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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2024年第1期 | 江非:剝完青豆
來源:《十月》2024年第1期 | 江非  2024年02月20日08:03

江非,1974年生,山東臨沂人,現居海南。著有詩集《自然與時日》《泥與土》《傳記的秋日書寫格式》《一只螞蟻上路了》等10部。獲茅盾文學新人獎、丁玲文學獎、北京文學獎等。

《自己過冬》

在冬天到來之前

人們把麥種埋進土里

澆上水即不再理會

任它們自己發(fā)芽

自行出土

自己去想辦法過冬

第二年春天

一整片墨綠

氣勢咄咄逼人

即使是經歷了

最嚴酷獨裁的冬天

那些為人類和動物

立下過誓約的麥苗

也沒有一棵死掉

《看望土地》

鄰居已經將他的

一小塊土地清理好

并種上了新的菜苗

另一個鄰居,地里至今

還是一片雜草

去年春天,他已經死了

遠處,一個人

牽著一條狗

向我走來

不認識我是誰

不知道一個老人

為何如此地

關心他人的土地

為何在地頭上站著

遲遲不肯走

不想早早地離去

五月的天空

到處是孤苦的靈魂

與飄升的思緒

除了馬

和它咚咚踢打

田土的后蹄

它在為人類

測量全部的土地

《六月的幾天》

今年六月的幾天

我曾在青藏高原度過

漫步在無邊的草地上

我想到我曾牽著

一匹小馬走向草叢

并解下它的轡頭

給它自由

傍晚中,遠向的河流

明亮,不動

當最后的光照入

群山拋下它們雄壯的身影

我想起,那年的月光下

一匹馬聳起的屁股

有力地朝向我

而馬頭的方向

有它想要的一切

《小?!?/strong>

這是它想成為的

在空曠的天空下吃草

在正午的陽光下

把長的草揀出

細的草留下

沒有什么能把它喚走

一個遺腹子

除非它的母親這時歸來

在草地的盡頭

小聲地叫它

它會興奮地跑起來

一整天

它低著頭,向那些草無盡祈禱

它知道

它的一生并活不過那些草

每個人,都有兩顆心

而不是一顆

如果它不咀動

那些路過它的時辰

就是空的

它知道,我喜歡它,

愛它

我已經老眼昏花

只遠遠地望著它

不再去接近

《剝完青豆》

剝完青豆

再讀三首詩我就睡覺

如果我不睡覺

我就赤著腳

在地上走走

我把腳踏實地踏在這地面上

說明我對這土地

和未來

充滿了真實的信任和希望

世界上所有的豆睛之眼

都在望著我

《什么也沒做》

今天我什么也沒做

我只是想起有一年秋天

我和外婆在故鄉(xiāng)的院子里掃落葉

那些掃起的葉子閃著金黃的光亮堆在我面前

今天,我不打算再做什么了

想好的事情

晚上也不想做了,打算明天再做

《秋天的夜里》

秋天的夜里我們會聽到大雁拍翅

沙沙飛過天空的聲音

還有月光簌簌落在干草葉上,然后

把草稈壓彎的聲音

海水摩擦著星球呼吸轉圈的聲音

還有宇宙大爆炸時第一個遙遠的聲音

我們聽到了我們想聽到的

然后放心地起身回去睡覺

《路邊的草株》

路邊上的一塊空地

長著幾株青草

風一吹

它們就相互向對方靠近

但它們隔得很遠

每一次

都被風再次拉回

一天下午

我從那兒路過

看到它們的樣子

我想不通它們

為何會長在那兒

也不知道它們?yōu)楹?/p>

會如此地渴望接近

我不理解它們

我也活著

我乘晚車回家

向我的靠近

《雨季》

山頂的那棵高樹

更令我感動

八月多雨

莫扎特最新的曲子

樹叢如海浪起伏

沒有動物在搬往遠處

眾根在示意

它們會永遠扎在原地

沒有比雨滴濕得更透的

到處是閃閃發(fā)光的牛角

一夜聽懂了它們的語言

期望地球能分成兩個

一個不安的

一個安心的

不必去挑選語法

即可記下這熟悉的一切

《他寫的》

讀到他寫他把一株西紅柿

種在他母親打理過的田地

田地靠近河流和貧窮的鄉(xiāng)村公墓

西紅柿結了一整個漫長的夏天

他只有一個人,吃不了的

他用它們做了一大罐子紅酸醬

還有,他走在河堤下那條馬兒曾經

走過的路上,遇到流星

他想躺在那兒的草地上,打滾,然后度過

一整個不眠的晚上

昨天晚上,郊狼毀壞了他加固的雞舍

叼走了他最后的一只鵝

從深井里汲上來的水

憋一口氣

飲下

渾身透涼

《山谷》

稱之為遺忘

如果有誰曾記住它

整座山寂靜

只有這條細溪途經

三只椋鳥飛過

一只消失在山腰某處

時間日復一日

一切都尚未開始

如果不是我今日

帶著雨衣進入

七月的一日

傍晚回家時

已經很晚了

一場熱雨驟過

密林后面的

一個果園

走到樹下回頭看看

四處的草葉有些晃動

應該是什么動物

觸手可及?

并沒有

暮色四起中

一部分動物身在何處

渴望找到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