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鳥》2024年第1期｜張軍：這里的大樹會唱歌（節(jié)選）
小編說
擁有獨立動物園、植物園和外教的藍孔雀國際幼兒園，即便在同類私立幼兒園中也算是頂流了。可誰也沒想到，如此“高大上”的“藍孔雀”竟然山窮水盡到連門衛(wèi)的工資都支付不起。被欠薪的教職員工、預(yù)交了學(xué)費的家長，還有物業(yè)、法院、公安，“你方唱罷我登場”，每一方都有難言之隱，每一方也都在盡著最大的努力，為生存和尊嚴而戰(zhàn)。寒冬來臨，樹葉盡凋，絕境之中唯有良知，保存著希望的火種。這里的大樹會唱歌，歌聲召喚著下一個春天。
這里的大樹會唱歌
文/張軍
歷史是過去的現(xiàn)實，現(xiàn)實是未來的歷史。
——題記
老焦（一）
“我姓焦裕祿的焦?！?/p>
高老第一次見到藍孔雀國際雙語幼兒園的門房時，老焦如此自我介紹。閱人無數(shù)的老片警不動聲色，淺淺一笑便記住了此人。心內(nèi)卻認為：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江湖氣這么濃。拉虎皮作大旗，姓焦就姓焦，還姓什么“焦裕祿的焦”！往后熟了，才知道，這人跟誰自我介紹時都是這一套，就揶揄道：“你不如傍一個名氣更大的，也不枉攀一回親。”
然后，為他歷數(shù)歷史上的焦姓名人：從兩漢一直歷數(shù)到2012年奧運會蝶泳封后的焦劉洋。
“這些人都沒焦書記好使。”老焦一一搖頭否掉。起初，高老并不明白他為啥說焦書記好使。
老焦的姓氏別扭就別扭在自我介紹上。擱以前，他說：“免貴，我姓焦。”保不齊對方就突然嘎嘎大笑起來。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笑得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澳阈战?？”老焦點頭?！爱斦嫘战梗俊睂Ψ桨パ綃屟降匦Φ蒙蠚獠唤酉職??！爱斦嫘铡泵投?，他醒過悶兒來：人家將那兩個字聽成了諧音。
老焦為自己的倒霉姓氏很是煩惱，后來，終于摸索到了一句妙語——我姓焦裕祿的焦！如何？用人名定語將那兩個字拆開。再則，有政治名人作定語，那些無聊者想笑也笑不起來了。困擾他多年的問題就此解決。
明白的那一刻，高老覺得這個老門房不簡單，腦瓜夠使。
高老覺得老焦是個人物，老焦果真不凡。據(jù)說，改革開放肇始，他就在安徽老家那個偏遠的山區(qū)創(chuàng)辦了全省第一家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將經(jīng)農(nóng)民之手敲打出來的鐵皮煙囪賣到了全國各地。后來，又競標將他親手創(chuàng)辦的這個工廠承包下來。再后來，這些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跟當年很多新生事物一樣，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關(guān)停并轉(zhuǎn)，命運大抵相同?，F(xiàn)在，年逾六旬的老焦匿跡于這座北方少有的水城，充當著一家私立雙語幼兒園的門房。
老焦虛張聲勢的自我介紹倒是提醒了高老。第一次見面后，趕回派出所，就將藍孔雀所有雇工在工作系統(tǒng)里篩查了一遍。其中，重點關(guān)照了這個給人感覺“假大虛空”的“焦裕祿的焦”。別的甭說，如果在他的一畝三分地窩了一個逃犯，那可是重大失職。人越老，臉皮越薄，薄到丁點兒小事都承受不起。他可不想在自己職業(yè)生涯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留下一個黑點。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個“焦裕祿的焦”還好，除了最近有過一次處以五日的行政拘留，政治歷史清白。
老孟（一）
春季開學(xué)第一天，出現(xiàn)在老師隊伍里的幾張洋面孔讓家長心里產(chǎn)生了那么一點兒優(yōu)越感。除了幾名外教，藍孔雀值得說道的還有兩個園子。
一個對著校門，鐵柵欄圍著的植物園；另一個位于校門右側(cè)，隔不寬的運河?xùn)|堤路，門朝東的動物園。這兩個園子各有所屬，門房老焦兼管植物園，修理工老孟兼管動物園。
動物園內(nèi)，沿西側(cè)鐵柵欄為小動物們建有一溜兒棚舍。早上在校門口忙完，老孟進入園子。
形銷骨立的德保見了飼養(yǎng)員，從柵欄上探頭張望，老孟拍了拍它扁平的腦門，很少有地方能將一種萌寵養(yǎng)成這般狼狽模樣。老孟管它叫德保，很多人就以為德保是這匹小矮馬的昵稱。其實，德保是它的產(chǎn)地，在廣西百色市德?？h。叫叫的，德保就成了它的名字。波爾山羊和德保同住馬廄，老波爾世故心眼子多，只顧撿食著地上一條白菜幫子，斜著身，瞪著一雙方瞳咀嚼，看都不看來人一眼。
經(jīng)過兔窩時，幾只灰兔和渾身臟了吧唧的白兔立起身來，前腿搭扶于胸前，三瓣嘴快速翕動，呈討喜的作揖狀。地面潮濕，一只白兔伏在自己盜出來的土洞里向外窺視。前些天，它剛剛產(chǎn)下四只粉嫩的兔崽。此時，這些小可愛依偎在母親身邊，眼睛半睜半閉，還沒完全張開。
王子嘴皮貼著地皮正逮著一根草棍。一出氣，卻將它吹得更遠了些。它嘴巴貼著地皮搜索，那根草棍也許嫌它口臭，俟它嘴唇一動，忽地又跑遠了。見了飼養(yǎng)員，王子丟下追之不得的草棍，邁著健壯的腳步跨到柵欄前。王子——這才是老孟給這頭梅花鹿起的昵稱。它肌肉結(jié)實，長相俊逸，像個運動健將。王子呦呦鳴叫，堅硬的虬角不斷觸碰著鐵絲網(wǎng)格，銳利的角尖從鐵網(wǎng)縫隙探出。用老孟的話說，“這孩子有點兒‘人來瘋’?！币菦]有柵欄阻隔，它一準兒會像小狗一樣往人身上跳。
見到王子，老孟就對這個鰥夫倍感歉疚。它來的時候本是快樂的一家，那頭整天跟在母鹿身后的小鹿才小狗子一般大小，是他大意葬送了這個幸福家庭。
大概去年這個時候，先是母鹿出了狀況，老孟發(fā)現(xiàn)它不大吃食了。他知道，梅花鹿最喜歡嚼干花生秧子。城里不比鄉(xiāng)下，哪有這些東西？吃不到花生秧，有來自草原的紫花苜蓿或燕麥草也好?？墒?，藍孔雀最近一次為動物們買草料還是疫情以前的事情。主人的日子不好過，這些動物們的胃口就要多擔待。他們讓王子、德保、老波爾這些食草動物整天吃食堂下來的殘羹剩飯。這簡直就是一場毫無人性的虐待。開始，動物們集體拒食。饑餓不過，才挑挑揀揀吃上幾口。在人類看來，這里是動物園；在動物看來，這里是集中營。集中營里不允許有斗爭?，F(xiàn)在，這老幾位在此將自己修煉成了雜食動物。
那次母鹿病倒，老孟猜想，怕是剩菜剩飯里的雞骨頭魚刺扎壞了它的食管或胃囊。母鹿后來食水不進，俯伏在地，日漸消瘦。最后，瘦成一把骨頭而死掉。
八里橋市場每天往食堂送菜的菜販聞聽，追著老孟，硬塞給他一沓錢，想將那死鹿拉走，轉(zhuǎn)賣給市場肉鋪。老孟推說，這事自己不敢私自做主，得請示學(xué)校。進了學(xué)校，他在教學(xué)樓里轉(zhuǎn)一圈下來，就將那沓錢給菜販塞了回去。夜間，他找一輛板車將母鹿拉上運河大堤，埋在了一棵松樹下。母鹿死后不久，小鹿也死掉了。他又一次蹬車上堤，將小鹿埋在了它母親身邊。
每天，老孟都要在這個園子里耽擱一些時間。入園后，他先在馬廄換上一雙白色的矮靿水鞋，將卡在山楂樹丫的那副橘紅色勞保手套摘下，戴好。然后從北向南依次進入馬廄、羊圈、鴨棚、兔窩、鹿舍、雞架……為小動物們鏟糞、墊窩、掃地、添食、換水……
他干活兒的時候，整個園子寂靜無聲，只有一陣陣的風將他日漸稀疏、白了發(fā)根的頭發(fā)撩亂，露出頭頂芯一塊兒鮮紅的頭皮。干完活兒，去門房小木屋稍事休息，再來園子里“排雷”。將孩子們?nèi)拥綑谌]拆包裝的食品撕開，抖給小動物，防止它們誤食包裝袋?，F(xiàn)在，大動物們吃的是去年秋天他從園林工人手里要來，欲當作垃圾打包運走的枯樹葉。
母鹿和仔鹿死后，王子夜間經(jīng)常用犄角將鐵皮圍擋觸得嘩嘩響，老焦在小木屋聽得真切，嘆息說：“它這是在想伴兒和孩子呢?！崩厦暇推饋恚瑥膲ι险妈€匙，開了園子門走到鹿舍前。他就那么靜靜地看著王子。慘淡的路燈下，王子昂著頭，睜著蓄滿湖水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瞧著這個飼養(yǎng)員，呦呦低鳴幾聲就徹底安靜下來。有月亮的夜晚，他們無聲對視，那汪湖水會漫過堅固的眼眶，在它狹長的臉頰上犁開兩道亮晶晶濕漉漉的淚線。白天，這兩道淚線干涸，夜里又被洇濕。時長日久，它的瘦臉就鑲上了兩道斑白。
禽類里唯一的單不楞兒是“棄兒”，它是老孟從園子門口撿來的。初見“棄兒”，他以為圈養(yǎng)的綠頭鴨跑了出來。細看，這家伙就是禽類里面的“四不像”——身子像鵝，嘴巴似鴨，尾巴如雁，爪子類鷹。估計是被人棄養(yǎng)的寵物。老孟將蜷伏在地瑟瑟發(fā)抖的“棄兒”撿進園中，和綠頭鴨、大鵝放養(yǎng)在一起。奇怪的是，他從來沒聽“棄兒”叫過，就懷疑它有殘疾。就像被父母遺棄的孩子，往往帶有殘疾或不可治愈的疾病。后來，小羊肖恩告訴他，“棄兒”叫無聲鴨，也叫非洲雁，還叫麝香鴨。老孟不信，天下還有不會出聲兒的動物？網(wǎng)上一查，無聲鴨的圖片和“棄兒”長相纖毫不差。就慨嘆，自己這般歲數(shù)倒從一個孩子嘴里長了見識。
孔雀、雞、鴿子共同屈尊于一個帶有巨大罩子的欄圈。三只孔雀，兩公一母，母的是那只白孔雀。老孟發(fā)覺，天一冷它們猥瑣如雞。眼下暖日暄風，它們頻頻發(fā)騷。說不定啥時候兩只藍孔雀喵嗚一聲怪叫，就抖開了花翎。它們臭顯擺時，翅屏張開如扇，全身羽毛瑟瑟，發(fā)出雨打竹葉般的沙沙聲。欄圈內(nèi)有一棵枯死的桃樹，樹上架著兩根橫桿。這里的勢力范圍一般這樣劃分：孔雀喜歡蹲踞在一人多高的橫桿上，寬大的尾巴低垂落地；幾只雄赳赳的公雞和幾只禿尾巴母雞整天在地上溜達；幾羽白鴿則站在枯樹巔，這里斷沒有高飛的可能，大多數(shù)時間它們縮著脖子瞇著眼睛打瞌睡，醒來時用嘴巴不停地搔翅。一般來說，雞不上桿，鴿不落地。只有孔雀不守規(guī)矩，想落地就落地，想上桿就上桿。它們一落地，就滿欄不寧。這幾只蠢物將這里搞成了一個小社會。
老孟不喜歡孔雀的霸蠻，也見不得它們招搖過市。見它們屁股撅撅地要開屏，鏟一鏟子雞屎就揚過去。打得孔雀受了委屈的老貓一般喵嗚喵嗚尖厲地怪叫。他罵它們驢糞球外面光，罵它們就知道臭顯擺，罵它們是偽君子?！澳悴痪褪乔箨P(guān)注嗎？給人看的都是你光鮮的一面，你咋沒掉屁股呢。瞧！瞧！我還冤枉你了不成？是不是滿屁股糊著屎嘎巴！”孔雀鮮亮羽毛上鬼魅的偽眼，更讓他覺得它們是魔鬼身邊的妖鳥。罵著罵著，又朝它們播一鏟子堅硬的雞屎，直到將它們囂張氣焰打壓下去才善罷甘休。
這個動物園就這么大：一匹小矮馬、一只波爾山羊、兩只大鵝、四五只綠頭鴨、十幾只白兔灰兔、三只孔雀、七八只公雞母雞、幾羽鴿子，還有一頭健碩的梅花鹿，僅此而已。有孩子們，即使老孟這個動物飼養(yǎng)員工作不到位，小動物們也餓不著?？傆袔讉€孩子上學(xué)前或放學(xué)后來園子投喂小動物，其中，最稀罕小動物的就是小羊肖恩了。這孩子本名叫小藝，自打看過《小羊肖恩》，就讓別人叫他小羊，或叫肖恩。若是有誰叫他小藝，他就哼地扭頭不應(yīng)。肖恩每天早上由爺爺奶奶騎著一輛電動三輪車送來，到校先去喂小動物。說他先上了一課也對，因為馬廄柵欄上拴著一個木牌，上面寫著：動物課堂。
老孟（二）
園長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無冬論夏總愛穿裙子。絲裙、紗裙、棉裙、毛裙，百褶裙、一字裙，各式各樣的裙子打破季節(jié)界限，將她裝扮得高貴而優(yōu)雅。她輕易不在學(xué)校露面。誰都知道，這個學(xué)校管事的是一位姓杜的副園長，大家都叫他杜副園。
杜副園戴一副黑邊眼鏡，個頭不高，陽氣不足，說話一副娘娘腔。一雙眼睛小而圓，微凸的額頭永遠分布著幾個此起彼伏的紅疙瘩。年歲不大，卻過早拱了肩，永遠低頭走路，永遠擰著眉頭，永遠步履匆匆，整天沒點兒笑模樣。
就是這個杜副園，在老孟去年剛來不久的時候遇上點兒麻煩事。事情緣起于學(xué)校食堂。
每周一雷打不動，校方在門口公開欄貼出一周食譜。每天入校前，有家長喜歡向孩子預(yù)報早飯吃什么，午飯吃什么。孩子聽到有不愛吃的，就噘起小嘴巴，好似他們這一天不是為上學(xué)來的，而是為吃飯來的。因此，幼兒園的廚師長比帶班老師都重要。
藍孔雀廚師長長得肩寬背厚，膀大腰圓，尤其有一副與眾不同的方腮，搭眼一看，整個一個《葫蘆娃》里的大娃。
九個班，一百五十多個孩子，再加上幾十號教職員工，新來的葫蘆娃納悶：偌大學(xué)校，怎么就窮家薄業(yè)到一袋米一袋面的進貨呢？他還發(fā)現(xiàn)，菜販送的東西與他開的總對不上。過了幾次才知道，他開的進貨單被學(xué)校改了。這樣一來，貼出去的食譜就無法執(zhí)行。每天吃什么，得勞他對著送來的菜現(xiàn)想。這活兒就累了。他去找杜副園。杜副園說，他也沒招兒。咋還沒招兒呢？我開啥，你進啥，多簡單一事！葫蘆娃一時鬧不明白。
在學(xué)校吃了啥，孩子到家一學(xué)舌就露了餡?；锸迟M可是單交的，家長不干了，杜副園為此應(yīng)接不暇，就將辦公室的門從里面一鎖，和家長玩起“躲貓貓”。他不知道那個門鎖是有問題的，趕上一個家長樓上樓下找不見人，將那門一拉，嚯！里面原來有人！家長找家長，找來很多家長，對他一番討伐。好容易將家長們打發(fā)走，杜副園連忙找來修理工。老孟用一把小螺絲刀從鎖芯捅下一個小零件就好了。杜副園接著“躲貓貓”。
修完鎖，老孟覺得這事不對。待見了老焦，就問：“焦哥，老實說，咱這兒到底能不能按時開工資？”
老焦一打愣，然后以他獨有的說話方式說道：“‘又要馬兒不吃草，又要馬兒走得好’這句話就是說給咱這兒所有員工的?！边@個語焉不詳?shù)幕卮鹱尷厦闲睦锝Y(jié)了一個疙瘩。
晚飯過后，老孟出去了一趟，從附近超市拎回一瓶紅星二鍋頭和兩樣涼拌小菜。開了瓶蓋，滿屋找不見一個酒杯，二人就綽起各自的不銹鋼餐碗倒了一碗底。
老孟說：“走一個！莫使金樽空對月?！?/p>
碗沿一碰，二人就喝了起來。喝喝的，老孟覺得嘴里寡淡。放下餐碗，進了里屋，貓腰從床下一個黑釉壇子里摸出兩個水淋淋的腌蛋。這壇子腌蛋是動物園的成果。相比之下，老焦管著的植物園，除了刮風下雨掉兩根枯樹枝，啥都不產(chǎn)。所以，老焦很眼氣老孟的動物園，盡管吃著了蛋也不領(lǐng)情，還跟老孟斗嘴，說要舉報他損公肥私。說是說，鬧是鬧，老焦恪守“天地之間，物各有主”，從來不往那壇子多瞧一眼。反而，他吃到的腌蛋比主人吃到的還多。
腌蛋就酒，二人傾訴各自的過往和社會見聞。酒將老焦平素暗紅的一張臉澆得活色生香。老孟不動聲色往他碗里續(xù)酒，突然收住酒瓶，將那個話題騰地又拎上了桌面。
“你說工資啊？”就見老焦將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摔，“奶奶個腿！去年一年他們才給我開了一個月的，他奶奶的！”說完，老焦神態(tài)迷離，趴桌上轉(zhuǎn)瞬就迷瞪了過去。
這句話立竿見影，老孟中蠱一樣，嘴里嘟嘟囔囔起身，走過十多步才搖晃到里屋，騰地就躺在了床上。那個晚上，兩個心中有事的醉鬼一個里間一個外間，將門房小木屋糟蹋得一塌糊涂。
......
(未完待續(xù)，更多精彩內(nèi)容請關(guān)注《啄木鳥》2024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