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魯敏新作《金色河流》聚焦改革開放后第一代民營企業(yè)家的“財富觀”—— 魯敏:踏進財富創(chuàng)造者的生命之河
來源:《中國新聞》 | 劉軍  2022年06月21日15:59

病榻上,商海沉浮半生的穆有衡即將迎來生命的最后時光,但巨額財富如何處置仍然困擾著他。這是江蘇籍女作家魯敏最新長篇小說《金色河流》開篇的一幕,也是貫穿這部近40萬字巨著的主線。中國改革開放后第一代民營企業(yè)家的“發(fā)家史”“創(chuàng)業(yè)史”,人們或許已聽聞各種現(xiàn)實或傳說的版本,但是魯敏寫的卻是這些小老板的“財富觀”,相比錢從何處來,她更關心錢往何處去。

作家魯敏 

被年邁商人的眼神刺痛

“我對這種有財富故事的人,天然有興趣?!碑敱粏柤靶聲鵀槭裁磿戇@個主題時,魯敏坦言,在興趣的驅(qū)動下,她早在20年前就開始留心報紙上有關商人的報道,并細心制作成剪報。剪報越做越厚,匯成一本“商海故事會”,細心的魯敏發(fā)現(xiàn)每個階段都自帶主題,脈絡清晰。

“最早,都是暴發(fā)戶的故事,賣瓜子賣啤酒的如何掙大錢;幾年后,主流變成了商海沉浮、兄弟恩怨,財富導致的背叛等等;再往后,畫風又變了,財富越積累越多,有人選擇讀書深造,有人去登山,還有人去靈修。最近這些年,很多人開始轉(zhuǎn)向慈善。比如,遠至曹德旺,近到身邊的耳聞目睹,對我觸動很大?!?/p>

為什么這些商人辛苦賺到的錢說捐就捐?財富的流動和傳承有著怎樣的內(nèi)在邏輯和軌跡?中國人“子孫繼承”的傳統(tǒng)財富觀通過什么樣的軌跡切換到通過慈善回饋社會的現(xiàn)代財富觀?這些問題吸引著魯敏去思考和解答。

而促使魯敏下定動筆決心的則是七八年前發(fā)生的一件事。她原來在通信行業(yè)工作時,認識一個宜興的小老板。這個小老板當時正在為兒子不肯接班而苦惱。他的兒子當時在國外學考古,對他的生意毫無興趣,甚至充滿蔑視?!八膬鹤記]有意識到父親不僅僅是個掙錢的商人,也是一個行業(yè)推動者和重要參與者?!?/p>

已經(jīng)生出老人斑的小老板跟魯敏訴說時,語氣傷感,眼神卻小心翼翼,一直暗中觀察聽者的表情?!耙粋€讀書人,如果罵自己的兒子為何不讀書,可以理直氣壯。但是一個做生意的人,如果說自己的孩子為何不跟我一起掙錢,他就好像很內(nèi)疚,不大說得出口。”這個表情深深觸動了魯敏。她想用自己的筆寫出一個不同以往的商人形象——不是偏見中的為富不仁、狡猾奸詐,也不是那種“臉譜化”的暴發(fā)戶,她要把自己認識的江浙做實業(yè)的小老板們寫下來,致敬財富創(chuàng)造者。而這些小老板都已年過古稀,不僅已陸續(xù)從商海退場,人生大幕也即將拉上,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金色河流》書封

“有總”代表了中小企業(yè)家的基本盤

作為《金色河流》一書的主人公,穆有衡(“有總”)的形象很復雜。他有生意人的“貪婪”與“不潔”——好兄弟何吉祥因幫他而意外身亡,臨終前將在南方闖蕩下的全部身家一手托付,以撫養(yǎng)其尚未出世的骨肉,卻被他挪作“第一桶金”就此發(fā)跡。他粗俗,要求別人叫他“有總”,說是越叫越有,發(fā)達之后,他癡迷收藏、迷信風水、克隆寵物,一度以“糟錢”為樂。與此同時,他商業(yè)嗅覺極其靈敏,能從“國字號”“省字號”大報上琢磨出一筆筆好生意——省里要搞“見山見水”工程了,他就投資做苗圃;“全民健身計劃綱要”又出第二期,他趕緊搞塑膠跑道。他不大喜歡正面強攻,順著政策紅利的大動脈,找一個遠遠的支流搞一搞,“偏門生意經(jīng)”屢次奏效。他肯吃苦,當初擠公交車去談生意,架著胳膊把西服捧手上,下了車再找地方換上,只因為那是他的第一套西裝……

借由書中人物之口,魯敏對“有總”下了斷語:“白手起家,是斬草劈蛇的開路先鋒,也是亂中取勝的野路子,三四十年沖殺下來,固然是吃了很多苦頭,流了不少血汗,但毫無疑問,最肥厚的那一勺豬油都挖到了他們碗里?!?/p>

“有總”事業(yè)成功,但在家產(chǎn)繼承問題上遇到了麻煩。他的大兒子患有阿斯伯格癥,小兒子王桑對父親從小刻意的培養(yǎng)和規(guī)訓心生叛逆,立志“此生務必要跟穆某撇清,他的金山、銀山,一分不要”,家族傳承模式碰壁;“有總”轉(zhuǎn)而模仿香港企業(yè)家邵逸夫,想通過“修幾條有衡路,建幾座有衡橋”流芳百世,卻因為各種原因不了了之。最終在陰差陽錯中,從無意識到有意識,走上一條帶有他個性特色的慈善之路,流沙散金。

在魯敏看來,“有總”是中國小企業(yè)家,特別是帶有家族背景的小城企業(yè)家的典型代表?!疤K錫常一帶或溫州、義烏的商人,都是一手一腳直接把東西打拼出來。他們構成了一個龐大的基礎盤,是他們的共同創(chuàng)造帶來了整個時代的巨大進步,固然他們的來路是斑駁的、泥沙俱下的,但是時間與空間的綜合機會造就了他們,而他們也不曾負于這個壯美的時代。我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尊重他們這一代物質(zhì)創(chuàng)造者的?!?/p>

“應當公正地看待金錢”

與“有總”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小兒子王桑。為了對抗父親“有總”,王桑選擇遠離商海和政壇,退守藝術。他一頭扎進昆曲里面,成為父親口中不成器的“逆子”。以復興昆曲為己任的王桑,卻發(fā)現(xiàn)藝術與金錢之間的關系堪稱“吊詭”:他的所聞所睹、所行所為都是在與“預算”廝纏,怎樣的藝術大師都與錢擺脫不了干系,“藝術的驕傲和藐視萬物真是很縹緲的,一落到地上就需要花錢,為著討好并討得經(jīng)濟,便往往要喬裝、變裝與異裝”。

王桑越是想要擺脫藝術的商業(yè)屬性,就越發(fā)意識到金錢的不可或缺,通過“人在事中”的現(xiàn)實歷練,他漸漸改變了自己的財富觀:“時至今日,反復刷洗中,他才慢慢想明白一點他早該知道的道理。應當公正地看待金錢,像看待陽光和水。應當愛慕商業(yè),崇拜經(jīng)濟規(guī)律,像愛慕春種秋收,崇拜季節(jié)流轉(zhuǎn)。”父子關系在僵持了幾十年后也終于迎來和解:“他覺得這是一種覺悟。他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理解和敬重父親。”

談到為何選擇把昆曲作為小說的重要支線,魯敏透露自己是一個狂熱的昆曲迷。在她身邊,有很多朋友在為“600年昆曲不要斷送在我們這一代人手里”而努力,魯敏想通過自己的筆,讓這些人的聲音被更多人聽到。而從另一個意義上說,非物質(zhì)的代際傳承,也是與財富流傳等量齊觀的另一個接力現(xiàn)場。

說起自己跟昆曲的緣分,魯敏笑稱自己天生急性子,年輕時最不喜歡咿咿呀呀的昆曲。如今,人到中年,血液里的傳統(tǒng)文化基因蘇醒,再聽昆曲就像老鼠掉進米缸里,心里說不盡的歡喜。

同為“70后”作家的徐則臣對此深有同感,他認為傳統(tǒng)文化在中年人生命中越來越重,“每一個中年人身體里都住著一個老東西”,借一種藝術形式探討歷史給我們打下的烙印,簡直是“中年寫作”的標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