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親疙瘩
從前,有一個老婆婆,住在一個小山村里,寂寞地生活著。
有一天她切菜時,不慎將中指切破,流了很多血。她順手將這些血抹在一個用禿了的炊帚疙瘩上,然后把這把炊帚疙瘩扔到院子里的雞窩旁邊。
許多天后的一個月圓之夜,老婆婆被雞的尖叫聲驚醒。她知道是黃鼠狼來偷雞了,便從炕邊抓起一把掃炕用的笤帚疙瘩,哆哆嗦嗦地走到院子里。她看到一只肥胖的黃鼠狼正從雞窩門的縫隙往里鉆。窩里的雞發(fā)出陣陣驚叫。
老婆婆將手中的笤帚疙瘩對準(zhǔn)黃鼠狼投過去,同時怒罵著:“該死的話痞子,滾!”
為什么老婆婆罵黃鼠狼為話痞子呢?因為這窩黃鼠狼住在破廟里的供桌后,偷偷地跟著那些寄宿在破廟里的流浪漢學(xué)會了說人話,它們不但會說人話,而且話還特別多、特別貧,特別會裝腔作勢,特別喜歡使用大詞兒。老婆婆曾經(jīng)看到一個話痞子站在她家院墻上做人立狀,一只前爪叉著腰,另一只前爪揮舞著,嘴巴像小喇叭一樣哇哇哇地喊著:“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亂拳打死老師傅,騙子最怕老鄉(xiāng)親……人靠衣裳馬靠鞍,快馬也要打三鞭……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此處必須有掌聲……”老婆婆撿起一塊石頭投過去,罵道:“掌你娘的腿!”話痞子跳下墻頭跑了。從此,這窩話痞子就跟老婆婆結(jié)了仇,經(jīng)常來偷她的雞。
笤帚疙瘩落到話痞子背上,它從雞窩里把頭退出來,立起身體,一爪扶腰,一爪指著老婆婆罵道:“死老婆子!我跟你沒完!”然后便一溜煙地跑了。
老婆婆撿回笤帚疙瘩,又找了一塊石頭將雞窩口堵嚴(yán)。這時,她發(fā)現(xiàn),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一個小東西在墻腳處蹦蹦跳跳。她近前一步,彎下腰,仔細(xì)端詳著,原來竟是那個沾了她中指血的小炊帚疙瘩。起初她還有些害怕,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那小炊帚疙瘩渾身閃爍著淺藍(lán)色的光芒,再仔細(xì)一看,竟是一個有胳膊有腿有鼻子有眼的小兒形象。他有板有眼地蹦跳著,同時還發(fā)出一種嚶嚶的蜜蜂振翅般的歌唱聲。
老婆婆忘了話痞子帶給她的不快,高聲對小疙瘩說:“大聲點兒唱。你不知道我耳背嗎?”
那小疙瘩發(fā)出的聲音大了一些,但老婆婆還是聽不真切,于是她又說:“再大點兒聲兒!”
這下終于聽清楚了,那小疙瘩顯然是使出了最大的氣力在喊叫:“你好,老婆子!”
“不許你叫我老婆子,我是你奶奶!”
“你不是我奶奶?!?/p>
“你是沾了我中指上的血才成為精靈的,所以,我就是你奶奶?!?/p>
“好吧,”小疙瘩似乎有些不情愿地說,“奶奶。”
老婆婆孤身生活了好多年,夢里都盼望著能有個小孩子與自己做伴兒。小疙瘩奶聲奶氣的一聲“奶奶”讓她的心都蜜了。
老婆婆將笤帚疙瘩夾在腋下,彎下腰,伸出雙手說:“好孩子,你跳到我手心里,讓我看看你的小模樣?!毙「泶癖牡嚼掀牌攀中?,又甜甜地叫了一聲“奶奶”,她愉快地答應(yīng)著,瞇起眼睛仔細(xì)地端詳著。只見他有半尺多高,有一顆核桃般的圓頭,頭上豎著一撮亂蓬蓬的毛,有兩只招風(fēng)大耳朵,兩只小眼睛細(xì)瞇著,一粒花生米般大小的鼻子,還有一張蠶豆大的嘴巴,兩條黃豆芽般的小細(xì)胳膊,兩條豆秸棍兒般的小短腿。
老婆婆雙手捧著他,高興地說:“小親疙瘩,這下好了,我有了做伴兒的了?!?/p>
老婆婆捧著小疙瘩回到炕上,給他找了一只襪子當(dāng)睡袋、一個火柴盒當(dāng)枕頭。
小疙瘩說:“我白天睡覺,夜里唱歌。”
老婆婆說:“好,你唱吧。”
小疙瘩在炕上一邊蹦跳著,一邊唱歌:“我是小炊帚疙瘩,我是小炊帚疙瘩,唱歌跳舞真快活,唱歌跳舞真快活!”
老婆婆高興極了,不知不覺地跟著小疙瘩唱起來。小疙瘩調(diào)皮地說:“奶奶,我是小疙瘩,你是老疙瘩?!?/p>
老婆婆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第二天夜里,雞窩里的雞又尖叫起來。老婆婆用笤帚疙瘩敲打著窗欞,并大聲吆喝著,想把話痞子嚇走,但話痞子根本不理睬。雞叫聲越來越凄慘,好像被話痞子咬住翅膀一樣。
小疙瘩自告奮勇地說:“奶奶,我去把它趕跑?!?/p>
老婆婆看看小疙瘩,嘆息道:“我的個小親疙瘩,就你這小身板如何能斗得過它?還是我去吧。”
老婆婆抄起笤帚疙瘩就要下炕,小疙瘩道:“秤砣小,墜千斤;胡椒小,辣人心。別看我炊帚疙瘩小,卻有武藝藏在身!”
老婆婆笑道:“我的個小親疙瘩,還會數(shù)快板兒。好吧,咱倆一起去?!?/p>
小疙瘩道:“奶奶,你給我一根針。”
老婆婆從針線盒里找出一根納鞋底子的粗針遞給小疙瘩,并說:“小心,別扎著自己?!?/p>
“瞧您說的,奶奶!”小疙瘩舞弄著手里的針,“您就看我的吧?!比缓?,一個蹦就跳到炕下去了。
“小心點兒,寶貝兒?!崩掀牌艙?dān)心地說著,緊跟著小疙瘩來到了院子里。
今夜的月光比昨夜還亮,照耀得地上的草棍兒都清晰可辨。只見那話痞子已經(jīng)將堵雞窩門口的石頭拱開一條縫,大半個身體已經(jīng)擠進(jìn)雞窩,一條大尾巴在左右搖擺著。
小疙瘩喊叫著:“呔!話痞子,你疙瘩爺爺來也!”
老婆婆看到小疙瘩揮舞著鋼針向話痞子蹦去,那根針在他手里閃閃發(fā)光。
那話痞子從雞窩里退出,身體人立,打量著,冷笑一聲道:“我還以為來了個好漢,原來是個爛炊帚疙瘩?!闭f著它就將沾在前爪上的一根雞毛舉到嘴邊,嘬口一吹,只見雞毛飄飄搖搖地飛到月光中去了。
話痞子斜著身體,大尾巴拖在身后,一只腳打拍子一樣有節(jié)奏地點著地,兩只前爪拤著腰,嘴里吹出一首歡快的曲子。
它的傲慢和蔑視激怒了小疙瘩,他在地上蹦了一個高,便吶喊著向話痞子沖去。
話痞子一個輕盈的閃身便讓小疙瘩撲了空,巨大的慣性讓小疙瘩撞到了雞窩上。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似乎有些頭暈的樣子。
老婆婆心痛地大喊:“寶貝兒,小心!”
只見話痞子拎著小疙瘩頭頂上那撮毛,就像擲鐵餅一樣悠起來,話痞子的身體快速旋轉(zhuǎn)到三圈半的時候就松開了提著小疙瘩頭毛的前爪,小疙瘩喊叫著飛了出去。
如果不是老婆婆用胸膛擋住了他,他還不知要飛多遠(yuǎn)呢。老婆婆在他的沖擊下,連連倒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婆婆心疼地?fù)崦「泶駟柕溃骸昂⒆?,你沒事吧?”
小疙瘩定了定神,道:“沒事,奶奶放心?!?/p>
話痞子得意地踮著后腿道:“孫子,服不服?不服再來!”
小疙瘩蹦跳著向話痞子逼近,他汲取了剛才的教訓(xùn),沒再使用莽撞之力猛沖,而是圍著話痞子蹦跳著繞圈子。有時候,他擺出架勢,猛地往前一沖,話痞子繃緊身體準(zhǔn)備接招時,他卻突然又跳了回來。他左轉(zhuǎn)右轉(zhuǎn),一圈一圈又一圈,揮舞著那根閃光的鋼針。他時而似乎逼近了話痞子的身體,時而又退回,就這樣一會兒就把話痞子繞得暈頭轉(zhuǎn)向。它惱怒地說:“孫子,你這是干嗎呀?老子不陪你玩了?!?/p>
就在話痞子四爪著地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老婆婆看到她的小親疙瘩,閃電般蹦到了話痞子背上。他手里的鋼針一閃爍,就看到一股綠色的液體從話痞子的右眼里滋出來,隨即聽到話痞子發(fā)出一聲慘叫。
老婆婆看到她的小疙瘩與話痞子糾纏在一起,在地上翻來滾去,急得不停跺腳,想幫忙也幫不上。突然,她聽到話痞子屁股里發(fā)出一聲悶響,冒出一股黃煙,便大喊一聲:“小心!”她的話未落音,便有一股濃烈的臭氣彌漫起來,老婆婆感到頭暈惡心,慌忙掀起衣襟遮住了口鼻。她看到小疙瘩從話痞子背上跌下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而那受了傷的話痞子歪歪斜斜地逃跑了。老婆婆屏住呼吸,移步向前,彎腰把小疙瘩撿起來,走到那盤石磨前,把他放在磨盤上躺著。
老婆婆以為小疙瘩死了,難過地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叨念著:“小親疙瘩,我的孩子,我們才認(rèn)識兩天,想不到你就被話痞子的臭屁給熏死了。都怪我沒事先提醒你……”
小疙瘩從磨盤上慢慢地爬起來,他腳步踉蹌,差點兒跌到磨盤下。他捂著嘴,干嘔了幾聲,又用小手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氣,喘息著說:“我的個天哪,這臭氣實在太沖了呀!”
老婆婆道:“奶奶知道這些話痞子會放臭屁,但想不到這么厲害?!?/p>
小疙瘩道:“我刺瞎了它一只眼睛,只怕它明天晚上會來報仇,這可怎么辦呢?”
“是啊,這可怎么辦呢?”老婆婆憂愁地說。
第二天,老婆婆讓小疙瘩在炕上睡覺。她自己用磚頭和石頭加固了雞窩,又從鄰村的獵戶家借來了幾個夾野獸的鐵夾子。等晚上雞進(jìn)了窩后,老婆婆把鐵夾子支起來,安放在雞窩的周圍。
月亮升起來了,光線透過窗欞,把屋子里都照亮了。老婆婆坐在炕上,不時地探頭到窗欞邊,透過窗戶紙上的破洞往外張望著。小疙瘩扛著那根鋼針在炕上蹦著,一邊蹦一邊說:“不怕天,不怕地,就怕話痞子放臭屁;不怕地,不怕天,就怕話痞子噴黃煙……”
老婆婆憂慮重重地說:“是啊,這可怎么辦呢?”小疙瘩突然停止了蹦跳,一只手拄著鋼針,一只手拍了一下腦門,說:“奶奶,我想出了一個辦法?!?/p>
“小親疙瘩,快說,什么辦法?”老婆婆興奮又焦慮地問。
小疙瘩說:“奶奶,您能不能找?guī)讐K蚊帳布疊起來,兩邊縫上帶子掛在耳朵上,這樣,蚊帳布遮住了口鼻,就不怕話痞子放黃煙臭屁了?!?/p>
老婆婆一想,說:“我的小親疙瘩,這主意太好了!箱子里正好有一塊去年縫蚊帳時余下的布頭,奶奶這就縫起來?!?/p>
老婆婆年輕時是做針線活兒的好手,雖然老了,但技藝還在。
小疙瘩趴在她的前面,雙手支著下巴,觀看著她的裁剪縫紉,并不時發(fā)出贊嘆之聲。
老婆婆先做了一個小口罩,讓小疙瘩試戴,小疙瘩說:“帶子長了一點兒。”老婆婆調(diào)整了一下,讓小疙瘩再戴。
“這下正好了!”小疙瘩戴著口罩愉快地說,“不怕話痞子噴煙放屁了?!?/p>
老婆婆動手為自己做口罩。
院子里傳來一陣喧嘩。
老婆婆和小疙瘩透過窗紙上的窟窿,看到院子里聚集了幾十個話痞子,領(lǐng)頭的就是昨晚那個。只見它戴著一個黑色的眼罩,像人一樣立著,前爪揮舞著一面黑色的小旗,對著窗戶罵陣:“爛炊帚疙瘩,臭老婆子,滾出來,今天老子要與你們決一死戰(zhàn)!”
老婆婆飛針走線縫制著口罩。
話痞子們在院子里發(fā)出陣陣鼓噪。
戴眼罩的話痞子一揮小黑旗,喊道:“孩兒們聽令!”
話痞子們列成一隊,齊聲回應(yīng):“有!”
“向雞窩發(fā)起進(jìn)攻!”
“沖??!”話痞子爭先恐后地向雞窩沖去,但緊接著傳來幾聲鐵夾合擊的巨響和被夾傷的話痞子的哀號。
戴眼罩的話痞子慌忙下令撤退。它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兩個被夾死的小話痞子和那兩個被夾住了腿哀鳴不止的小話痞子,氣急敗壞地罵著:“你這個心狠手毒的臭老婆子,老子跟你拼了!有種你出來,躲在屋子里干啥?還有那個爛炊帚疙瘩,你刺瞎了老子一只眼睛。今晚上,咱們新仇舊恨一起算!”
在獨眼話痞子的指揮下,話痞子們對著窗戶發(fā)動了進(jìn)攻。它們用前爪撿起石子、挖起泥土,對著窗戶投擲、拋撒,窗戶紙被打得啪啪響,有兩塊小石子穿透窗紙,落在了炕上,還有一只膽大的小話痞子竟然跳到外面的窗臺上,手扶著窗欞立起來。老婆婆和小疙瘩清楚地看到了它的影子。又跳上來一只,竟然把尖尖的嘴巴從窗紙的窟窿里伸進(jìn)來,似乎要聞什么味道似的,小疙瘩對準(zhǔn)那黑黑的鼻尖猛刺了一針,外面那個話痞子痛苦地喊叫著:“親娘哎……疼死我了……”接著,就聽到一聲悶響,似乎有一股液體滋到了窗紙上,臭氣從窗紙的窟窿里鉆進(jìn)來,小疙瘩戴著口罩,沒聞到什么氣味。老婆婆趕緊把剛剛縫好的口罩戴上。老婆婆和小疙瘩聽到獨眼話痞子訓(xùn)斥那個被扎了鼻子的小話痞子:“混蛋,誰讓你放屁的?”
“他扎了我的鼻子!”小話痞子哭泣著說。
“我再重復(fù)一遍,”獨眼話痞子說,“屁是我們救命的武器,不到緊急關(guān)頭不許放!”
小疙瘩對老婆婆說:“奶奶,我明白了?!?/p>
老婆婆道:“你明白了什么?”
“它們好多天才能憋一個屁,放出來之后就沒有了?!?/p>
老婆婆說:“我們有了口罩,不怕它們了?!?/p>
小疙瘩說:“我們出去與它們打仗嗎?”
老婆婆說:“小親疙瘩,別急,讓它們先鬧騰著,待會兒我們再出去?!?/p>
那些話痞子,為了引誘老婆婆與小疙瘩出屋,一會兒排隊罵陣,用盡了所有的骯臟語言;一會兒又合伙抬出一根木棍,在頭兒的指揮下沖撞那個安放在梨樹下的大水缸。它們倒退十幾步,然后猛力前沖,再后退,再前沖,木棍撞著缸壁,發(fā)出咚咚的響聲。
水缸終于被它們撞破了,一股洶涌的水奔流出來,小話痞子們興奮得嗷嗷叫。有一只小話痞子被水流沖倒,沖出去好遠(yuǎn)才爬起,渾身濕漉漉的,大尾巴的毛都貼在了尾骨上,于是那尾巴就成了一條死蛇的樣子。
老婆婆心痛地說:“我這個大水缸用了五十年了,今日竟被這幫話痞子給毀了。”
小疙瘩說:“奶奶,我們沖出去給水缸報仇!”
老婆婆說:“孩子,沉住氣,我倒想看看它們還能做什么!”
水缸里的水流盡了,半個院子都濕了。在月光照耀下,明晃晃的一大片。只見那些話痞子圍在石磨周圍,獨眼頭兒舉著一把生銹的破剪刀,扔到磨眼里,說:“孩兒們,毀了她一口缸,讓她沒水喝,再毀了她這盤磨,讓她沒面吃。渴死她,餓死她!”
“渴死她!”眾話痞子舉爪呼喊著,“餓死她!”
“孩兒們,上!”
那些話痞子紛紛跳到磨盤下的圈板上,有的推著磨棍,有的直接推動磨盤。那盤石磨,竟然轉(zhuǎn)了起來。不但轉(zhuǎn)了,而且越轉(zhuǎn)越快。獨眼頭兒蹲在磨眼旁邊,用力往下按著那把破剪刀。只聽到磨眼里發(fā)出刺耳的聲音,伴隨著聲音,還有一些燦爛的火星子,從磨眼里飛濺出來。其實,小話痞子都是些愛玩鬧的小動物,像調(diào)皮搗蛋的壞孩子一樣,它們看到從磨眼里濺出的火星子,一個個興奮得嗷嗷叫。為了讓更多的火星子濺出來,它們把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磨盤飛快地旋轉(zhuǎn)著,火星子一陣陣往外迸,把月光都照暗了。終于,小話痞子們都累了,一個個東倒西歪,哼哼唧唧、嘻嘻哈哈,你捅我一下,我戳它一下,滾成一大團,似乎忘了此行的目的。
“好了,小親疙瘩,”老婆婆說,“我們該出去了?!?/p>
老婆婆攥著笤帚疙瘩,小疙瘩握著他的鋼針,悄悄地到了門口。
老婆婆輕輕拉開門閂,猛地拉開門,月光像水一樣撲進(jìn)來。他們沖到院子里,沖到磨盤邊。老婆婆把兩個躺在磨盤上的小話痞子打翻在地,小疙瘩與獨眼話痞子單打獨斗。因為戴上了口罩,不懼臭屁,小疙瘩把一根鋼針?biāo)5萌顼L(fēng)輪一般,銀光閃閃,水潑不進(jìn)。獨眼失去一目,視野受限,雖然身軀比小疙瘩大了許多,但明顯地落了下風(fēng)。它的耳朵上又挨了小疙瘩一針。它尖叫著,撅起屁股,正要放屁,就聽到墻頭上傳下來一聲威嚴(yán)的話語:
“住腚,憋著!”
大家都抬頭往墻頭上看,只見有兩個小話痞子,一個舉著一柄斧頭,一個舉著一柄方天畫戟,護衛(wèi)著一個身披紅斗篷的大話痞子,它的身體比那個獨眼頭兒還要大一倍。它身上的毛看上去十分華麗,放著金燦燦的光芒。
眾話痞子一起趴在地上,齊聲呼喚:“大王威武!威武大王!”
只見那大王將斗篷往后一抖,身后的侍衛(wèi)熟練地接了。
大王縱身跳下墻頭,氣勢洶洶地說:“臭老婆子,你暗設(shè)鐵夾,傷害了我的子孫,該當(dāng)何罪?”
老婆婆冷笑道:“話痞子戴上金冠,也還是個黃鼠狼!”
大王又居高臨下地問小疙瘩:“爛炊帚疙瘩,你刺傷了我的部下,該受什么懲罰?”
小疙瘩笑嘻嘻地說:“你的部下咬傷了我奶奶的雞,該當(dāng)何罪?”
大王一舉手,它身后的話痞子便把方天畫戟遞了過來。
大王揮舞著畫戟,果然身手不凡。小疙瘩蹦跳著朝大王沖去,但每次都被大王的畫戟撥到了一邊去,有好幾次還差點兒被刺中。
老婆婆生怕小疙瘩受傷,便揮著笤帚疙瘩沖上去,但她的腳踩在泥里,一下子滑倒了。她聽到自己的腳骨節(jié)響了一聲,知道自己受了傷。她瞄準(zhǔn)大王,將笤帚疙瘩投了過去。大王用畫戟輕輕一撥,笤帚疙瘩便落在了地上。大王一腳將笤帚疙瘩踢到了話痞子群里,它們一擁而上,口咬爪撓,將笤帚疙瘩撕成了條條縷縷。
大王挺著畫戟,率領(lǐng)著小話痞子們一步步向癱坐在地上的老婆婆逼近。
小疙瘩奮不顧身地沖向大王。他撞在了大王肚皮上,同時迅速地在大王肚子上刺了一針。大王怪叫一聲,扔掉畫戟,用兩只前爪抓住了小疙瘩,然后在他的腦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老婆婆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第二天早晨,太陽升起來時,老婆婆醒過來了。她用悲哀又憤怒的眼光看著院子里被撞破的水缸、被掀翻的磨盤、被拆毀的雞窩、被咬死的雞,還有被撕碎了的小疙瘩與笤帚疙瘩。
她爬行著,將小疙瘩與笤帚疙瘩的碎片收攏在一起,用衣襟兜著。
她爬到墻根,手扶著墻壁站起來,然后扶著墻,一瘸一拐地回到屋里,爬到炕上。她將小疙瘩與笤帚疙瘩的條條縷縷分開,然后刺破左手中指,讓血珠兒滴到那些碎片上。她從針線盒里找出紅線、藍(lán)線與黃線,將小疙瘩與笤帚疙瘩捆扎起來。
最后,她又刺破了自己右手中指,讓晶瑩的血珠兒滴到小疙瘩與笤帚疙瘩上。
老婆婆感到累極了,她把兩個小寶貝放在自己胸口摟著,然后便睡著了。
她仿佛是在夢里,又好像親眼看到,兩個疙瘩活了。他們在她的兩個手心里,跳著唱著:“我是炊帚疙瘩,我是笤帚疙瘩,我們唱歌,我們跳舞,我們好快活……”
(刊發(fā)于《人民文學(xué)》2023年第6期 責(zé)編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