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絡文學名家談寫作 青青綠蘿裙:舊瓶和新酒,經(jīng)久不衰的“穿越文”
網(wǎng)絡文學蓬勃、鮮活地在這個時代生長著,以它的無限想象,以它的爛漫可愛,以它的現(xiàn)實沉思,給予這個國家數(shù)以億計的讀者以各種形式的能量與元氣,創(chuàng)造新的奇跡與可能。
網(wǎng)絡文學旺盛生發(fā),始于寫作初心,成于時代機遇,更離不開所有寫作者一點一滴的耕耘。無論是知天命的閱歷還是Z時代的新浪潮,他們眼睛里閃爍著同樣的光芒,他們對于寫作的每一點思考,都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中國作家網(wǎng)通過推出“網(wǎng)絡文學名家談寫作”專題,與眾多讀者一起重溫網(wǎng)絡文學名家們的寫作初心,分享他們的文學理念與創(chuàng)作細節(jié)。我們相信,多元與精彩,都將會在這里呈現(xiàn)。
(欄目主持:虞婧)
青青綠蘿裙,1991年生,晉江文學城簽約作家。已完成10余部作品,累計1390萬余字,代表作《我妻薄情》《好好學習,天天戀愛》《我有特殊溝通技巧》等,多部作品登上晉江銷售金榜,曾獲晉江文學城年度IP改編最有價值作者。《我妻薄情》入選由北京大學網(wǎng)絡文學研究論壇和山東大學網(wǎng)絡文學研究中心聯(lián)合發(fā)布的中國網(wǎng)絡文學雙年榜(2022-2023),《我有特殊溝通技巧》同名影視劇由公安部金盾影視文化中心、芒果TV出品,于2020年在芒果TV播出。
“穿越”是一個大眾絕不陌生的題材,上世紀90年代,黃易寫了《尋秦記》,不久后被TVB改編成電視劇,紅遍大江南北。2003年,內地播出了《穿越時空的愛戀》,虛構了女主與朱允炆、女配與朱棣兩對情侶,讓原創(chuàng)角色和歷史人物談起了戀愛。
同時,千禧年后,網(wǎng)文市場萌發(fā),無論是男頻還是女頻,先后都有大量經(jīng)典穿越文涌現(xiàn),最為人熟知的大約是被改編成電視劇的幾部早年經(jīng)典,例如起點貓膩的《慶余年》,晉江桐華的《步步驚心》,因小熒幕而家喻戶曉。
可以說,“穿越”題材從90年代就進入大眾視野,至今日未曾過時。起點的歷史頻道仍有大量穿越元素,晉江設有專門的“古代穿越”分頻。拙作《我妻薄情》于2021年底發(fā)布,也不曾見棄于讀者,僥幸獲得20余萬收藏,可以說,穿越類的爆款文雖然不是年年有,但該類型始終沒有冷過,是經(jīng)久不衰的經(jīng)典題材。
為什么作者和讀者看了近三十年的穿越文,卻未曾厭倦呢?我想是和“穿越”自帶的看點不無關系——穿越的定義是主角從這個時空穿越到了另一個時空,天然伴隨著兩個世界的觀念碰撞,和時光沉淀的知識文化碾壓。
但就算是相同的矛盾點,不同時期的作品也會有不同的呈現(xiàn)。我就以個人的閱讀經(jīng)驗為例,淺聊一二關于穿越題材中的大類——“古代穿越”的感想。
穿越者與歷史
不管是《尋秦記》還是《穿越時空的愛戀》,主角作為穿越者,知曉歷史的變遷,無論穿越到哪個朝代,都天然具備了先知先覺的能力。
項少龍知道嬴政會一統(tǒng)六國,小玩子知道朱允炆的下場,他們在歷史人物面前就是天然的“先知”,這種先知先覺的設定使得主角即便身份低微,卻總能處于一種游刃有余的狀態(tài),讓讀者獲得從容閱讀的體驗。
除了“先知”,歷史還有另一個饋贈:經(jīng)過考驗的文藝作品。無論是范閑當眾背詩引起滿堂喝彩,還是穿越女彈唱《明月幾時有》,其內核都是當代人集五千年文化于一身,對某個時代進行降維打擊。
這應該是穿越文早期的“爽點”,讀者無須為故事的發(fā)展而懸心,歷史早就告知了答案,也不用擔心主角的際遇,他從出生(穿越)起,就具備了碾壓當時人的能力,所向披靡也有理有據(jù),邏輯自洽,無怪乎大受歡迎。
而這類作品在最初的蘇爽(蘇爽文,主角從開頭到結尾都順風順水)過后,通常也要回答一個問題。
——該怎么處理穿越者和歷史的關系呢?
如果歷史被改變,主角還存在嗎?
假如是虛構的時空,穿越者的先知視角僅限于思想和制度方面的先進性,那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歷史。《我妻薄情》里的處理就是如此,開篇就告訴大家這是虛構的歷史,主角已經(jīng)作為該時空的一份子,被記錄在了歷史中。
如果穿越的是真實的歷史,作者的處理就要嚴肅很多了。
或是改變歷史,使得該時空和主角原本的時空平行,成為歷史樹的分叉,例如七月新番的《秦吏》?;蚴菦]有任何改變,反而成就了歷史,《尋秦記》中的項少龍和《步步驚心》中的若曦便是如此,一個留在了古代時空,一個回到了現(xiàn)代,但在歷史中的作用是一樣的——因為先知而導致了歷史結果。
他們的已知成就了歷史的必然,時空沒有分叉,而是成為了一個完整的圓。
穿越身份和敘述視角
早期的穿越者或多或少會參與歷史,性格也鮮明自信,與“土著”區(qū)別較大,但類似的作品多了,讀者和作者也會思考一個問題——穿越者真的能僅僅憑借先知先覺,就在過去翻云覆雨,令一干古人拜服嗎?
抱著這樣的疑問,許多作者開始呈現(xiàn)另一種穿越模式:主角不再顯露有別于土著的氣質,努力融入時代,好好生活,故事的主線也從如何影響歷史,變成了如何在古代也要過得好。
此類作品在女頻較為多見,因此誕生了一句笑言,男頻穿越造反打天下,女頻穿越談戀愛,且不提許多女頻穿越文不乏爭霸天下之作,這個說法明顯有失偏頗。
古代社會是封建專制且男尊女卑,穿越女主的境況注定比穿越男主更艱難。歷史上,男性封侯拜相,開國建邦之事多如牛毛,穿越男主有太多可參考的原型,但太多女性的身影被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留下的記載少之又少,對于創(chuàng)作者來說,選擇書寫一個后宅婦女并不是什么過錯,相反,她們呈現(xiàn)了“古代”這個大背景下一半人口的生活情境。
怎么樣面對封建家長和包辦婚姻,怎么和古代的丈夫、婆婆相處,怎么面對現(xiàn)代根本不存在的“妾室”“庶子女”,甚至主角的身份就是庶女或婢妾。
她們都是客觀存在的群體,女作者嘗試書寫這些人物的人生,并不是“格局小了”,而是給了帝王將相之外的群體講述自己故事的機會。
要知道,梟雄的一生固然精彩,普通人想過好這一生也并不容易,現(xiàn)代如此,古代更是如此。
我以為,這類“融入古代”的作品是題材被深耕后的結果,不同的創(chuàng)作者選擇不同的視角,創(chuàng)作不同的故事類型,造反打天下也好,種田過日子也罷,都是在為“穿越”這個類型文添磚加瓦。
新的追求和思考
穿越文寫了二十多年,紅了二十多年,這類型的故事多如牛毛,已經(jīng)難有創(chuàng)新。我動筆寫《我妻薄情》的時候,頗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知道怎么寫才能留住讀者,思來想去,決意樣樣件件往踏實了寫,從風土人情到物價,從習俗人情到節(jié)慶飲食,能還原的就盡量還原一二,如此即便寫不出新意,也勉強能看,不意投了部分讀者的胃口。
其中關于穿越女主程丹若的塑造,受到了不少讀者的認可,被提的最多的就是“非常真實的穿越者形象”。但以我的拙見,這并非全是作者的功勞,只是運氣好,恰好在穿越文發(fā)展的今天被讀者看到了而已。
過去流行過大放異彩的穿越女,也火過平淡生活的穿越女,讀者心里對古代社會和穿越者的塑造有了更多的思考。
主角光憑穿越帶來的知識儲備,做肥皂玻璃白糖就能收獲功名利祿的內容,越來越缺乏說服力。古代有符合當時生產(chǎn)力的肥皂,物美價廉的皂莢才是平民百姓用得起的東西,白糖在宋朝以后也不再稀罕,明清都有玻璃制品和火藥。
創(chuàng)作者不能給出令人信服的設定,比如穿越者自帶了生產(chǎn)線或者別的金手指,抑或是專業(yè)人士的人設,讀者可不會輕易買賬。
但同樣的,穿越者融入古代身份,放棄現(xiàn)代人堅持的設定,也令現(xiàn)代讀者難過??磿娜耸乾F(xiàn)代的人,即便能夠理解古代的大環(huán)境如此,可看著主角被古代同化,接受等級尊卑,接受一夫一妻多妾的婚姻,怎么會沒有遺憾呢。
先輩披荊斬棘才為創(chuàng)造出來的生活,我們并不想放棄。
我所創(chuàng)作的程丹若受到認可,正是我與讀者的思想產(chǎn)生共鳴的結果。
——要正視古代的艱難與落后。穿越者并非全知全能,古代人在知識上落后,能力和智慧并不輸給現(xiàn)代人,生產(chǎn)力的限制就是時代的天花板,發(fā)展的速度要吻合唯物史觀。還有,封建社會的困境真實存在,禮教的壓迫是必須面對的問題,主角是什么樣的身份,就在等級金字塔受到幾重的壓力,客觀呈現(xiàn)時代的局限性。
——但正視不代表接受,更不能被同化。兩個時代的碰撞固然痛苦,但穿越者的亮點就是現(xiàn)代思想的光輝,受過平等教育的主角可以在皇權的逼迫下跪倒,卻不該將此視為理所當然,甘心受人壓迫,又去壓迫更低等級的人。
程丹若不是一個完美的穿越女,既無傾國傾城的容貌,也無過人的才藝,甚至有些心理疾病。然而,她在卑弱的時候會救濟貧苦大眾,在握有權力時也不生殺予奪,始終記得她與他們是一樣的。
與販夫走卒是一樣的,誰都不是天生賤命。
與王孫公子是一樣的,她也是一個人,不是一條狗。
我想,這就是讀者認可的一個“穿越者”形象,可以不完美,也可以不夠厲害,但要把人當人。
結語
穿越文這個門類在網(wǎng)文界也有二十年歷史了,相關題材的作品數(shù)不勝數(shù),我所閱讀的故事僅僅是滄海一粟,古代穿越也只是穿越文的一個分支。因此雖然厚顏寫了一些感想,但缺乏詳盡扎實的數(shù)據(jù)支持,并不能代表整個類型文的真實情況,僅僅是作為一個看穿越、寫穿越的一家之言,簡單談兩句個人的感受罷了。
如今的穿越文也越來越多元化,穿越到異時空就有結合游戲系統(tǒng)、玩家變成第四天災等分類,穿越到古代也有爭霸基建、美食養(yǎng)娃、咸魚躺平等不同的故事模式,又或是加入異能、直播、簽到、模擬器等新型元素,創(chuàng)作者不斷在原有的基礎上推陳出新,給予了“穿越文”旺盛的生命力。
我想,“穿越文”還遠不到過氣的時候,隨著讀者思想、喜好的變化,和日漸成熟的網(wǎng)文產(chǎn)業(yè),今后也一定能看到更多更精彩的穿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