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yōu)選中短篇 | 2024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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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小說的篇幅,在當下的中篇小說中只能算是中等,但是它的意旨和內涵卻非常豐富。在我看來,它至少包括了四個方面的意旨。首先,就小說的題目《瞳距》來說,戴眼鏡的讀者應該都知道“瞳距”這個詞的意思,它指的是兩個眼睛瞳孔之間的距離,這是配眼鏡時的一個重要指標。小說的男主人公武靜國是一個“院士”級別的專家,在外人看來,他呼風喚雨,風光無限,但就是這樣一個人中龍鳳,也有自己的心理隱疾。他在配眼鏡的時候偶遇了身為眼鏡店員工的女主人公尹芳,在不得不讓她看到自己不戴眼鏡的樣子的同時,又從她身上體會到了一種“安心”的感覺,并進而對尹芳產生了愛意;而從小就在一個貧寒家庭里長大的尹芳,在日后的接觸中也對這個比自己大十一歲的男人產生了一種“很模糊的心疼”的感覺,從而與他締結了一段有較大年齡差距的婚姻。顯然,這段婚姻的基礎是不牢固的,因此在三年之后必然產生了裂痕。其次,“瞳距”又暗指男女主人公之間社會地位、家庭出身之間的巨大差異。第三,小說中還有一個重要的人物,就是尹芳的弟弟尹翔。尹翔的悲劇,既有原生家庭的原因,又與社會階層之間的巨大差距不無關系。
小說的結尾,尹芳與武靜國正式離婚。兩個人完成了形式上的離婚,尹芳獲得了形式上的心理勝利,但是作為悲劇根源的心理陰影和階層差距并沒有消失,就像人的兩只眼睛之間永遠存在“瞳距”一樣。這,才是最值得我們深思的。
《命運慢跑團》書寫了一個在城市工作的年輕人,在辦理完父親的葬禮后,離開家鄉(xiāng),離開母親,兩年沒有回去。故事是從他回到家鄉(xiāng)后開始的。他著力塑造了一個叫黑昌的人,這個人是他父親特別好的朋友,他借助這個人物,講述了父親不為人知的多面。尤其是父親年輕時,以及中風前后如何對待兒子的故事。黑昌的講述,以及母親對父親的講述,讓父親的形象在主人公心中愈發(fā)鮮活可觸。主人公逐漸懂得了父親,更加體悟了父愛。
《命運慢跑團》敘事簡潔明快,語言樸素誠摯,作者使用散文的筆法,娓娓講述源自生命深處的體驗與感受。作品中的人物很成功,這群人各有特點,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在生活面前,不管多么困難,他們始終樂觀,并且有一種強悍的生命力,在朋友,親戚,家人面前,又是無限柔和,充滿深情。整個作品情感豐沛又節(jié)制,意蘊豐富。可以看作是致敬父輩的作品,可以看作是對成長的思索,還可以看作是對希望的書寫。
《佛羅里達有多遠》是較為典型的“易性敘事”,即男性作家借女性視角來講述故事,小說并未采用主人公的第一人稱,但充分發(fā)揮了女性主人公有限視角的限定功能,摹寫心理絲絲入扣,細膩傳遞出蘇粒的感知和感喟,也在敘事內部制造一個又一個的波折和波動。
《佛羅里達有多遠》首先觸動我們的,是蘇粒在小說中表現(xiàn)出一種超越固化性別認知的復雜性。因為一次年輕的放縱,蘇粒成為一名單身媽媽。未婚先孕,女兒發(fā)育遲緩,獨自撫養(yǎng)的經濟壓力,與母親的緊張關系,這一切都緊緊地壓迫她,直到從事的教培行業(yè)整體地垮掉,再也無力獨自支撐下去的蘇粒選擇帶女兒南下昆明投奔孩子的生父。小說并沒有因為要贊美女性,就讓蘇粒輕易擺脫“第二性”的標簽,而是從她選擇南下那一刻起,便把她置入一個兩難的境地。但另一方面,小說也展示了蘇粒的韌性,面對女兒生病、疫情漫漶、行業(yè)退市、人生無常、性別秩序牢固的暗影,她依然有夢和憧憬,讓人們看到“永恒之女性,引領我們上升”不止是浪漫的想象,讓人們知道,困在宿命里的人也有不倦追求的勇氣,小說的題記選用王安石的《詠梅》正是為了證明這勇氣的“重量”!
在《母親的懸崖》中,蔣佳蘭把自己推到了日常生活的懸崖上,因為她賭氣式的一意孤行地生下了被醫(yī)生診斷為高危異常的胎兒。她甚至來不及做好準備,就成了一個智障兒的母親。于是,她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不得不離職、離婚,又只能在父母去世后獨自承擔起照顧女兒的責任。伍倩把蔣佳蘭鑲嵌在日常生活的縫隙中,讓她時時面對自由與責任、權利與義務、愛與耐心、付出與擁有的痛苦撕扯。這縫隙狹窄逼仄,毫無回旋的余地。最后,立在“懸崖”上的蔣佳蘭終于能夠平靜接受、坦然面對生活給與她的一切,那是“有它們挺好,沒它們,一條命也能好好的”的釋然。伍倩在這種種矛盾、撕扯和掙扎中寫女人的精神成長。通過磨礪,蔣家蘭最終成為能擔得起生命磨損的人,這意味著能夠擔負責任、成就自我也成就他人。伍倩以和解的方式,給她筆下的人物以出路,顯然,和解不是被動的退卻,而是主動的接納,是以一種更柔軟、更有韌性的生存方式在俗世中成長。
小說以久違的北京口語寫作,呈現(xiàn)了凡俗瑣碎的北京生活,展現(xiàn)出高大上的北京城背后市井日常的一面。小說中的米樂夫婦買不起學區(qū)房,但為了孩子上學,竟然買了輛房車,在里面吃喝拉撒,這也就是小說中所謂“四輪學區(qū)房”的來源。小說以這樣一個既現(xiàn)實又荒誕且極富想象力的“騷操作”展開故事,引出我們今天城市中產急需嚴肅思考的問題:“卷”還是“不卷”?小說中,米樂老婆想不通的是,為什么自己的家庭卡在底層中產向高階中產進軍的路上,而讓米樂想不通的是,為什么老婆要如此力爭上游地“卷”,如此過度內耗地“雞娃”。事實上今天,人民群眾的內部矛盾已然演變成躺平的與不躺平的人之間的矛盾,變成了過度內卷和遵從內心的矛盾。這背后固然體現(xiàn)了世俗功利與隨性純粹這兩種不同的人生態(tài)度,小說也將其設置成二元對立的結構。而且在這個結構中,作者的立場是極為鮮明的,體現(xiàn)了孫睿一貫的情感態(tài)度。但是我們同樣需要追問的是,城里的996和城外的音樂節(jié),難道一定是對立的嗎?有沒有可能它們本身就是相輔相成的?所以在這個意義上,孫睿提出的有趣的問題,其實是值得我們深入思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