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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醒來已是正午(節(jié)選)
來源:《北京文學》 | 鄧一光  2023年01月31日11:38

哼哼在微信里告訴景隨風,她在他公司附近,離著不遠,問他能不能出來兩小時,一小時也行。

哼哼來微信前,景隨風正坐在工位上發(fā)呆。有幾年,很多年,景隨風習慣在實證層面琢磨一些捕捉不住的事情,比如這會兒,他就在想婚姻這件事。景隨風過年就滿三十了,有兩次,他差點走進婚姻的大門,結果門關上,他留在門外。景隨風覺得不能再拖,再拖他就成游魂了。

景隨風伸長脖子朝工位外掃了一眼。項目組三十來號人,只有三四個兩周前才入職的年輕同事嘟囔著嘴改代碼,其他人都一個模樣,戴著耳機,捏著罐綠茶,嚼著零食,一臉冷灰地瀏覽網(wǎng)頁,包括泰米爾人Jhaov。景隨風知道,那些網(wǎng)頁上的內(nèi)容不是之前大家動輒狂刷的NFT和Crypto,a16z基金和無聊猿NFT市場情況,而是公司內(nèi)部網(wǎng)上的優(yōu)化通告。

景隨風收回視線。不用翻工作程序他也知道,下午沒有插件安排。疫情兩年多,市場萎靡,公司盈利項目紛紛轉入虧損,董事會逼著運營團隊收縮戰(zhàn)線,集中資源保關鍵戰(zhàn)場,公司在這個背景下開始裁員。首批員工優(yōu)化上周完成,昨天傳出風聲,第二批優(yōu)化名單很快就出來,他們這個組是去年底成立的,做Web3,屬于風口項目開發(fā),成立后火了半年,最近風頭驟變,很可能滑進優(yōu)化名單,組里有人會被調(diào)去中心組,但不是全部。一切都結束了,他和多數(shù)同事只能等待人事專員的談話。

景隨風在微信里回復哼哼,十五分鐘后自己在樓下等她。然后景隨風給12樓打電話訂房間。12樓到16樓是一家經(jīng)濟型商務酒店,主營小時房業(yè)務,做大樓里幾家公司的生意。景隨風得到的答復是,沒有房間了。五分鐘前還有,現(xiàn)在沒有了。

和女友在商務酒店見面的習慣是景隨風三年前養(yǎng)成的。那會兒他還和前女友青巖熱戀著,正常情況下,他夜里十點下班,新版本測試那些天會通宵趕工,青巖的應酬也不少,倆人約會老對不上點,節(jié)假日也休不到一塊兒,好容易時間湊上了,約會地點也是問題。景隨風來深圳后一直住政府廉租房,小兩房改成的四五個隔間,空間小,不隔音,沒有同居條件。有一次,心火上腦的青巖直接對景隨風說,不能將就的話,你公司樓下有商務酒店,你去開個鐘點房,我不要啤酒燒烤,不包你夜,寵幸你一下就走。景隨風覺得臉上被打了一巴掌,有點不高興。青巖感覺到了,笑笑說,不是我的規(guī)矩,你們那兒的人都這樣。等景隨風問過同事,才知道青巖沒有說假話,大樓里的人都在商務酒店訂房,和另一半或者別的什么人約會。再一想,怎么不是呢,買房過了入市期,約會卻不能等,等兩次就黃了。景隨風和哼哼是疫情大暴發(fā)那個月開始相處,他倒是想約哼哼一起排隊做核酸,這樣約會每天都能堅持,但肯定找打,留給他的約會地,只剩下商務酒店。

景隨風犯難到哪里去弄房卡??萍紙@片區(qū)有好幾家類似商務酒店,目標客戶是騰訊總部、百度總部、聯(lián)想總部和中興總部的數(shù)萬碼農(nóng),不過,下午鐘點房比學區(qū)房緊張,三點一過一房難求。也許過幾天情況會有改變,裁員臺風登陸,營銷小妹肯定會挨著掃樓推銷房卡,哥哥哥哥地央告,但肯定沒有人理會。景隨風管不了營銷小妹,他只管哼哼。哼哼在跨境電商平臺做QC,就是出口商品質(zhì)檢員,這兩年封城封關,訂單搶不出來,訂貨代表進不來,外貿(mào)難做,哼哼公司虧損像夏至后的氣溫,見天攀升,哼哼每天坪山、龍崗跑廠商,催單子,和人吵架,去年春天起咽炎就沒有斷過,夠可憐的。景隨風心想,要不就去街對面藥店買兩盒慢嚴舒檸和喉寶,進星巴克,“星冰樂”兌慢嚴舒檸,讓哼哼喝,嘴里再填一粒喉寶,陪哼哼說兩小時話,聽她倒倒苦水。

景隨風正那么想著,康九九像一條靈活的虎皮魚,繞過礁石般的工位,駕駛著他那輛所向披靡的九圓牌殘障車過來,將1212房間卡丟在景隨風工作臺上,沖景隨風眨眨眼。

康九九是ACM高手,技術大牛,組里的業(yè)務經(jīng)理,景隨風的頂頭上司,三十多歲,化州人很少有他這樣一米八三的個兒。他畢業(yè)于上海交大,有過一年海外打工經(jīng)歷,愛說冷笑話,原先在核心開發(fā)部門,五年前脊髓前角細胞病變,腿部肌肉萎縮,撐不住高能運行工作,發(fā)配到邊緣組,負責團隊技術業(yè)務。康九九三年前離了婚,兩歲的孩子判給了前妻紀芳芳,不過,疾病和離婚并沒有打垮他旺盛的生活愿望,他和紀芳芳依然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身邊還有數(shù)目不詳?shù)呐?,這就是他兜里常常揣著酒店房卡的原因。

康九九告訴景隨風,不是同情他,本來紀芳芳約了談孩子的事,剛才接人力資源部通知,下午開項目負責人會,沒說會的內(nèi)容,猜測是通報第二批裁員名單,他們這個項目組在雷區(qū),大概率會炸,他得去作最后一次掙扎,爭取少裁人。

景隨風謝過康九九,在微信里給哼哼留了房間號,又叫了兩杯“卡樂巴巴”。他能想象頂著一頭亂發(fā)的哼哼,進門后像一匹法拉貝拉馬,氣急敗壞喝光果茶,瞪著眼睛巴巴地看著他,等著他繼續(xù)投喂救命水的樣子。

景隨風掐著點離開工位,下樓去了商務酒店,出電梯時,他看見運營經(jīng)理老鄒進了一個房間。老鄒來組里半年多,景隨風好幾回看見他來開房。頭一回遇上,他回頭問康九九,鄒boss有老婆有房,怎么也去樓下?康九九不說老婆和房的事,問他和老鄒打了招呼沒有。景隨風說這些日子鄒boss狂暴組里業(yè)務,自己沒能幸免,不想打招呼。康九九這才解釋,老鄒挺可憐,沒見他四十歲不到,臉上一塊塊老人斑?開房是為了減負,減完負按時回家扮演丈夫和父親角色,選擇晚上和周末時間會影響家庭生活。

景隨風心想,可不是有壓力嗎,項目組就老鄒不是搞技術的,海外做過幾個月Web3社區(qū),公司花高薪挖他來做運營。頭兩三個月,大家熱情高,沒成家的幾乎沒離開公司,吃睡都在工位上,連極其講究契約精神的Jhaov都不拿勞動合同說事,沒日沒夜在工位上敲代碼,老鄒見人拍人肩膀說煽情的話,綠茶成箱往組里扛。后來情況變了,Web3市場是瘋狂的趵突泉,每天都噴涌出大量產(chǎn)品,想模仿就得一次次試錯,每次都要花費大量精力,老鄒不斷拿市場調(diào)研推翻組里的方向,和業(yè)務經(jīng)理康九九吵架,項目組完全沒有共識,壓力自然大。

“不過,他還是壞了規(guī)矩?!笨稻啪耪0椭劬φf,“他這種情況,有私密性更好的酒店,網(wǎng)上辦入住手續(xù),車直接駛入車庫,走專屬電梯進房間,見不到人。和單身狗擠小時房源,不地道?!?/p>

景隨風進了1212。房間是白色雪原主題,到處貼著折射鏡,提供給客人玩Find me游戲,桌上擺放著營造氛圍的巧克力禮品和解鎖用小支紅酒,床頭柜上還有兩樣自助玩具。景隨風把桌上和床頭柜上的東西收進衣柜。他和哼哼不需要這些。他們需要努力掙錢,穩(wěn)定雙邊關系,拿到廉租房號,早一點建立家庭,那個靠酒精和熱血玩具做不到。

項目組是新知識的交流地,Web3中文資料少,需要閱讀大量英文資料,組里人開口就是行業(yè)黑話,外人聽不懂。但沒有人知道,景隨風是個隱藏的詩人。不是名聲在外那種。景隨風少年時就偷偷寫詩,寫完不給人看,收進文件夾。景隨風非常喜歡蘭波的那首“通靈”詩:

我擁抱夏日的黎明。

宮殿前一切依然靜寂,流水止息。綠陰尚未在林間消失,我走過,喚醒一生動而溫馨的氣息,寶石般的睛瞳睜開,輕翅無聲地飛起。

在晨曦灑落的小路上,一朵花告訴了我它的名字。我向金黃色的飛瀑大笑,它披散著頭發(fā)飛過松林。在銀光閃爍的樹林梢頭,我認出了女神

我揭開她層層紗幔,在小路上我揮動著雙臂。在平原上,我把她介紹給雄雞。在城市里,她從鐘樓和穹頂間逃匿。我像乞丐一樣,在大理石堤岸上追逐她在月桂樹邊,用層層輕紗將她環(huán)抱,隱約觸摸到她美好的軀體……

景隨風一直認為自己有前世,就像蘭波有女神。他確信他現(xiàn)在的生活與前世的生活天壤之別,可前世的生活是什么,他卻沒有一點印象,這使他非常困惑。景隨風覺得事情不復雜,極少數(shù)人能記住生命密碼,大多數(shù)人記不住,所以才找不到通往前世的通道,就像蘭波說的,被遺棄的火車頭還在燃燒,但卻已經(jīng)停在鐵軌上,而他區(qū)別于極少數(shù)人和大多數(shù)人,他記得很多密碼,只是不知哪一個才能開啟前世,他還在找,一個一個地試,需要一些時間,他希望自己依然屬于幻想的一代,通靈能幫助他做到這個。

幾分鐘后,哼哼到了,旋風似的晃悠著雙馬尾辮進門,腳跟一磕關上門,通勤包往桌上一丟,口罩摘掉,口齒不清地說,連著兩晚盯在廠里催貨,一直沒睡,困成狗,讓我先睡幾分鐘,睡完起來咱們再說話。這樣說完,她外套沒脫,人往床上一倒,眨眼就睡著了。

景隨風不能待很長時間,項目組負責人會開完他就得上樓。他過去替哼哼脫去腳上的板鞋,腿搬上床,拉過被子給她蓋上,又怕她起來著涼,重新整理了被子,只在她腹部搭了一角。哼哼體型優(yōu)美,折疊成一只犀牛蝦可惜了,做QC更可惜,不過她這樣的大專生,在深圳能找到一份收入過得去的工作,已經(jīng)很不錯了,再貪就過了。景隨風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接點熱水,替哼哼敷一下臉上的口罩帶勒印,想想有點矯情,放棄了。

景隨風在窗前坐下,接上耳機刷屏。他想,員工優(yōu)化的事情是不是早點告訴哼哼,告訴晚了她沒有心理準備。又想名單沒下來,說不定他是幸存者,告訴早了反而惹哼哼著急。項目組事業(yè)線不好,競爭不過游戲和云項目中心組,最近兩年評級他都是中,不過他一直注意KPI排名,暗中搶著做一些邊界的活彌補產(chǎn)出,他估摸了一下,就算組里裁掉一半人,他也在安全線內(nèi)。

景隨風的家鄉(xiāng)在大別山區(qū)的麻城,父母在水務局分別當科級調(diào)研員和股級科員,大學畢業(yè)時,學??嗫谄判母嬲],現(xiàn)在工作不好找,薪水給到三四千就接,就算這樣,多數(shù)人也要做好啃爹媽兩年的準備。父母讓景隨風回麻城,麻城是縣級市,算得上五線城市,科級就是很大的官,父母怎么也能替他安排上考編名額,但景隨風不甘心,不相信這就是他的前世,他要拼一下。景隨風花540塊錢買了張車票,外加15塊錢盒飯,南下來到深圳,憑事先做好的功課,找到車公廟產(chǎn)業(yè)園,走進一家做山寨機的企業(yè)。面試時他很緊張,感覺隨時要尿。HR問了他幾個問題,都是一些鏈表反轉、插入刪除的基礎常識。他緊張地答了。HR忙得很,告訴他錄用了,起薪六千五。他嚇一跳,出于找份工就好的心態(tài),他做好了十天流落街頭的準備,不會提太高的薪酬要求,沒想到從武漢出發(fā)到拿到工卡,時間不到九小時,找第一份工就中了,薪水還遠超學校的估價,懷疑進了一個不正經(jīng)的強盜團隊。HR看出他的疑惑,解釋說,公司上午已經(jīng)錄了三四個南下大學生,無他,老板剛拿到第三輪風投,就愁錢沒處花。

景隨風一開始跟著組長搞安卓開發(fā)。他在學校沒學過安卓,那會兒感興趣的是超頻,給WIN95找漏洞,和同學討論相對論和熵之源,得多土的人才學安卓系統(tǒng)啊。組長說,車公廟周邊五公里,狗都會安卓,不會狗都瞧不起你,沒關系,我教你。景隨風懷揣愧疚真心惡補了一氣,把能找到的Donald Knuth計算機編程書全找來啃了一遍。沒想到他撞上了大運,那么冷門的安卓,他剛學出來就火了。那一年他運氣特別好,干什么成什么,參與做了兩個軟件,在全市青年技工比賽中拿了名次,成了公司骨干,唯一不順的是女朋友換了兩個,他認真談,都沒談下來。

景隨風的順境在入職的第二年終結掉。投資人砸了幾輪錢,用戶一直不見漲,過了期待期就撤了。公司開始走背運,放棄研發(fā)轉行做中低端電子設備,管理層整天吼著讓員工沒命地加班,經(jīng)常加到凌晨兩點,早上七點半接著開會。景隨風說了幾句抱怨的話,組長給上司打小報告,年終獎扣了四成,景隨風一氣之下辭了職,投了大廠簡歷。

景隨風永遠忘不了那一天發(fā)生的事,簡歷投出去十幾個小時,他就接到回復,通知他第二天一早去科苑路面試,他去了。HR根本沒正眼看他,他一落座就讓他寫一段代碼,交代說別麻煩,直接翻工程文件就行??催^代碼,HR問他對薪酬的要求,又讓他去弄一份沒有心血管疾病和精神病家史的證明。他就知道被錄了,支支吾吾回避薪酬問題,拿定主意只要不低于前份工薪就干。HR說,行李帶著呢吧?帶了就別走了,去樓下找工位上工。說罷撕了張紙條合著工牌丟給他,說他級別T2.2,薪酬17000加16薪,另有1200房貼,合著獎金全年能拿30W。他沒聽清楚,愣在那兒不敢問,慢慢回憶了一下對方的話,覺得戲太過,這么演就有點夸張了。

那天景隨風離開大樓,站在朝氣蓬勃的科苑路大道邊,一時不知道接下來該做點什么,心里想,這就是女神現(xiàn)身的黎明吧?如果是,那就是蘭波說的思想的孵化,他要注視它、傾聽它,拉下琴弓,在內(nèi)心震顫的交響樂中躍上舞臺。那么想著,他的眼眶居然濕潤了。有件事情他清楚,他再也不可能回到五線城市的老家去考水務局抄表員工作了。

就是在那個時候,景隨風交上了康九九這位朋友。

老極客康九九駕駛著他的九圓牌殘障車,領著景隨風熟悉公司環(huán)境,在咖啡廳、健身房、羽毛球館和理發(fā)店里快速穿梭??稻啪抛猿埃椖拷M不是什么好組,在公司主營業(yè)務外晃悠,但包早餐,午晚兩餐半價,有各種贈券拿。景隨風像是打了雞血,表示他不在乎蠅頭小利,也不怕挫敗和瘋狂,在走進這棟大樓后,他就決定要做蘭波說的偉大的病夫,偉大的罪犯,偉大的詛咒者,在工作中磨煉堅定的信仰和超人的力量。

“蘭波是誰?”康九九用看冷凍蠔干似的眼光盯著景隨風。

“他是通靈者。”景隨風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輕蔑,口氣中透出不忿。

“你十八歲的生日早過了吧?”康九九咧著嘴嘲笑。

康九九沒廢話,花三分鐘時間讓景隨風弄清楚了大廠生存秘訣:大廠不需要病夫、罪犯和詛咒者,他們會被資本家的機槍掃得滿身窟窿。在大廠干,技術不是優(yōu)勢,年齡是,成了家的人體力半泄,心事也半泄,老掛著家庭經(jīng)濟安全系數(shù),對薪酬期待高,管理層再蠢,也知道他們和精力旺盛、薪酬期待低、一說趕工住公司就興奮的年輕人的性價比。景隨風能做的只有兩件事,別太早成家,早點評上技術專家,熬到簽下終身合同。

“在你坐到工位上之前,確信把容易傷到自己的東西和易碎的東西都丟到腦后去,不然遲早完蛋。”康九九說罷,操縱輪椅來了個漂亮的原地轉,大雨中的塞納似的駕駛輪椅離開那里。

景隨風上班后發(fā)現(xiàn),組里很忙,PPT做不完,每天都催著提交工作結果,團隊幾小時開一個會,但全都是瞎忙,實際工作無非是沒完沒了地研究市場反饋,然后改寫幾個代碼。項目組同事基本和景隨風一樣,悶騷型的985畢業(yè)生,個個暮氣沉沉,玩的都是上古時代的“魔獸爭霸”“穿越火線”游戲,他們當中一半人希望留在一線城市生活,一半人屬于走著看,趁年輕出來見見世面,混不下去就回家鄉(xiāng)考公務員。

景隨風很快看出來,大廠無非占著資本和賽道優(yōu)勢,談不上創(chuàng)新,一般程序員不用考慮復雜算法,有專門團隊基本山寨太平洋西岸的研發(fā)技術,不會出現(xiàn)Linus和Jeff Dean之類人物。景隨風倒不敢沾Linus和Jeff Dean的邊,對他來說,他們是神一般的存在,而他崇拜的是一頭獅子發(fā)和大胡子的自由軟件運動領袖Richard Stallman,他對Richard Stallman開發(fā)出的Emacs、GCC、GDB爛熟于心,這是他在詩歌之外的另一項私藏,他沒給康九九說。

……

(原載《北京文學》(精彩閱讀)2022年第12期,責任編輯 張頤雯 特約編輯 驀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