一些花草。但獨龍江公路不過九十六公里,所謂的破壞對于高黎貢山的整體微乎其微。這是在發(fā)展中保護、在保護中發(fā)展,這樣的代價,值得??!
一九九三年三月,在北京召開的第八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幾千名全國人大代表表決,同意修建獨龍江公路。
一九九五年七月一日,中國共產(chǎn)黨建黨七十四周年,獨龍江公路開工典禮在貢山縣城舉行。十一月十八日,在各項準備工作完成后,炸響了修建獨龍江公路的第一聲開山炮。
獨龍江公路的修建難度遠遠超過了預期,一九九七年四月六日,黨和政府召集相關職能部門,在昆明召開了如何繼續(xù)修建獨龍江公路的會議。經(jīng)過討論決定,這個重任由云南省公路局、云南省金沙江林業(yè)工程公司和獨龍江鄉(xiāng)承擔。
云南省公路局抽調下屬路橋二公司和三公司組成的施工隊,開著大大小小車輛,拉著施工機械和材料設備等,浩浩蕩蕩沿著怒江公路向貢山進發(fā)。云南省金沙江林業(yè)工程公司也派出施工隊伍,在黑普埡口以下的南線駐扎。獨龍江鄉(xiāng)政府在鄉(xiāng)黨委書記和鄉(xiāng)長帶領下,聯(lián)合駐獨龍江邊防官兵,會同獨龍族群眾,帶著大錘、鋤頭、鋼釬、背簍等工具,準備大干一場。
為了按時完成黨和獨龍族人民的重托,三支隊伍同時開工,你追我趕,向著同一目標掘進。
第一天就得教會大家吃飯。獨龍江公路沿途海拔太高,各段工地大多在三千米以上。海拔高,氣壓自然就低,燒開水時到了五六十度,水就開始沸騰。即使是用壓力鍋,也只能煮出夾生飯。面條就更不用說了,一煮就是一鍋糨糊。
負責人帶頭,三下五除二強扒下一碗飯,大家也跟著硬著頭皮吃。一天兩天還好,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兩年下來,不是拉肚子就是得胃病,再加上蔬菜短缺,口舌生瘡潰爛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事。
高黎貢山盡是深山老林、險壑深箐,只能依隨地形條件搭建樹樓、地棚,或者干脆住巖洞。
平時走路也得萬分小心,到處都是懸崖峭壁、沼澤地陷、滾石獨木,稍不留神,便有可能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砸下深谷,或者深陷沼澤而死,更何況還需要在這樣的條件下運送進場物資機械、生活給養(yǎng)。
一九九九年三月,一場大雪降落。二十八日清晨,一聲巨響,高黎貢山發(fā)生雪崩,工棚被雪浪卷走,黃世祥等工人被掩埋,施工隧道中的工人也被封堵。幸好外面還有清理道路的工人,奮力鏟雪營救,使被困工人們奇跡般生還后,繼續(xù)投入施工。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八日,通過艱苦努力,黑普埡口隧道順利貫通了。這條海拔近四千米、長度為四百二十點零四米的隧道,總共用了二百一十九天才終于打通。
與此同時,云南省金沙江林業(yè)工程公司負責修建的三十公里,以及由獨龍江鄉(xiāng)負責修建的最后六點二公里,都進展順利。
特別是獨龍族鄉(xiāng)親們,不計報酬,不辭辛勞,紛紛帶著簡單行李以及鍋碗、洋芋、苞谷、蕎麥等口糧,從各個村寨趕來,加入到建設隊伍中。
聽說要修路,獨龍江武警邊防戰(zhàn)士也不甘示弱,他們說:“能為獨龍江同胞結束不通公路的歷史出一份力,是我們的光榮。我們一定要讓幾十年在獨龍江畔結成的軍民魚水深情,在修建獨龍江公路中得到發(fā)揚光大?!?/p>
正是有了各民族團結奮戰(zhàn)、軍民團結奮戰(zhàn)、各方團結奮戰(zhàn),獨龍江公路才一點點像彩虹一樣,在獨龍江大地上蜿蜒盤旋,綻放開來。
由于極端惡劣的筑路條件,自然天災時有發(fā)生,差不多每一公里就有一個生命為之離去。這些奮不顧身的筑路英烈,有部隊戰(zhàn)士,有獨龍族鄉(xiāng)親,也有其他民族同胞。正是他們和所有奮戰(zhàn)在獨龍江公路上的人們一起,為中國改變了最后一個少數(shù)民族不通公路的歷史。
這條公路的修建經(jīng)歷了四年多的艱難曲折,從此結束了獨龍江鄉(xiāng)作為中國最后一個不通公路的鄉(xiāng)鎮(zhèn)的歷史,也結束了中國五十六個民族中只有獨龍族不通公路的歷史。
九月三十日,獨龍族代表在六庫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五十周年、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建州四十五周年慶祝活動時,不無自豪地向其他民族代表說:“我們是乘坐汽車來的,坐汽車來的……”
自此,每年九月九日(后改為十月一日),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多了一個隆重而特殊的節(jié)日——公路節(jié),以表達獨龍族同胞和貢山各族人民對黨和政府修建獨龍江公路的感激之情。
獨龍江公路通車十年的運輸量,比過去六十年來人背馬馱運送的物資還要多。更為關鍵的是,這條路帶動了其他基礎建設和基礎產(chǎn)業(yè)的快速發(fā)展。通信、電力、商貿、種植、養(yǎng)殖……諸多領域宛如雨后春筍般紛紛拔節(jié),快速發(fā)展起來:二〇〇七年,實現(xiàn)了移動電話村村通,衛(wèi)星電話全鄉(xiāng)覆蓋;通車七周年,建成了孔目2×320千瓦發(fā)電站;上百家私營商店相繼營業(yè),年經(jīng)濟收入一千二百多萬元;花椒、草果、核桃、茶葉等種植業(yè)進一步擴大,養(yǎng)殖業(yè)蒸蒸日上……獨龍族農民人均純收入也從一九九九年的五百五十一元,上升到二〇〇八年的八百零五點七元,增幅近三百元。
二〇一一年,獨龍江公路改建工程由國家發(fā)改委批準立項,云南省交通運輸廳委托云南省公路局組織實施。起點是貢山縣城東北側普拉河大橋北岸,路線總長近八十公里,總體沿著老路改建,局部加寬,其中的控制性工程高黎貢山獨龍江公路隧道,分別由云南第一公路橋梁工程有限公司和武警交通部隊第三支隊,從靠近貢山和獨龍江兩頭方向同時施工掘進。
獨龍江公路改建工程,山高坡陡,溝壑縱橫,塌方、滑坡、雪崩……時有發(fā)生,每年開春,必須用推土機推雪才能繼續(xù)施工。隧道內,斷層、裂縫、涌水、低溫、縱坡等險情不斷,大雪封山還得避開。施工難度極大,施工面臨的挑戰(zhàn)極多。
二〇一二年三月,高黎貢山一場大雪崩將施工營地部分住所、倉庫等掩埋,營地附近的嘎莫羅河河道也被積雪阻塞了四百多米,形成一個堰塞湖,逐漸將營地吞噬,只得爭分奪秒撤離人員物資。
二〇一三年三月,另一場特大雪崩從天而降,瞬間就把云南第一公路橋梁工程有限公司工程隊獨龍江公路隧道項目駐地的油庫、拌合站、炸藥庫、通信信號塔等掩埋,幸運的是,施工人員恰好在隧道內作業(yè),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在整個施工過程中,危險無處不在,施工人員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二〇一四年四月十日十三點二十八分,高黎貢山獨龍江隧道完成最后一次爆破后,正式貫通!《人民日報》頭版和中央電視臺新聞聯(lián)播立即刊載和播報了這條喜訊。
二〇一五年十月一日,獨龍江公路高黎貢山隧道所有附屬工程順利完成,正式通車,徹底結束了半年雪封山的歷史。從貢山縣城到獨龍江的通行時間,也從改造前的八九個小時縮短為兩三個小時。獨龍江公路的成功改造,讓獨龍族人民獲得了又一次重大的發(fā)展機會,可以說,從那個時候開始,獨龍族才真正通向了現(xiàn)代文明發(fā)展之路。
獨龍族群眾的生產(chǎn)生活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截至二〇一七年底,獨龍江農民人均純收入四千九百五十九元,比二〇一三年增長百分之九十三。
獨龍江全鄉(xiāng)六個村委會、二十六個自然村,全部通柏油路水泥路,并實現(xiàn)了通電、通電話、通網(wǎng)絡、通廣播電視、通安全飲水、通金融服務網(wǎng)點等目標,極大地促進了獨龍族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
一只跑步鞋,一只登山鞋
雨,一直下,天色越來越暗。
這天,正好是二○二○年五月二十五日。據(jù)后來貢山縣氣象局播報,自五月二十四日以來,貢山縣遭受了有氣象記錄以來最大的持續(xù)性降雨。
這在駐孔當村工作隊隊長、八○后李航看來,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他心中十分清楚,對于獨龍江來說,這里的年降水量為全國之最。全年日照時間平均一千多小時,空氣濕度達百分之九十。
從二○一四年駐村,到二○二○年,李航已經(jīng)在這里工作六年多。
李航雖然是白族,但對獨龍江有著特殊的感情,他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能為獨龍族老百姓做事情感到很開心。
二十五日晚,李航在孔當村委會忙完一天的工作后,便回到這幢既是辦公樓又是宿舍的房間。
由于連日的忙碌,李航頗感疲勞,便早早上床睡覺。
雨,不停地下。
這天晚上,不知道為什么,李航總是難以安睡,一會兒做些怪夢,一會兒又莫名其妙被風雨聲擾醒。迷迷糊糊,翻來覆去,直到凌晨才昏昏然睡去。
一聲巨大的響動,讓李航一下子驚醒過來,緊接著,他感到天旋地轉,像是地震一樣,房子也隨之劇烈搖晃起來。
李航本能地直接從床上蹦了起來。他感覺天特別黑,雨也特別大,一伸手,便想按床頭的電燈開關。
沒任何反應,黑漆漆的房間里什么都看不到,但迎面一股冰冷的夾雜著曠野氣息的氣流讓李航發(fā)覺不對勁。他急忙跳下床,摸索著來到房門前,卻像是被什么封堵死了,怎么也拉不開。
這時,泥石流巨大的響聲,夾雜著玻璃碎裂的聲音,越來越迫近。
李航急中生智,一下就跳到離門不遠的另一個位置比較高的窗臺上蹲著。
也就是一兩秒鐘,一股泥石流從另一面破窗而入,巨大的沖擊力將房間里的東西全部沖翻。玻璃的碎裂聲,像是一直在割著李航的耳朵,讓他在一團漆黑中有種瀕臨死亡的感覺。
絕望、無助,突然很想念家人。
李航的雙手緊緊拽住窗子上的鋼筋,在黑暗中問自己:“難道就這樣死去嗎?”
此時,李航的身體在黑暗中似乎碰觸到了自己放衣服的椅子。原來,這把椅子正好被泥石流沖到了窗邊。
李航伸手,果然摸到了掛在椅子上的衣褲。
一種生的強烈渴望突然降臨到他的意識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耳畔催促:快跑!
李航迅速穿上衣褲,又伸手到處亂摸,居然摸到了兩只鞋子,立刻套在腳上,踩著沖進房間的混雜著石塊、樹枝、泥水等物的泥石流,又摸索著移動到門口。此時,似有微光照來,李航發(fā)現(xiàn),剛才黑暗中沒能打開門,是因為門上的插銷被泥石流撞擊變了形。他立刻順手撿起一塊石頭,敲開了門閂,在一種毫無意識的本能逃命中,一路狂奔下樓,跑到院壩。
這時李航才發(fā)現(xiàn),膝蓋以下,都被泥石流掩埋。
院壩內,也是一片狼藉。停放的七八輛車被強大的泥石流卷沖堆疊在了一起,辦公樓已經(jīng)被沖垮大半,毗鄰的四層樓亞納客棧也被沖壞,辦公樓前面的體育館風雨館幾乎全被沖毀,再上面的水廠也遭受毀滅性破壞,一臺大型裝載機直接被沖下孔當村委會旁邊的溝箐里……
此時,“老縣長”高德榮、部分獨龍族村民和公安干警陸續(xù)趕來。根本顧不上休息,李航就和老縣長他們一起,冒雨挨家挨戶敲門,大喊:“泥石流來了,大家趕緊撤!不能在這里了……”
同事迪艷萍看到李航身上只穿著一件藍色T恤,在風雨中顫抖,趕緊到家中找了丈夫的一件厚外衣給他。
待疏散完群眾,李航發(fā)現(xiàn)腳下似有不對,低頭一看,原來慌亂逃生時,從泥石流里抓到的是兩只完全不一樣的鞋—— 一只是跑步鞋,另一只則是登山鞋。
李航說,二十五日降雨量可能超過了四五百毫米,那可是迄今為止他碰到過的最大一次降雨。伴隨大雨而來的,除了獨龍江鄉(xiāng)的災害,獨龍江公路也多處發(fā)生塌方,三百三十六名游客不得不滯留在獨龍江。
如何保障這些游客的安全,如何讓這些游客在獨龍江能夠得到妥善安置,成為泥石流災害后最為棘手的問題。畢竟獨龍江鄉(xiāng)一方面需要災后自救,另外一方面還得安置游客。
路斷了,電斷了,水斷了,網(wǎng)絡斷了,電話信號斷了……獨龍江再次被災害暫時隔絕。但災害隔斷不了黨和政府與百姓相連的心。
李航記得,自災害發(fā)生的那一刻起,搶險救災工作就一刻都沒有停歇過。除了用衛(wèi)星電話與外界聯(lián)系、互通信息、搶修獨龍江公路外,每天晚上八九點,高德榮都要組織各部門開會,研究當天搶險進度問題和第二天的工作計劃。
最讓李航感動的是,快六十七歲的高德榮,每天總是沖在搶險救災的第一線。
經(jīng)過連續(xù)作戰(zhàn)搶險保通,在黨和政府的安排護送下,六月九日上午九時,被困獨龍江的游客,乘坐一百四十七輛車離開獨龍江,十五時十一分,所有獨龍江游客安全抵達貢山縣城,并陸續(xù)返回。
面對卓有成效的搶險救災安置護送工作,來自各地被困獨龍江鄉(xiāng)十多天的人民群眾,紛紛點贊和寫來感謝信。
北京游客郭群說:“真的沒想到我們被困了十多天,我們這些被滯留的游客都沒想到遇上了百年一遇的自然災害,讓人覺得觸目驚心。當?shù)氐泥l(xiāng)黨委政府第一時間組織我們被困的游客到安全的地點,首先就讓人覺得,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我覺得政府做得很及時、很到位,讓我們感到暖心,也讓我們感覺到安心,而且在西南邊陲的小鄉(xiāng)鎮(zhèn),感受到了黨的溫暖。我們親身體驗到了,而且很感動。這次的經(jīng)歷,在我們一生當中都非常難忘,只要有機會,我們還會再來。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到達貢山縣城。感謝黨和政府帶著隊伍將我們安全地送達,看到沿途的道路損毀太多,沒想到災情這么嚴重。他們很辛苦,保通的這些交警、個人都是非常非常辛苦的,我們很感動,非常感謝!”
北京游客馬舒說:“獨龍江公路中斷后,鄉(xiāng)黨委政府組織特別得力,將游客安排得特別有序,大家都感覺特別滿意,讓所有人都很安心。看到鄉(xiāng)黨委政府的領導都在一線,鄉(xiāng)里的人員在災害現(xiàn)場搬石頭、清淤泥、推車,我由衷地感動,由衷地敬佩。我們想看看能不能幫助當?shù)刈鲆稽c兒事情,貢山縣的團委書記也被困在這里,是他組織我們當志愿者的。我們這個是有分工的,這里不是有獨龍族博物館嘛,可以在里面當解說,還有就是晚上安撫大家的情緒,組織大家一起跳舞啊、唱歌啊一些活動,然后,我們的任務就是讓大家積極參與?!?/p>
廣東游客曹曉東說:“非常感謝貢山縣委(縣政府),把這條路用十幾天就修好了,我們從廣東來的客人都很順利地來到了隧道口,馬上就可以回到家啦,非常感謝!”
昆明游客孫和林原是云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她說:“鄉(xiāng)(黨委)政府把我們安排得很好,吃的、住的、安全、健康,甚至包括我們的文化生活都考慮到了。我們都感覺得到,我們很知足、很感恩,同時,也想著為救災出一點點力。所以,昨天我就和鄉(xiāng)政府申請做志愿者,然后鄉(xiāng)里給我安排了這樣一個任務。我以前是美術教師,所以就讓我畫搶險施工的進度圖,可能會貼在某個公示欄,讓大家看一下,因為大家都很焦急、很關心,這樣一個圖比較直觀?!?/p>
……
這就是黨和政府在獨龍江自然災害面前的擔當和作為!
作為駐村工作隊的一員,李航說,這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確讓人想起來后怕,但看到獨龍族同胞在黨和政府派駐的駐村工作隊員的努力幫扶下,生活一年比一年好,一切就值得了。自己會更珍惜,把每一件事都做好,并將作為駐村工作隊員,繼續(xù)堅守在獨龍江鄉(xiāng)。
生死瞬間
有一種期待如雨后猛長的春筍
一節(jié)節(jié)努力向上爬
只是為了爭一線陽光,一片葉綠素
那些日子,想帶你去看
蜿蜒的公路和巍峨的山
清澈的江水,傳說“直過”的人們
還有那群堅守在村子的幫扶工作隊
想說給你聽
荒地里是如何長出房子
斷崖里是如何開鑿公路
……
這是出生于一九八六年的余秋尚寫下的詩句。他的故鄉(xiāng),就在比鄰的貢山縣茨開鎮(zhèn),但以前需要步行三天才能到達。
“都過去了,歷經(jīng)五次生死瞬間,是幫扶歲月里抹不掉的記憶和考驗?!边@是不善言辭的傈僳族小伙子余秋尚在自己六年來的幫扶日記中記錄下的心語。
“小余是所有隊員中駐村時間最長、工作業(yè)績最出色的一個?!迸莳汖埥瓗头龉ぷ麝犼犻L吳慶國時常不無驕傲地這樣夸贊。
二○一○年七月,從西南林業(yè)大學資源學院林學專業(yè)本科畢業(yè)后,余秋尚考進了貢山縣林業(yè)局。這時,正是獨龍江鄉(xiāng)整鄉(xiāng)推進獨龍族整族幫扶三年行動計劃如火如荼開展的時期。二○一一年五月,他被抽調到怒江州委獨龍江幫扶工作隊,進駐獨龍江最北部迪政當村委會。
當時交通不便、語言不通,時常沒有電和手機信號,生火做飯全得靠自己。村里六個村民小組,調查走訪最遠的村民小組得用兩天時間。由于路途艱難遙遠,運輸成本極高,蘿卜、白菜、土豆等蔬菜一律每斤十五元。如果有事情到鄉(xiāng)政府,也得走兩天。
村子里的獨龍族同胞幾乎不出村。很多獨龍族鄉(xiāng)親,對外來者保持著相當?shù)木韬途嚯x。
余秋尚記得有一位村民叫都利松,一看到他來走訪做工作,拔腿就繞著山路跑。跑啊跑、繞啊繞,繞出很遠的路,就是不讓他追得上和找得到。
這種情況,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在幫扶政策下,余秋尚和其他駐村工作隊員們克服種種阻礙和困難,幫助獨龍族鄉(xiāng)親修建新房、發(fā)展種植養(yǎng)殖業(yè)……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余秋尚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二○一二年一月二十一日,獨龍江鄉(xiāng)的雨又是下個不停。
余秋尚犯了愁,他所在的村委會有兩個安居工程施工點,其中一個就是雄當小組。因為雄當村安置有四個小組,需要盡快搬到集中安置點,無奈駐村的工作隊員只有他一個人。再加上余秋尚到雄當駐村才半年多,傈僳族語和獨龍族語不通,雄當?shù)睦习傩?,絕大多數(shù)也聽不懂漢話。對獨龍族的三年幫扶行動計劃執(zhí)行到了關鍵時期,余秋尚和雄當?shù)睦习傩崭星槿蕴幵谀ズ掀?,當?shù)厝罕妼ν鈦砣藛T幫扶政策和成效還不太清楚,不是太信任。因此,巨大的工作壓力讓余秋尚寢食難安,但必須馬上出發(fā)去做老百姓的工作,組織大家像往常一樣投工投產(chǎn)。
持續(xù)的降雨讓道路異常泥濘和濕滑,不時從路邊山上飛射下來的滾石,更是令人提心吊膽。
余秋尚深知獨龍江的路歷來如此,唯有小心再小心。
正當余秋尚獨自走到雄當和迪政當交界處,他感覺到眼前的山體似乎在連綿細雨中晃動。
他大喝一聲“不好”,拔腿就狂奔起來,同時,一聲巨響,突如其來的泥石流挾裹著巨石、水流、枯樹……如千軍萬馬般從山上急速沖下來,瞬間就把他身后的道路沖垮掩埋了。
余秋尚事后說:“我嚇壞了,不顧一切往雄當方向跑,現(xiàn)在回憶起來有點兒像電影鏡頭里面的生死時速,逃過一劫。我大汗淋漓地躺在地上,看到的景象是身后的公路已經(jīng)沒了,路基垮了,幸虧石頭一個也沒砸到我,如果當時我晚跑一秒,或反應再慢一秒,可能就從工作隊名單里消失了?!?/p>
二○一三年七月十一日,剛剛下大雨,獨龍江煙雨蒙蒙一片。
或許是天氣原因,安置房的廚房工程進度比較緩慢。為了趕工期,余秋尚不得不冒雨去村里發(fā)動大家加快進度。
那時,迪政當村的獨龍族鄉(xiāng)親們全都住在山上。當余秋尚一行四人走進木當村時,發(fā)現(xiàn)通往木當村的路橋已被沖垮,只能涉水而過。
余秋尚他們挽起褲腳,看著湍急的水流,為了安全起見,大家商議決定四個人手拉著手過河。
雨越下越大,河水暴漲,剛下河,就幾乎淹沒了下半身。正當大家趔趄著摸索前進,快要過到河水中間的時候,余秋尚突然感到腳下一滑(踩到石頭),雙手一松,隨之一腳踏空。
說時遲那時快,同行的一位村民一把緊緊拉住了他,讓余秋尚又逃過一劫。否則,在那種環(huán)境中人一旦摔倒,馬上就會被激流卷走,幾無生還可能。
二○一四年二月二十日一大早,獨龍江天空放晴了,這是難得的好天氣,之前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二十多天雨,影響了巴坡安置點廚房工程。
余秋尚吃早飯時,正好遇到獨龍江鄉(xiāng)黨委副書記趙福元。
趙福元對他說:“小余,等會兒咱們一起下去巴坡村,看看蓋給老百姓的廚房進展情況如何。”
“好啊,我這幾天也正愁這個事情呢?!庇嗲锷行闹械拇_也牽掛著這個項目。
“那我們搭余振軍的車一起去吧?!?/p>
趙福元是怒江州委獨龍江幫扶工作隊隊員、獨龍江整鄉(xiāng)推進獨龍族整族幫扶巴坡工作點負責人。余振軍則是獨龍江整鄉(xiāng)推進獨龍族整族幫扶巴坡村廚房工程施工方負責人。
“本來說好了一起去巴坡,但后來我又有其他事情走不開,就沒有跟著趙福元他們去,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趙福元他們出去還不到十分鐘,就出事了……”余秋尚感慨道。
當余振軍驅車載著趙福元從鄉(xiāng)政府出發(fā),途經(jīng)迪馬公路(迪政當村到馬庫村的鄉(xiāng)村公路)K39+850m時,趙福元恍惚間聽到獨龍江對面有聲音喊叫著飄過來:“小心,前面有石頭!”
還來不及往前細看,一陣轟隆轟隆的巨響,公路上方突然呼嘯著滾落下一塊幾百公斤的巨石,直接砸穿了駕駛室正上方的車頂。
趙福元腦中一片空白,憑著本能,試圖從副駕駛座位上爬到后排自救,但不知何時昏厥了過去。
幸好,巴坡小學教師木衛(wèi)軍和獨龍江森管員王軍路過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出事皮卡車的車頭已經(jīng)被巨石砸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半截車身,駕車的余振軍已當場死亡,而躺在后座上的趙福元渾身是血。
二人立刻攔下一輛路過的皮卡車,迅速將始終處于近昏迷狀態(tài)的趙福元送到獨龍江鄉(xiāng)衛(wèi)生院。
但是,獨龍江鄉(xiāng)衛(wèi)生院只能做簡單的護理處理。當時獨龍江大雪封山,無法通過公路將趙福元送出治療。
正當情況危急之時,黨和政府決定派遣直升機前往巴坡,將受重傷的趙福元直接送到保山第一人民醫(yī)院救治,他最終得以脫離生命危險。
二○一四年四月六日,獨龍江,大雪紛飛。
余秋尚和幾位駐村隊員正經(jīng)過獨龍江埡口雪山。
由于雪下得實在太大,厚厚的積雪讓前方的道路受阻,看來是已經(jīng)通不了了,怎么辦?
雖然在道路前方,兩面都有裝載機同時開工推雪,但是由于雪積得很厚,以至于推進速度很慢,待推進到一百米處時,已經(jīng)是夜里十一點。
沒辦法,看來只能被堵在埡口過夜。
何時能夠把雪推開,開出一條道路來,是一個未知數(shù)。
余秋尚和同事們只能待在車里,說著說著話,也就一個個睡著了。
凌晨三點左右,余秋尚被突如其來的響動驚醒。由于他靠近窗戶,雪塊砸碎的玻璃又全部砸中他的下腭和臉部。
“趕快跑,雪崩來了!”
余秋尚忽然感覺到更大的不對,顧不上疼痛,大聲叫喊。
大家立刻反應過來,推開車門,紛紛拔腿拼命奔跑。
剛跑出十米左右,余秋尚稍一回頭,看見一大堵雪崩,伴隨著一聲巨響傾瀉而下,轉眼車子被掩埋了一大半。
“要是稍晚一點兒,或者反應慢一點兒,后果真是不堪設想啊!”余秋尚對那個驚險場景一直記憶猶新。
二○一四年五月十日,獨龍江仍舊大雨滂沱。
余秋尚和工作隊汪新晨一起乘車出發(fā)去貢山縣。
一路經(jīng)過大大小小的水洼,不時還有小股泥石流沿著山體沖刷而下,讓人提心吊膽。
車子大概行至三十七公里處,駕駛員減慢了速度。
余秋尚記得,以往這里只是一小股水,此刻卻由于連日暴雨漫成了大河。
在這種情況下,一般的面包車和皮卡車都不能過,所以駕駛員減速,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有的說為了安全起見,還是返回吧;也有的說,加大油門,應該沖得過去。
當大家正在爭論時,駕駛員決定加油門沖一下試試。
可是,油門剛踩了幾腳,不見動靜,原來車子被水流沖下來的巨石卡住了。
“不好,快跑!”不知是誰大喊一聲。
于是,大伙打開車門,跳下車便拼命往外跑。
等跑回去一段,緩過神來再看,車子已經(jīng)被巨大的水流和巨石擠壓得嚴重變了形。
余秋尚心臟撲通撲通直跳,我的天哪,要不是跑得快,人的血肉之軀,還不得被壓癟擠碎??!
在獨龍江駐村工作,有時候生與死就是一瞬間的事情,這就是現(xiàn)實。兇險的自然環(huán)境,加上大半年大雪封山無路可通(高黎貢山獨龍江隧道未正式打通之前),讓駐村工作難上加難。但余秋尚和所有駐村工作人員一樣,心中有責任、有擔當,作為黨和政府對獨龍江持續(xù)幫扶的一線工作人員,他們的確做到了舍生忘死,砥礪前行。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就拿迪政當村來說,經(jīng)過余秋尚和駐村隊員們歷經(jīng)生死的不懈努力,到二○一五年,村里一百五十五戶、六百三十二人,全住進了戶均約七十平方米的新房。農民人均純收入也從五年前的不到六百元上升至兩千多元,基本實現(xiàn)了溫飽。并且,每個家庭都通了正常家用電,可以看電視;不需要再使用不安全的家用小型水力發(fā)電機,自來水水龍頭接到了每家每戶門前;甚至家家都領了手機,獨龍族因此成為第一個全面進入5G時代的人口較少民族。
“現(xiàn)在,就連當初處處躲著我的獨龍族村民都利松,也都邀請我去他家做客了?!秉h和政府對獨龍族實行的精準扶貧,讓余秋尚心中滿是自信和自豪。多次的生死經(jīng)歷,早已化為駐村扶貧隊員另一番豪邁的堅守與勇氣。
為此,他還為獨龍江駐村工作隊員寫下這樣的詩句:
把江水擰干,曬在柏油鋪成的公路
我依舊見到那么可愛的一群人
在這里,相聚相逢相識相知
他們一次次背負一代人的使命
等待厚積薄發(fā)的土壤
來一場千年巨變
命懸一線
大雨,持續(xù)的大暴雨沖刷著獨龍江,也沖刷著距離獨龍江鄉(xiāng)政府孔當最南部四十多公里的馬庫。
斷路、斷電、斷信號……更為危急的是,馬庫村獨龍族同胞在持續(xù)一個多月的強降雨下,關乎生存問題的糧食、鹽巴、食用油等生活物資出現(xiàn)了嚴重短缺。如果不能冒險出去,與鄉(xiāng)政府和外界取得及時聯(lián)系,那么馬庫村所轄的四個村民小組共八十二戶二百八十三人,將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其中還包括馬庫小學的師生們。
這讓由云南省文聯(lián)派駐的扶貧隊員——獨龍江鄉(xiāng)馬庫村第一書記、駐村工作隊隊長龔嬋娟心急如焚。
龔嬋娟記得,自從二○一六年二月二十五日被派到獨龍江,已近三個月。就是在這短短近三個月時間里,她深深感受到,馬庫,這個全獨龍江鄉(xiāng)最遠也是整個貢山縣離緬甸最近的邊境村(離中緬41號界樁僅有三點五公里)獨龍族鄉(xiāng)親的純樸善良,也感受到了獨龍族,這個云南最為偏遠落后民族的條件艱苦。
作為共產(chǎn)黨員的她暗下決心,一定要把這里當作第二故鄉(xiāng),一定要把獨龍族鄉(xiāng)親當成自己的親人,盡最大力量幫助獨龍族親人們,改善生產(chǎn)生活,最終脫貧致富!
但眼前連續(xù)暴雨造成馬庫村的困境,讓這位看似柔弱的姑娘犯了難。
她心中也十分矛盾,如果不出去,就無法與鄉(xiāng)政府聯(lián)系,這里的情況也就無法讓外界得知,談何救援?但如果冒險出去,連日的大暴雨早就將馬庫通往鄉(xiāng)政府的唯一通道——迪馬公路多處沖斷,并且沿路時時會面臨山體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災害,如果運氣不好的話,很有可能人還沒走出去……
想到此,龔嬋娟更加焦慮,但她同時下了最大決心:必須出去,馬上出去,這漫天雨水啊,獨龍族鄉(xiāng)親們可實在是等不起了!
五月二十二日十一點多,龔嬋娟和貢山縣住建局派來的駐村扶貧工作隊隊員李曉峰等五人,先后從馬庫出發(fā)了。由于車子無法行走,只得分批先搭乘當?shù)乩习傩盏哪ν凶咭欢?,然后再徒步?/p>
雨,就像是長了眼睛一樣,緊緊貼著龔嬋娟下,另外還有來幫助馬庫村兩委換屆因暴雨不得不滯留的副鄉(xiāng)長、馬庫駐村扶貧工作隊副隊長余金成,也和龔嬋娟同行。
一路風雨,一路滾石,一路危險,一路提心吊膽……當龔嬋娟和余金成磕磕絆絆走到塌方最嚴重的迪馬公路五十三公里處時,最嚴峻的考驗來了。
龔嬋娟看到這條路的上方,大大小小的滾石伴隨著雨水山澗,不斷彈射下來,而路的下方,全都是嶙峋懸崖的萬丈深淵。由于連續(xù)的沖擊垮塌,僅剩寬度七十多厘米的路基,在一陣強似一陣的暴風雨中飄搖,像是要吞噬人的幽靈般忽隱忽現(xiàn)。
龔嬋娟和余金成都是近視眼,所戴的眼鏡早就被雨水、泥水淋濕了,眼前模糊一片,如何順利過這個“坎”,是個大問題。
余金成說:“龔隊長,這路太危險。這樣吧,我先走,先在前面探路,主要我們得避開滾石?!?/p>
龔嬋娟在風雨中點了點頭,緊跟著余金成,準備往前走。
可能是看得不太清楚,余金成便跳到前方一塊大石頭上,觀察不斷彈落的滾石。
龔嬋娟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不對,身子搖晃得厲害,只好手腳并用,幾乎是趴著貼著地面,十分艱難地在一堆又一堆塌方泥石中踽踽而行。
“?。 饼弸染昴_下一滑,不由自主大叫一聲。
余金成轉身一看,龔嬋娟整個人跌倒了,便立刻沖過來。
龔嬋娟在滑倒的瞬間驚恐萬分,本能地伸開手一陣亂抓,但越是這樣徒勞地抓,整個身體越是往下滑墜。
她的手中,只能抓住一把把泥石和雨水。
余金成邊跑過來邊呼叫,但所有的聲音此刻都被暴雨湮沒了。
龔嬋娟使勁讓自己貼向陡坡,試圖依靠身體增加摩擦力,阻止繼續(xù)滑落的速度。所幸的是,在她滑落十多米后,拼命揮舞的右手剛好抓住了一根從塌方泥石流堆里裸露出來的樹根,這才勉強止住了下滑。
與此同時,余金成也沖到了眼前,看到龔嬋娟拉著了樹根,大喊:“龔隊長,別緊張!快把腳尖往泥里扣,踩實了再用力?!?/p>
余金成邊喊邊實施救援。他左手找準旁邊的一根樹根拽緊,伸出右手,一點一點接近,最終緊緊扣住了龔嬋娟的左手。
泥石不斷地在龔嬋娟和余金成的踏腳處滑落。下面是千巖萬壑的懸崖,懸崖底部,獨龍江濁浪滔天,伴隨著暴風雨發(fā)出陣陣狂怒的巨大聲響,仿佛要吞噬世間的一切。
余金成拉著龔嬋娟,慢慢地一點點移動,隨后又一步步爬到了相對安全的地帶。
滿身泥水,滿身擦傷流血的疼痛,劫后余生的恐懼與委屈……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龔嬋娟這個從小在城市里長大、從沒有經(jīng)歷過這般危險困苦的姑娘,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余金成默默地在旁邊陪著,他深知每一位到獨龍江駐村工作隊員的艱難,也更理解龔嬋娟作為駐村第一書記和隊長的不容易。他看到雨水和淚水混雜在龔嬋娟清秀的臉龐,卻讓這張臉更加美麗甚至有些崇高了。
“你知道嗎?我太想哭了,我哭不是因為我害怕,而是因為在你的幫助下我脫離了險境,我現(xiàn)在好想打電話告訴爸媽我很平安……這是我第一次冒險,但這里的干部群眾卻經(jīng)常面臨這樣的險境,老百姓太不容易了,我們?yōu)樗麄冏鋈魏问露际侵档玫??!饼弸染晔箘艙u晃著沒有信號的手機,像是和余金成說話,更像是驚魂未定地自言自語。
或許是老天感動于龔嬋娟、余金成等人為馬庫獨龍族老百姓冒死尋求救援的舉動,連續(xù)多日的大暴雨居然慢慢小了,停了。
五月二十三日上午十點,獨龍江鄉(xiāng)組織黨員、民兵共二十四人,為馬庫村送去大米八千斤、食用油一百零七桶、食鹽一百零四袋,以及消炎藥、感冒藥、防蚊蟲叮咬藥等一大批應急藥物,為馬庫老百姓救了急、解了難!
馬庫獨龍族鄉(xiāng)親聽說這個事情后,一些大媽見到龔嬋娟就緊緊拉住她的手,眼中含淚說道:“能松(女兒)啊,馬庫村把你當男兒使,帶欠(拖累)你啦!真的感謝共產(chǎn)黨,獨龍人民永遠跟黨走?!?/p>
龔嬋娟心中暖暖的,她知道,自己作為馬庫村第一書記、駐村工作隊隊長,代表的是黨和政府,只要是獨龍族老百姓的事情,即使再苦再難再險,自己仍然會義無反顧、全力以赴!
正是有了龔嬋娟等駐村隊員舍生忘死的幫扶工作,馬庫村一天一天在變化、在發(fā)展。
兩年來,龔嬋娟帶領隊員們訪遍了全村八十二戶二百八十三人,其中十二戶四十四人建檔立卡戶,更是成為龔嬋娟再熟悉不過的親人。截止到二○一七年,他們中家庭年人均純收入最高的馬國香家,達到一萬八千元;收入相對低一點兒的馬新洪家,也達到四千六百元。十二戶建檔立卡戶,全部達到“兩不愁三保障”,也達到了國家脫貧標準,率先實現(xiàn)了脫貧摘帽的總目標。
“駐村兩年來,我最大的幸福感,就是和獨龍族老百姓相處得像親人一樣,大家都親切地叫我‘獨龍能松’?!?/p>
后來,龔嬋娟回顧自己在獨龍江的駐村工作,特別是那次暴風雨中的生死經(jīng)歷,不無感慨道:“我知道,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F(xiàn)在,黨的政策好,我們能帶動老百姓把對黨的感恩之情化作強大的內生動力投入到生產(chǎn)生活中,這才是我們扶貧干部的價值所在。二○一七年底,我們村草果產(chǎn)量達一百三十四噸,產(chǎn)值達二百二十七點八萬元,僅草果一項,全村人均收入達八千余元。我相信,將來工作隊回去后,獨龍族老百姓依然能靠勤勞的雙手創(chuàng)造更加富裕美好的生活。我感恩獨龍族親人,在我工作生活遇到困難時給予我莫大的關心與支持;我感恩獨龍江這片熱土,讓我在這里奉獻青春,留下溫暖的記憶,更收獲了成長;我更感恩這個偉大的時代,讓我們努力奔跑,成為新時代脫貧路上不折不扣的‘追夢人’。兩年來和獨龍族親人們在一起的日子,總會時常浮現(xiàn)在我眼前,就像一壺老茶,一壺用情感的沸水沖沏的茶,翻滾、起伏、平靜,品一口,甘之如飴,內心留下恬靜的美。”
巨石與泥沙
出生于一九八二年的楊文彬也記不清,這條路,自己究竟來回走了多少次。
但這一次,老天似乎跟他開了個玩笑。
二○一八年八月二十三日,雨一直下。到貢山縣城剛參加完一個扶貧工作例會后,楊文彬得立刻趕回獨龍江,召集村干部傳達會議精神、安排具體工作。
連續(xù)多日的暴雨,讓貢山通往獨龍江的路不斷塌方又不斷修補,不斷修補后,又不斷塌方……如此反復,已成常態(tài),所以對于楊文彬來說,也是見怪不怪的事情了。
楊文彬是云南省文聯(lián)二○一八年二月派駐獨龍江獻九當村的第一書記、工作隊長。為了便于開展工作,他特意改裝了自己的愛車,以便適應獨龍江各種險峻的山路。
由于當天暴雨傾盆,雨刮雖然開到了最高檔,但視線仍然受阻。好在楊文彬對這條路走過多次很熟悉,加之是“老駕”,駕駛感覺又比較好,不覺就來到了彩虹橋。
在剛剛經(jīng)過彩虹橋后的第一個回頭彎時,一聲巨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頭頂爆炸,車子也隨之劇烈搖晃了一下,方向盤差點兒脫手。
楊文彬被“炸”得蒙了一下,隨之,他感覺到一塊砸穿車頂?shù)木奘?,正壓住座椅靠背頂住了自己的后腦勺。出于本能反應,他馬上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立即加大油門,車子迅速頂著巨石,沖離了山體滑坡地段。
冰冷的石頭不時隨著顛簸的山路,擦碰著楊文彬的后腦勺。他不敢停下來,也不敢轉頭偏頭,心臟撲通撲通亂跳,邊駕駛車輛邊冒大汗……待車子行駛到寬闊地段,楊文彬停了下來,轉頭一看,尖棱棱的石頭直插駕駛座后背,還滴滲著水。
冒著大雨,楊文彬趕緊打開駕駛室,下車檢查。眼前的一幕更是讓他驚恐得倒吸一口涼氣,那是一塊大如部隊“前運包”般的方尖形巨石,大約七八十公斤,直接砸穿車頂汽車行李架后,斜插入前后排之間。巨石尖已插入車體內三十多厘米,正正地頂在主駕座椅靠背上,如果距離稍微偏差一點點,百分之百準要讓人腦袋開花。
楊文彬一邊慶幸自己大難不死,一邊趕緊爬上車頂,用盡全身力氣,將石頭慢慢推出來推下去,然后再用座椅防塵墊塞住車頂被砸出的大洞,繼續(xù)冒著大雨前進。
一路上,楊文彬全身濕透,他的車內也被雨水不斷灌進來濕透了,但他咬緊牙關,平復了自己的恐懼后怕,一刻也沒耽誤,就趕回獻九當村委會完成會議的緊急傳達工作。
此后,楊文彬的車頂行李架靠駕駛員頭頂位置,總是多放置一條汽車備胎,以防萬一。不了解這段往事的人們總是很好奇,這輛車的備胎,怎么會放在這個位置?
當然,獨龍江公路給駐村扶貧隊員造成的危險,數(shù)不勝數(shù),在楊文彬身上有了第一次,也就會有第二次。
二○一九年九月,因到貢山縣開一個扶貧工作會,楊文彬依舊開著自己的車前往。
開完會后,在返回獨龍江的過程中,由于沒有及時得到獨龍江隧道施工關閉的通知,加之天色已晚,連綿細雨伴著冷空氣侵蝕而來,楊文彬實在不愿意走回頭路,只得選擇穿越獨龍江古老的神田公路(新隧道修通之前的老的繞行公路),繞過眼前因施工封閉的隧道,返回獻九當村委會。
為了防止發(fā)生意外,楊文彬特意檢查了車況,確認一切正常后,便沖上了神田公路。
自一九九五年十月一日新的獨龍江隧道正式通車以來,神田公路基本上沒有車輛再經(jīng)過。由于年久失修,到處都是塌方碎石。
楊文彬也不敢大意,盡管他改裝的越野車裝備了泥地大胎。
當車輛行駛到四公里處,楊文彬發(fā)現(xiàn)前方路基被沖垮塌了一半,而下面,則是萬丈深淵。
楊文彬不敢貿然沖過去,而是選擇下車,仔細丈量通行寬度等之后,才小心翼翼駕駛著車輛,緊貼靠山體的峭壁穿越了過去。經(jīng)過時,由于路寬不夠,外側車胎已經(jīng)半露于懸崖,這讓他還是有點兒小怕,但也有點兒小得意。
經(jīng)歷第一個危險地段后,車窗外神田瑰麗無比的風景并沒有讓楊文彬心情暢快,因為一路仍是垮塌的路面,不得不集中全力,小心應付。他心中甚是明白,這種到處布滿石塊的危險路段,必須小心避讓,否則稍不留神,車輛的半軸必斷。
繼續(xù)行駛十多公里后,楊文彬終于來到了獨龍江老隧道(黑普埡口隧道)洞口。隧道有兩百多米長?,F(xiàn)在,由于多年失修,不見一絲光線,陰暗寒冷之氣直逼過來,讓人宛如置身冰窟。
楊文彬打開車上的所有射燈,才發(fā)現(xiàn)不妙,隧道內早已是一片汪洋,但幸好水深不足一米。
于是,楊文彬又打開越野車前后差速鎖,慢慢驅車鉆進了隧道。
行至隧道中段,楊文彬又發(fā)現(xiàn)前方有一個落差約一米的石階,下方水深估計超過一米,而上方則有兩塊巨石交錯而立。
為了應對危急情況,楊文彬只好選用低速四驅,慢慢驅車爬上前方巨石。在交叉軸即將形成之時,根據(jù)越野駕駛經(jīng)驗,他一腳油門,車頭直插水中,所幸這輛車改裝了涉水喉,要不然此時淹沒了機蓋的水絕對會讓發(fā)動機熄火。
隨后,楊文彬像是開著潛水艇一般,將車輛順利駛出隧道。
前面幾次危險情況的處理得當,讓楊文彬更有些沾沾自喜。在出隧道后一公里處,一大片潮濕的流沙擋住了去路。
楊文彬停穩(wěn)車,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是剛剛從山上滑落下來的流沙。
怎么辦呢?就此返回,實在是讓人不甘心,而且村里還有不少重要工作不能耽誤。
思考再三,楊文彬決定沖過去。
為保險起見,楊文彬先下車,用腳試探性地踩過之后,深信車輛可以通過。他便打開前后差速鎖,在低速四驅的加持下,沖上了流沙??墒沁€不到十米,車輛就被懸空了。
因為泥沙中掩埋有大石頭,這是楊文彬沒能充分預料到的。車身大梁被石頭頂住了,四個車輪三個被懸空,還有一個因泥沙無附著力而空轉著。
楊文彬不得不再次下車觀察,四處尋找可以用絞盤借力的樹樁,可是四周一片荒蕪。
想墊石頭,石頭都很大無法搬動;想挖泥沙,沒工具更沒如此力氣。楊文彬嘗試了一遍后,感覺皆是徒勞。眼看著四周已經(jīng)漸漸黑暗的天空,不得不選擇徒步剩下的十七公里山路。
大霧、細雨、荒涼、殘敗,并不時伴隨著滾石、泥沙……在這條獨龍江原來唯一通向貢山的山路上,楊文彬從心底真正感受到獨龍族人民生活的艱辛。是啊,在沒有修建新隧道的時候,所有的獨龍族同胞必須走這樣的老路;而走這樣的老路,是多么讓人痛苦和絕望的一件事情??!
經(jīng)過艱難跋涉,楊文彬回到鄉(xiāng)政府,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但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靜。獨龍族人民生活真的太艱難了,作為駐村第一書記、工作隊隊長,自己一定不能辜負黨和政府的重托,一定要全力幫助獨龍族鄉(xiāng)親們……
第二天一早,楊文彬約請了朋友張星星、白利斌,用他們的救援車一起重走老隧道,到達流沙堆前發(fā)現(xiàn),車輛已經(jīng)被夜晚的泥石流又埋了一半。
三個人一起刨沙就刨了將近兩個小時,然后用拖車繩把車從后面拖出泥石流。
在返回獨龍江的路上,楊文彬想,或許是自己特別幸運,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而且如果再晚一天,他的車必將被泥石流推下懸崖……
回顧自己三年多的駐村工作經(jīng)歷,楊文彬這位生長于省城昆明的漢子動情地說:“不到基層,永遠不知道基層農村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更不知道,為什么‘三農’問題是中國發(fā)展中最重要的問題。就拿獨龍江和獨龍族來說,如果沒有中國共產(chǎn)黨,沒有社會主義制度的優(yōu)越性,在那么偏遠艱險的地方,永遠都談不上任何發(fā)展,更別說實現(xiàn)整族脫貧……”
獨龍江的發(fā)展、獨龍族的進步,背后是中國共產(chǎn)黨派駐的一批又一批優(yōu)秀干部隊伍舍生忘死、以命相搏的駐守幫扶,無數(shù)感人肺腑的扶貧故事,實難一一列舉。更多扶貧無名英雄的壯舉,就像滔滔不絕的獨龍江水,永遠流淌在獨龍族同胞的心中,其中,一些為此付出生命的扶貧隊員值得我們深深懷念。正如獨龍族的優(yōu)秀代表、“人民楷?!眹覙s譽稱號獲得者“老縣長”高德榮所說:“我堅守獨龍江,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人在現(xiàn)場,這樣我說的話別人才會信。”
是的,就是因為無數(shù)駐村扶貧工作隊員的“在場”,用實際行動詮釋著中國共產(chǎn)黨決不讓一個少數(shù)民族在扶貧路上掉隊的莊嚴承諾。沒有掉隊的獨龍族,在新時代黨和政府的關懷幫扶下,實現(xiàn)再一次的歷史性跨越。
我們可以從獨龍族如今翻天覆地的巨變中,尋找到答案。
[責任編輯 李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