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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任榮煉:任溶溶書房
來源:文匯筆會(微信公眾號) |   2023年06月02日09:23

任溶溶和母親

父親的好朋友草嬰是翻譯家,他有個紀(jì)念館,叫“草嬰書房”。我父親也做翻譯工作,還做兒童文學(xué)工作,如果有個“任溶溶書房”,會是什么樣呢?我看了草嬰書房的照片,有書桌和椅子、玻璃門的書柜,還有可以擱腿的沙發(fā)椅。我父親也有大書桌、大書柜,他沒有沙發(fā)椅,就放上他與書共眠的大鐵床吧。

大書桌

我父親的書桌也是中間一個大抽屜,左右各有三個小抽屜,只是桌面不太規(guī)則,左右兩頭稍稍內(nèi)折,因此臺面玻璃也不規(guī)則了。我記憶中玻璃裂成了好幾塊,都說是我小時候拿玩具在玻璃邊上敲,敲裂了。然后,太陽曬呀曬,裂縫蔓延開來,就裂開成好幾塊。玻璃中間沒裂,大概不影響我父親寫字,他也不急,由著玻璃四分五裂??匆娺^哥哥做臺面紙樣,但不知什么原因玻璃遲遲沒配來。

大抽屜有鎖。父親不在,我小時候常常會去拉開小抽屜。左面的抽屜有香煙,有小本本,還有連環(huán)畫。右面的主要是文具,筆和稿紙。香煙香香的,我很喜歡聞。不過父親得了肺氣腫,抽煙實(shí)在不好。連環(huán)畫我也是百看不厭。書桌里的連環(huán)畫其實(shí)是和他的翻譯創(chuàng)作有關(guān),現(xiàn)在遺留的都被我翻得破破爛爛,實(shí)在抱歉!

這張書桌和扶手椅我父親很喜歡,聽他說是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在南京路銅仁路的家具店便宜買來的。估計他總是上那里的咖啡館喝咖啡,路過家具店看中的,當(dāng)時商業(yè)不景氣賤賣吧?不過我父親家里工作也不一定在這張書桌上。大熱天,他會在樓下大飯桌上寫字。他母親晚年病重時,他就下樓,在床邊小書桌上寫。他母親去世了,我父親索性睡他母親的床,也就在小書桌上工作了,邊工作邊抽煙,直到他自己進(jìn)了醫(yī)院。在醫(yī)院里,我父親在病房的移動小桌子上寫字。出院了,家里也買了一張類似的小桌子。我父親最后幾年就是在移動小桌子上寫作的。

樓上的大書桌其實(shí)在我父親住院時已搬下樓來,破玻璃也配好了,只是他出院回家后沒再用過。破舊的扶手椅也處理掉了。書桌中間的抽屜我打開了,里面有日記等,還有幾本不適合兒童讀的書。

大書櫥

父親的大書櫥在樓上,很大,又高又闊,有三層,占了一堵墻,塞滿中文外文的書。我一直為我們家有這么大的大書櫥自豪。后來去叔叔家作客,也發(fā)現(xiàn)這樣的一個大書櫥,用做房間的隔斷。原來這兩個大櫥是我祖父從前開的紙行里存放紙張的,大概兩個兒子成家,一人得到一個。我叔叔家的大櫥放什么呢?不會像我父親那樣全是書吧?

我小時候最喜歡翻大書櫥底層的兒童圖書?;臼俏辶甏賰荷绲臅?,大多有作家翻譯家畫家的簽名,陳伯吹、任大霖、嚴(yán)大椿、李俍民、嚴(yán)個凡等等。改革開放以后,又有許多作家翻譯家畫家送來簽名本,那時另外再添書柜放書了。

父親過去創(chuàng)作、翻譯的書放在中間一層;因?yàn)榉g蘇聯(lián)兒童文學(xué)作品,買了不少俄文圖書,也放在中間一層。兒童圖書多有圖畫,我不識字,就看畫。

上面一層都是大人書,有語言文字的,文學(xué)翻譯的,還有中國古典小說,其中有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的精裝本《紅樓夢》,姐姐說小朋友不好看的。我好奇,拿來看,真是不好看。我父親也不愛看《紅樓夢》,有其父必有其子呀。

小小書柜

樓上還有一個小小書柜,小玻璃門,不顯眼地放在角落里,上面堆過留聲機(jī)等雜物,頂上還放過小電視機(jī)。不過我知道這是我父親十分看重的書柜,因?yàn)槔锩娑际囚斞赶壬臅?/p>

我父親對魯迅先生服帖,魯迅的思想,魯迅的文筆,都是我父親學(xué)習(xí)的。小小書柜里最醒目的就是《魯迅全集》,大紅色的封面,有幾十本。我父親中學(xué)時讀的是從草嬰同學(xué)那里借來的《魯迅全集》,應(yīng)該也是這個模樣。也應(yīng)該是喜歡,父親又自己買了一套,不是第一版了。紅色封面的還有《魯迅書簡》,我父親說,同事華三川曾經(jīng)借過,不知道還在嗎?我趕緊找出來給他看。

小小書柜里除了魯迅的作品,其他的是回憶、研究魯迅的作品,有書,有雜志。都是我出生以前出版的。后來出版的《魯迅全集》《魯迅書信集》都放在大書櫥里,可以方便地拿出來讀。我也確實(shí)很少看見父親去打開小小書柜,倒是我小時候喜歡去翻?!遏斞溉酚幸槐痉g的西方美術(shù)史,有許多插畫,雖然書頁已經(jīng)泛黃,印刷也粗糙,但我就喜歡看書里的畫。

我父親還說過,小書柜里有茅盾先生的手稿,好像說是印刷廠來的。過去的作家手稿都是請排字工人拿著去抓鉛字排版的,手稿散在編輯部、印刷廠,沒人當(dāng)回事。那年父親生病住院,趁著裝修,把他的舊書全搬進(jìn)樓下小房間,我在小書柜里仔仔細(xì)細(xì)地找了一遍,沒有看見手稿。連那本西洋美術(shù)史也沒了蹤影。不過,我沒有告訴我父親。

大鐵床

大鐵床在樓下,不是我父親母親的床,是我祖父祖母的床,表面銅色的漆,我一直以為是銅的。我祖父在這張床上去世,我祖母也在這張床上去世。

我祖母去世后,我父親就住在樓下小房間,睡在這張床上。還是像過去一樣,他喜歡工作到深更半夜,在小書桌上寫啊寫,香煙抽啊抽。第二天開開門,樓上也聞到煙味。大大的床,靠外邊睡覺,靠里邊堆書。小房間潮濕陰暗,沒有書柜,書堆在床上、書桌上、箱子上、大柜頂上,很亂。不過有一張我父親的彩色照片常見于圖書報刊,就是拍我父親在小書桌旁,背景花花綠綠,倒真漂亮。

這張床我父親睡了十多年,睡到進(jìn)醫(yī)院。等到出院,當(dāng)然不能讓他再住小房間,就另外買床讓他睡到大房間來,大床就擱起來了。

我父親去世了,留不留下之前的大床呢?都說銅賣得好,可拿磁鐵一碰,才知道不是銅的了。不過我還是把它收好,也許真要建“任溶溶書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