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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我的寫作和我的外國文學閱讀:不斷打開那些“錯過的風景”
來源:文藝報 | 李 浩  2023年12月04日08:26

李浩,1971年生于河北省海興縣。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河北省作協(xié)副主席。曾先后發(fā)表小說、詩歌、文學評論等文字。著有小說集《誰生來是刺客》《側面的鏡子》《藍試紙》《將軍的部隊》《父親,鏡子和樹》《變形魔術師》《消失在鏡子后面的妻子》,長篇小說《如歸旅店》《鏡子里的父親》,評論集《在我頭頂?shù)男浅健贰堕喿x頌,虛構頌》,詩集《果殼里的國王》等,共計20余部。有作品被各類選刊選載,或被譯成英、法、德、日、俄、意、韓文。曾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第十一屆莊重文文學獎、第三屆蒲松齡文學獎、第九屆《人民文學》獎、第九屆《十月》文學獎、第一屆孫犁文學獎等。

我最早閱讀的外國文學,是一本無頭無尾的書,書籍上顯示它的書名是《無頭騎士》。當時我讀小學,能讀到的書極少,《新體育》《封神榜》都會被我多次從頭翻到尾,盡管讀得磕磕絆絆,但絕不肯漏過一個字——閱讀這本書給我?guī)淼暮蠊?,對黑暗的恐懼,總感覺某些黑暗處埋伏著憧憧人影。我不知道故事最后的結果是什么,這個“無頭的騎士”將牽出怎樣的命運之謎,甚至經歷了這么多年我對自己讀過的部分也已經遺忘,但,我記下了那種感覺,記下了恐懼——不光是我記下了,現(xiàn)在生活在鄭州的樹哥哥也還記得,他在家人群的微信里還不忘對我嘲笑:小浩那時讀小說,嚇得晚上都不敢自己上廁所!

到了中學時代,我基本上是與外國文學“絕緣”,除了課本上少量的文字之外。當時,我極度地迷戀于中國古典,搜羅所有可以搜羅到的古典文學書籍(包括高中、大學的課本),王力的《詩詞格律》讓我如獲至寶……三年的初中生活,我的大半時間沉浸于中國古典文學中,同時學國畫,寫繁體字:我承認,除了極度認可中國古典文學中的文字魅力,我還認可它的精神訴求,包括成為“君子”。那段時間里,在我和弟弟眼里屬于“老封建”的父親都對我另眼相看,認定我是“滿清遺少”,認定我的身上充滿著一種舊時代的陳腐氣,并會將這種陳腐攜帶終生。也正是基于此,我與外國文學的之后相遇并不是風順帆輕,而是……還是用事例說話吧。

遇見《百年孤獨》

1988年,到滄州師范上學,在那時候開始接觸現(xiàn)代詩歌和外國文學,當時我感覺空氣中充溢的都是急于獲得外界知識、急于提升自己以及急于“擁抱世界”的氣息,它馥郁,熱烈,沖撞,甚至有些蠻橫……我承認自己有最初的抵觸,它和我理解的、認可的文學太不一樣了,它和我的“君子”的理想太不一樣了。感恩那個開放的年代,我承認當時自己閱讀外國文學是一種“脅迫”,這種脅迫是一個集體性的流行,而我那樣的年紀根本無力拒絕這一流行……但拒絕和抵觸還是堅固地在著,記得同學從圖書館借得了一本外國作家的小說,我看了大約二十幾頁——我判定,它是一本壞書,骯臟惡劣的書,出于對自己舊有理念的維護,我一時沖動,當著借書同學的面撕掉了那本書。當然是有代價的抵抗,現(xiàn)在想起來,我依然會從心底里感覺羞愧。另外一個抵觸和拒絕的例證,我曾在不同的時間和文字中談及過,那是我與《百年孤獨》的相遇。在我聽說這個書名的時候它已經顯赫得不得了,然而我無法“連夜”找到這本書,學校圖書館里查詢不到,周圍的同學也沒有誰有這本書。我只得一次次羞愧地聽著別人談論,那時我似乎嘗試向王培敏老師“借”,得到的回答是這本書不借或者我正在看,反正,沒有。幾年后我認識了李文東,他把我領到他的書櫥旁邊一次“塞”給我三本書,其中就有《百年孤獨》。然而,我回家后迫不及待地翻開,大約兩三天,三四十頁;然后又有三五天,70頁左右。我讀不進去,那么多的線頭、那么多的人物把我纏繞在里面讓我找不到路徑甚至感覺某種窒息。在一個月的時間里我一次次打開,用依然的“先期的熱情”,最多的一次讀到八十幾頁。其間我還和李文東有過交流,然而我不得不說,我被阻擋在外面,一次次。如果不是它顯赫的名聲和我準備下的“先期的熱情”,它將會和我永遠地錯過。

或許是某種的機緣巧合?1995年,鄭州《百花園》組織小小說筆會,從未發(fā)表過一篇小說的我意外地受到邀請。書,是一定要帶的,我躊躇良久,決定裝得有理想有學問些,帶了《百年孤獨》。筆會時間不短,大家對我是陌生的,當我湊過去和小小說作家們交談,得到的是客氣的冷漠,敷衍性的回答。一百余人的大會,我突然感覺異常的孤獨。沒辦法,我就躲在房間里,翻開帶來的《百年孤獨》,一頁一頁往下翻:這一次,我讀到了一百多頁,突然間讀出好來了,有種豁然開朗、突然透過了強光的感覺,那種美妙實在讓人興奮。我用力地按下這份興奮,決定從第一頁“多年之后,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他就會回想起他父親領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重新讀起。

有人進進出出,有人找尋高海濤,午夜的時分高海濤歸來,然后是鼾聲響起……我沒有受到任何的打擾,我一個人,在《百年孤獨》的故事和氛圍里沉浸,感受著遙遠的、陰影巨大的土地上種種事件的穿梭更替。霍塞老人的房間里行走著忘記了時間的靈魂,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融化了他已經做好的金魚,俏姑娘雷梅苔絲飛上了天空,食肉的紅螞蟻毀掉了花園和“最后一個人”,“這手稿上所寫的事情過去不曾,將來也永遠不會重復,因為命中注定要一百年處于孤獨中的世家絕不會有出現(xiàn)在世上第二次的機會”。我讀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是凌晨五點,我極不愿意讀完它,因為讀完意味著這一美妙旅程的某種終止……我百感交集,我興奮不已,內心里涌動的激情和幸福極需要迅速地說出,于是我故意弄出巨大的響動,故意在高海濤的耳邊咳嗽,故意——但他睡得很沉,不肯醒來。沒辦法,我就走到樓道里,在樓道里一遍遍來回走動:我希望能遇到早起的人,試圖晨練的人,我一定要把他攔下來和他談《百年孤獨》,無論他是誰。

太多美妙,以及美妙中的智慧

……關于我和外國文學的相遇故事應至此結束,不再多說。我說的至此結束并不是說我以后不再閱讀外國文學,恰恰相反,在《百年孤獨》之后,我閱讀最多的就是外國文學,我也可以像王小波那樣坦言:我的師承來自那些翻譯家們,是他們培育了我的文學認知、文學理解和審美,是他們啟發(fā)著我引領著我,同時讓我深深地意識到“文學,真正的文學,是不能囫圇吞棗地對待的,它就像是對心臟或者大腦有好處的藥劑——大腦是人類靈魂的消化器官。享用文學時必須先把它敲成小塊,粉碎、搗爛——然后就能在掌心里聞到文學的芳香,可以津津有味地咀嚼,用舌頭細細品嘗;然后,也只有在這時,文學的珍稀風味,其真正的價值所在,才能被欣賞,那些被碾碎的部分會在你腦中重新拼合到一起,展現(xiàn)出一種整體的美——而你已經為這種美奉獻了你自己的血液?!保{博科夫)我說不再多說的意思是,在此之后,我認定自己走進了一條美妙、豐富而百感交集的旅程,我饕餮,我如饑似渴,我吸納,我滋生——這一切都是自然而言,再無可更多講述的故事可言。我承認,如果不是在鄭州時對《百年孤獨》的閱讀,我很可能會永遠地(至少是很長一段時間)被外國文學中難記的人名和故事講述的方法阻擋在外面,看不到其中的豐富、美妙和深刻,并且會在自以為是的道路上繼續(xù)下去。在閱讀過《百年孤獨》之后,許多略顯艱澀的外國文學以及它們不同類型、不同寫法都已經不會對我阻擋,我覺得這個閱讀經歷讓我實現(xiàn)了某種的“跨越”,也不再有之前的那種“懼怕”。三十幾年里,我反復地提及(特別是向我的學生們)一個詞,“審美溢出”:審美溢出,是說我們的舊有審美經驗、舊有觀念在面對一個嶄新文本尤其是具有某種“災變”特質的文本的時候,它是容納不下這個“新”的,它無所適從,那個文本和它所代表的方式對我們來說就是溢出了我們審美,我們舊有審美的容器已經裝不下它。這時候,我們其實更應當提醒自己:我們是不是應當更換更大的容器了?那種不適應、感覺不知所云會不會是我們自身的問題,而并不是作品的?面對一個和之前的閱讀很不相似、甚至和我舊有的理念相悖的作品,無論它是文學的還是哲學的、社會學的,我現(xiàn)在的做法是,先接受再懷疑,讓自己保持必要的耐心和必要的先期熱情,以準備迎接……很可能,很可能這個“災變性的不同”能夠給我的,會比之前數(shù)本書籍給我的更多。我看重向難度的挑戰(zhàn),看重那些對我審美構成挑戰(zhàn)并有力說服我的圖書。我期待它能帶我進入到一個新天地,正是這個新天地的到來,我的審美的容器才得以不斷地闊大。就是說,有些文學尤其是國外的文學,可能會在某個瞬間或者某個階段對我們的審美構成挑戰(zhàn),引發(fā)不適——但這個時候我們最好不要先于理解之前做出判斷,先判定它是不好的不對的,而是繼續(xù)保持一種先期的熱情認真閱讀,讀過兩遍、三遍之后再形成判斷。有時,是因為舊有審美的局限限住了我們的思維,我希望我們能夠打開,不斷打開和接納那些“被我們錯過的風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會拓展我們的審美“基本盤”,讓它變得越來越大。我會以我在閱讀《百年孤獨》時的遭遇舉例:如果我在幾次閱讀不進去的時候就放棄了,可能我錯過的不只是這部作品的美妙,而是太多、太多的美妙,以及包含在這些美妙中的智慧。

“倘使列舉所有令我或多或少受益的作家,他們的影子一定會將在場的所有人都籠罩在黯然之中。因為有惠于我的作家實在太多了,可以說是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們向我揭示講故事的秘訣,更促使我探究人性的奧秘,讓我敬仰人的豐功偉績,也讓我驚恐于人的野蠻惡行。這些作家是我最誠摯的良師益友,他們激發(fā)了我的使命感。我在他們的書中發(fā)現(xiàn),即使在最惡劣的環(huán)境下,希望始終存在;即便只為能閱讀故事、能在故事中任幻想馳騁,此生不枉也。”馬里奧·巴爾加斯的這段話讓我深感認同,我的感覺也是這樣,然而我無法比他說得更好。對于外國文學的閱讀,我承認我的這些感觸會更深。我看重文學的美妙、魅力感和它的生存啟示,但我更為看重的,是它的溝通性,是它通過對人物和故事的塑造而讓我們獲得共鳴的那種獨特力量,這種力量,是哲學、社會學和心理學都無法完整替代的部分,它作用于我們的理性,但也影響著我們的直覺和感性。它不會也永遠不會把具體的人當作簡單的物或者冷冰冰的數(shù)字來對待,它尊重著每一個個體的種種選擇,無論這選擇是多么的合理正確,還是偏執(zhí)愚蠢——文學,只有文學,會讓那些不同種族、不同信仰和不同觀念的人能夠在這個紙上的世界中喧嘩著發(fā)聲,他們在爭取理解,他們在嘗試讓我們走進他們內心中幽暗的“那個世界”——要知道,正是由于文學的存在,由于它所形成的良知,由于它帶給人們的希望和憧憬,也由于我們在進行一次美麗的幻想之旅后回到現(xiàn)實時的失落,正是由于這一切,比起過去的時代,比起當初那些講故事的先輩們試圖通過寓言使生活多一些人道的時代,如今的文明才得以少一些殘忍,更少一些殘忍。如果沒有我們讀過的那些佳作,我們一定會大不如現(xiàn)在……

需要重提《百年孤獨》。在一個相當漫長的時間里,我談論文學問題,每每以《百年孤獨》的做法為例證:一是我太熟悉它了,二是它的精到、豐富和多樣確實讓人驚嘆,用它來做例證往往效果極佳。到2012年左右,我閱讀著陀思妥耶夫斯基、米沃什、卡達萊、斯坦貝克、博爾赫斯和奧爾罕·帕慕克,閱讀著羅素、蘇格拉底、康德和古典的萊辛,有一個偶爾的機會我再次重讀《百年孤獨》,這一次,它的基本技法我已經能夠掌握:我和作家劉建東說,我現(xiàn)在閱讀《百年孤獨》和過去時的閱讀很大不同,我覺得當那種全然的陌生感、驚艷感消弭之后,它不再是那樣好。劉建東也認可,他也在重讀。2015年,我在解放軍藝術學院講課,和研究生們一起交流《百年孤獨》,過去我曾多次重讀,但這一次,我驚訝意識到自己其實錯過了很多,我以為是了解它的,但在重讀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疏漏太多的情節(jié)和埋有深意的細節(jié)了,它再次讓我驚嘆它的浩瀚和魅力。伊塔洛·卡爾維諾在《為什么讀經典》一書中曾談到,他認為“一部經典作品是每次重讀都像初讀那樣帶來發(fā)現(xiàn)的書”,“一部經典是一本即使我們初讀也好像是在重溫的書”,“一部經典作品是一本永不會耗盡它要向讀者說的一切東西的書”——無論從哪個意義上來講,《百年孤獨》都是經典性的,它永遠不會把它要向閱讀者說出的那些“耗盡”。

閱讀讓我與他們息息相關

某個上午,坐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我把剛剛購買到的《抵擋太平洋的大壩》打開……下午,黃昏。直到黃昏的黃一點點變弱,還有三兩頁。我就坐在院子里的樹下把它讀完,又是一份不斷激蕩的百感交集,我感吁那樣的人生那樣的命運,也感吁人世間竟然有這樣美妙而銳利的好文字。我在院子里走著,來回走著,感覺自己還沉陷于一個緩緩的、但極有力量的渦流里面。多年以后,我重新購買了《情人》和《抵擋太平洋的大壩》,再次重讀感吁和疼痛仍在,但那樣初讀時的震撼卻弱了一些,多出的是冷靜的審視。

“‘我把我的思想寄托于這本書中,我不知道用其他的方式表達。我始終是一個冷靜和平的人,沒有強烈的激情或狂熱,是一家之主,是世襲貴族,思想開明,循規(guī)守法。政治上的急劇動蕩從來沒有使我經受大起大落,而且我希望如此繼續(xù)下去??墒莾刃睦?,又是多么地難過喲!’我知道你熟悉它,《樹上的男爵》,伊塔洛·卡爾維諾,我記得你在讀到第30節(jié)的開始,讀到這句話時的情景。你把書合上,一直哭泣,完全像個,丟失了玩具的孩子……你從下午,一直哭到晚上。”它引自我的小說《鏡子里的父親》,我讓“魔鏡”說出我在閱讀《樹上的男爵》時的情景:它是真的,在我讀到這部小說的第30節(jié)的時候。我覺得它所說出的就是我想到而沒能說出的,它勾起了我的難過,而我的難過竟然連綿地像一條終于順流瀉下的河。在寫作我的小說時,我把閱讀來的句子鑲嵌在里面,把我那日的和一直積攢下來的難過也鑲嵌其中。我覺得我是這本書里的柯西莫,也是這本書里的“弟弟”,我是一個同樣的理想主義者,我的內心里也有一部《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毒蛇和毛毛蟲公平生活的憲法》……

我還記得閱讀到馬克·斯特蘭德《獻給父親的挽歌》時的欣喜,以至于在一個相當漫長的時間里我努力尋找他另外的詩,即使某些詩并不具有《獻給父親的挽歌》那樣的驚艷;記得布魯諾·舒爾茨的三個短篇:《鳥》《蟑螂》《父親的最后一次逃走》,記得赫拉巴爾的《我曾伺候過英國國王》,薩爾曼·魯西迪的《午夜之子》,伊塔洛·卡爾維諾的《樹上的男爵》,米蘭·昆德拉《生活在別處》,卡達萊《恥辱龕》,普拉斯的幾本詩選,帕斯捷爾納克的詩選,博爾赫斯的小說集,瑪格麗特·尤瑟納爾的《安娜姐姐》,巴別爾的《紅色騎兵軍》,若澤·薩拉馬戈的《修道院紀事》,尤迪特·海爾曼的《夏屋,以后》,唐納德·巴塞爾姆的短篇小說……我會欣喜于閱讀中的快感,感受著某種震顫,又恐懼在書讀完了之后的空蕩。有時,讀過一位作家的好作品,我會記下他的名字,盡最大可能去找他的其他作品。有些作家會馬上繁復地出現(xiàn),而有些作家則要讓我等上許久。

就我個人而言,我對巴黎、倫敦、布宜諾斯艾利斯、羅馬的理解是文學給予我的,我對德國人、法國人、俄羅斯人、南非人的理解和認知是文學給予我的,我對孤獨的拉丁美洲的理解是文學給予我的,我對生活在非洲的白人、生活在美國的說意第緒語的猶太人、生活在英國的印度人、日本人的理解是文學給予我的,文學讓我們建立了一種共有的生活和共有的血液,讓我成為過男人也成為過女人,成為過老人也成為過孩子,成為過白人也成為過黑人,成為過基督教徒也成為過穆斯林——文學讓我建立了與他們之間的關系,而這種關系對人類而言又是何等的重要和美妙。

就我個人而言,我從卡夫卡創(chuàng)造的文學世界里看到了一個被寓言的世界以及作用于生活的種種荒謬,從《愛瑪》《包法利夫人》那里學習著對之前漠視的、不熟悉的“他者”的悄然理解,它讓我意識到,先于理解之前的判斷是多么無知和可怕;奇異的、有魅力的《樹上的男爵》是我最為喜歡的文學書籍之一,除了技藝上的教益,伊塔洛·卡爾維諾還告知我一種理想狀態(tài)化的知識分子生活和他必須承受的孤獨,它讓我意識到,即使始終熱愛著大地,我也必須與它保持審慎的距離,保持反省和審視,“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他也讓我知道,我們所期冀的超越種族、文化、宗教、意識形態(tài)等一切可能藩籬、“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毒蛇和毛毛蟲公平生活的憲法”也許只存在于向往和想象中,但為此的努力絕不可放棄。在對奧爾罕·帕慕克的閱讀中我也擁有了自己的一座伊斯坦布爾,同時真切地讓我意識到分散的、局部的真理其實是存在的,而我們身上所攜帶的文化符號并非是固定的、不變的,在不同的文化、文明和審美中,我們也許擁有著極度相似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