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場的在場者:“魯迅”與第一次文代會
第一次文代會作為中國當代文學的起點,其相關表述和安排顯示了當代文學的基本政策和方向。雖然魯迅是一位“不在場者”,但第一次文代會存在著諸多與“魯迅”相關的因素和表述。從第一次文代會的相關狀況來看,如何解釋“魯迅”,頗具有值得分析的歷史內(nèi)涵,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代文學對魯迅以及五四文學的態(tài)度,以及當代文學在確立其資源和傳統(tǒng)時的矛盾和難題:在當代文學確定的“唯一方向”之下,如何定位作為“旗手”和“圣人”的魯迅,如何在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的過渡的時代新潮流中確認魯迅的合法性,同時更好地利用他作為“名人”的聲名和威望。本文嘗試以第一次文代會為論述起點,旁及第二次文代會以及相關紀念文章,梳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作為“名人”的魯迅,其“當代”內(nèi)涵是如何被建構的,其與當代文學體制之間又呈現(xiàn)出怎樣的復雜關系,并在這一過程中進一步探討當代文學在確定傳統(tǒng)和資源時所利用的“名人機制”。
一、 “魯迅”的兩種時間
魯迅逝世后,其名聲和威望并未因此而受到損傷,反而一直作為“不在場的在場者”出現(xiàn)在二十世紀中國,并在諸多歷史時刻扮演著重要角色。1949年7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召開了第一次文代會,作為一個具有標志性意義的時間,其中自然會有較多的“魯迅”元素,比如在參會代表提交的提案中就有五條和魯迅有關:
籌建魯迅博物館將西山改為魯迅山,改浙江紹興縣為魯迅縣(市),上海福州路為魯迅路建立魯迅廣場(公園),樹立銅像或紀念碑并請考慮以適當方式紀念大思想家文學家瞿秋白同志(冀東、華中、艾青、古元、蔡若虹等)
舉辦全國性的定期展覽會,會后并將作品巡回各地展覽案(時間定在魯迅逝世日,今年間開始舉行)
設立魯迅美術獎金案
設立美術作家福利基金案
建議廢止三月二十五日為定之美術節(jié)。以十月十九日魯迅逝世日為美術節(jié)案[1]
但在這些和魯迅相關的提案中,較少涉及魯迅自身和魯迅文學,而更為看重魯迅的象征價值和紀念意義。就像茅盾說的:“有一些過去辦不到的事情,現(xiàn)在有可能辦到了;例如文代大會上就有不少提案談到如何建立魯迅紀念館,魯迅圖書館……以至提議將紹興縣改名為魯迅縣等等。當然這一些都是紀念的方法,都有意義,如果簡便地追求形式,把一所現(xiàn)成的圖書館換上一塊招牌,把一間屋子陳列起來,——或者就把魯迅故居掛上一塊‘紀念館’的招牌,那不是輕而易舉?”茅盾看到了文代會中的“魯迅”偏重“形式”的問題,同時他也進行了委婉地辯護:“自然,我也明白,作那些提議的朋友們的用意是嚴肅的,他們絕對不會有追求形式的動機,或以形式主義為滿足。紀念一個偉大的思想家和人民的文學家,我們需要有這樣一系列的紀念方式;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大概要逐一辦起來的。”[2]
除了提案之外,更為典型的形式是會議會徽的設計。會徽由魯迅和毛澤東的頭像構成,毛澤東在前,魯迅在后,其象征性內(nèi)涵不言而喻,這也和第一次文代會的“大團結”“大會師”的主題吻合。會徽被懸掛在會場內(nèi)外,并制成可以佩戴的像章,也印在了大會的各種文件資料中,比如代表證、紀念文集。會徽究竟是何人設計,至今沒有明確的答案,但從整個會議的召開過程來看,會議的每一項活動都有中共的參與和指示,因此會徽設計也不會是隨意的,它一定是得到了中共中央認可的。雖然有學者認為,這個會徽“十分明顯地表達了號召文藝工作者,在毛澤東文藝思想指導下,在魯迅的旗幟下,開創(chuàng)文藝事業(yè)新局面這樣一個意思。當然,也又一次說明了中國共產(chǎn)黨對魯迅先生的極力推崇”[3],但是這一判斷還需要回到當時的歷史語境中作進一步檢驗。
中國共產(chǎn)黨對魯迅的推崇由來已久,延安時期舉行過四次對魯迅的紀念大會。[4] 1937年10月19日毛澤東在延安陜北公學紀念魯迅逝世周年大會上做了講話,指出“魯迅在中國的價值,據(jù)我看要算是中國的第一等圣人??追蜃邮欠饨ㄉ鐣氖ト?,魯迅則是現(xiàn)代中國的圣人”?!拔覀兗o念他,不僅因為他的文章寫得好,是一個偉大的文學家,而是因為他是一個民族解放的急先鋒,給革命以很大的助力。他并不是共產(chǎn)黨組織中的一個,然而他的思想、行動、著作,都是馬克思主義的。他是黨外的布爾什維克”。[5]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毛澤東指出:“魯迅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和偉大的革命家。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性格。魯迅是在文化戰(zhàn)線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數(shù),向著敵人沖鋒陷陣的最正確、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6]
這是在新民主主義政策下對魯迅的高度肯定,魯迅的名聲和威望也達到了頂點,眾多作家也視魯迅為偶像。但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前夕,新民主主義政策進一步明確指向未來的社會主義政策的背景下,魯迅的“時代性”已經(jīng)減弱了。雖然魯迅和毛澤東同時出現(xiàn)在會徽上,但會徽作為“名人機制”的重要傳播手段,本身體現(xiàn)了兩種時間,“一種可稱之為‘紀念章上顯示的時間’,一種是事件發(fā)生的時間”, [7]和毛澤東不同,魯迅的兩種時間——“現(xiàn)代”和“當代”之間的關系要更為復雜。在第一次文代會中,以往對魯迅的高度推崇和評價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和“魯迅”相關的表述大多缺乏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在諸多報告中,“魯迅”要么是一種可有可無的點綴,要么是與解放區(qū)文藝進行對比的對象,凸顯的反而是其缺點或者尚未“成功”的地方。這當然不難理解,第一次文代會是要確立解放區(qū)的正統(tǒng)地位和方向性意義,不可能允許存在另外的方向,就像周揚講的,“毛主席的《文藝座談會講話》規(guī)定了新中國的文藝的方向,解放區(qū)文藝工作者自覺地堅決地實踐了這個方向,并以自己的全部經(jīng)驗證明了這個方向的完全正確,深信除此之外再沒有第二個方向了,如果有,那就是錯誤的方向”[8]。所以在對魯迅的態(tài)度上必然也是這樣,不可能再樹立另外一個方向。
當代文學的唯一方向預示著魯迅與五四文學的關系在進入當代之后是需要重新認定的,因為二者之間并不完全統(tǒng)一。據(jù)牛漢回憶,“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我跟馮雪峰一起住牛棚。我是一躺下就睡著,他睡不著,老推我,說:‘醒醒,我要喝咖啡。不加糖?!芗拍?。他說:‘講話的基本精神與五四精神和魯迅的基本精神恰恰是相反的。’這是馮雪峰一輩子憋在心里的話,到晚年說出來了”[9]。
二、“被跨過去”的“魯迅”
在胡風看來,1949年以后一直試圖削弱魯迅的影響,他在1984年2月13日給賈植芳的信中說,“多年來,或者說,三四十年來,就要樹郭、茅兩位為偶像。一則,即使壓不倒也要削弱魯迅的影響。二則使作者和青年們崇拜這兩位尊神,因而崇拜樹立這兩位尊神的威信的權威者們”[10]。胡風認為有很多人視魯迅為“過時”的人物,他在1965年9月9日至11日寫給梅志的信中說,“對于大多數(shù)黨員文化戰(zhàn)士和進步文化人,魯迅是過時了,應該被跨過去,或已被或正被跨過去,這是不用說的。但像我這樣的人,還絕無資格把魯迅埋掉的”[11]。
對魯迅的“貶低”在第一次文代會的報告中確實有所體現(xiàn)。周揚的報告《新的人民的文藝》中有幾處提到魯迅,其中指出了在解放區(qū)文藝的參照下,以魯迅為代表的五四文學的缺陷,比如:
“五四”以來,以魯迅為首的一切進步的革命的文藝工作者,為文藝與現(xiàn)實結合,與廣大群眾結合,曾作了不少苦心的探索和努力。在解放區(qū),由于得到毛澤東同志正確的直接的指導,由于人民軍隊與人民政權的扶植,以及新民主主義政治、經(jīng)濟、文化各方面改革的配合,革命文藝己開始真正與廣大工農(nóng)兵群眾相結合。先驅(qū)者們的理想開始實現(xiàn)了。自然現(xiàn)在還僅僅是開始,但卻是一個偉大的開始。[12]
在周揚看來,大眾化、與群眾結合的問題是在解放區(qū)得到真正解決的,以魯迅為代表的五四文學雖有嘗試,但并未成功。五四文學和解放區(qū)文學被處理為一種等級關系,后者是對前者的超越,這種關系構成了此次文代會的基本結構,也構成了當代文學在建立之初的基本結論。另外,周揚也指出了魯迅的國民性批判已經(jīng)“過時”,新的“國民性”已經(jīng)誕生并成長,人民身上顯示出了“新的光明”,因此“人民文藝”在對人民的態(tài)度上也要進行相應調(diào)整:
中國新文化運動的最偉大的啟蒙主義者魯迅曾經(jīng)痛切地鞭撻了我們民族的所謂“國民性”,這種“國民性”正是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在中國長期統(tǒng)治在人民身上所造成的一種落后精神狀態(tài)。他批判地描寫了中國人民性格的這個消極的、陰暗的、悲慘的方面,期望一種新的國民性的誕生。現(xiàn)在中國人民經(jīng)過了三十年的斗爭,已經(jīng)開始掙脫了帝國主義、封建主義所加在我們身上的精神枷鎖,發(fā)展了中國民族固有的勤勞勇敢及其他一切的優(yōu)良品性,新的國民性正在形成之中。我們的作品就反映著與推進著新的國民性的成長的過程。對人民的缺點,我們是有批評的,但我們是抱著如毛主席所指示的“保護人民,教育人民”的熱情態(tài)度去批評的。我們不應當夸大人民的缺點,比起他們在戰(zhàn)爭與生產(chǎn)中的偉大貢獻來,他們的缺點甚至是不算什么的,我們應當更多地在人民身上看到新的光明。這是我們所處的這個新的群眾的時代不同于過去一切時代的特點,也是新的人民的文藝不同于過去一切文藝的特點。[13]
在毛澤東、周揚等人看來,魯迅在對待農(nóng)民的態(tài)度上存在一些問題。早在1939年11月7日毛澤東給周揚的信中就說過:“我同你說過,魯迅表現(xiàn)農(nóng)民著重其黑暗面,封建主義的一面,忽略其英勇斗爭、反抗地主,即民主主義的一面,這是因為他未曾經(jīng)驗過農(nóng)民斗爭之故?!盵14]
相比于周揚的報告,茅盾代表國統(tǒng)區(qū)的報告《在反動派壓迫下斗爭和發(fā)展的革命文藝——十年來國統(tǒng)區(qū)革命文藝運動報告提綱》是從1937年談起的,并沒有涉及魯迅。這個報告的總體基調(diào)是對國統(tǒng)區(qū)文學的檢討,引起了很多作家的不滿。綠原說:“原國統(tǒng)區(qū)作家們議論紛紛:就用這份報告來‘歡迎’我們么?”[15]鳳子認為:“當年,我們這些來自國統(tǒng)區(qū)的代表,雖然一直在斗爭著,可那時總覺得我們矮人三分。我們覺得自己是過時的人物,需要重新學習?!薄爸貞c的霧,上海的閣樓,南京的城垣和延安的窯洞相比,顯得多么卑微,多么渺小。”[16]這無疑顯示了解放區(qū)和國統(tǒng)區(qū)文學之間的關系,“雖說關系十分復雜,其實也不怎么復雜,主要是從解放區(qū)來的為一方,一直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的為一方,甲方自命代表工農(nóng)兵方向,輕視后者;乙方認為國統(tǒng)區(qū)也執(zhí)行毛主席文藝路線,與解放區(qū)來的作家并無軒輊”[17]。
第一次文代會表現(xiàn)出的這種矛盾意味著解放區(qū)文學和國統(tǒng)區(qū)文學被視作五四文學發(fā)展的不同方向。雖然沒有提及魯迅,但茅盾所批評的國統(tǒng)區(qū)文學的不良傾向,又隱現(xiàn)著魯迅的影子。茅盾在報告中的批評雖然沒有指名,但多處指向胡風,比如“主觀”問題等。有學者指出,“胡風的‘主觀戰(zhàn)斗精神’、‘精神奴役的創(chuàng)傷’等,其思想資源就是來自魯迅的啟蒙思想,只不過是換了一種說法而已”[18]。 但茅盾自然不能把矛頭指向魯迅,只能歸結于胡風等人機械地學習魯迅,而沒有真正地、全面地學習魯迅。在文代會結束不久,紀念魯迅逝世十三周年的時候,茅盾多次提出這個觀點。他在《學習魯迅與自我改造》一文中寫道: “近十年來,有過一些青年從魯迅的前期思想中得到了啟蒙,卻可惜能入而不能出,終于在思想上犯了重大的時代錯誤。更有人則在魯迅的前期思想中拈取二三論點,便自詡為獨得其秘,以自誤誤人?!盵19]他在《認真研究 認真學習》一文中指出,“何況事實上也有不善于學習而成為魯迅的不肖弟子的人?”[20]很顯然,這些“不肖弟子”中是包含胡風的。
這種論斷在此后的歷次文學運動中得到延續(xù),在對蕭軍、胡風、馮雪峰等人批評中,許廣平等人極力撇清魯迅與他們的關系,基本觀點是這些人誤讀、欺騙了魯迅。在1949年魯迅逝世十三周年的時候,許廣平就批評蕭軍濫用魯迅思想,“魯迅活著時的‘現(xiàn)在’,‘有害’的事物太多,須要他‘立刻給以反響或抗爭’。倘若所攻擊的時弊已經(jīng)消滅了,那就不需要仍然漫無目標地亂罵。例如蕭軍在東北人民政府之下,昧于這政府和社會已不是反動的,不是可詛咒的地方和時代了,卻還故意歪曲事實,濫引魯迅的話作為他自己的護身符。但是他卻沒有看到魯迅另外的幾句話:‘我以為凡對于時弊的攻擊,文字須與時弊同時滅亡,因為這正如白血輪之釀成瘡癤一般,倘非自身也被排除,則當他的生命存留中,也就證明著病菌尚在?!@不是很明顯地說出,沒有了時弊的地方,白血輪也無須使用了嗎!為此,所以我們研究魯迅著作,是不能忽略了那時間與空間的情況,用客觀的,辯證的眼光去辨別的”[21]。胡風遭受批判時,許廣平認為胡風“絲毫沒有學到魯迅的思想和精神”,是“背離了魯迅道路的叛徒”。她認為,“如果胡風真的愿意向魯迅學習,學習魯迅的隨時代發(fā)展而發(fā)展、老老實實、誠誠懇懇地做,今天就絕不會在思想上犯這樣嚴重的錯誤”;“劃清界限,胡風絕無絲毫似魯迅。胡風只不過是魯迅的叛徒。胡風夢想歪曲魯迅以抗拒改造,已達到拖轉(zhuǎn)歷史巨輪后退的目的,這是萬萬做不到的”。[22]但是,劃清魯迅與蕭軍、胡風、馮雪峰之間的界限并不容易。對于這種狀況,有學者就發(fā)出這樣的疑問:“毛澤東、周揚等主將以及茅盾等參與人對師父魯迅恭敬有加,將其捧上神壇,卻反過來將屠刀對準弟子胡風等,讓人真是有些莫名其妙?!盵23]可見,魯迅與當代文學之間的錯位是存在的。
可以說,第一次文代會對“錯誤傾向”批判的背后,潛藏著對以魯迅為代表的五四文學的警惕。比如1949年11月何其芳在《一個文藝創(chuàng)作問題的爭論》中指出:“五四運動以來的新文藝作品,寫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的在數(shù)量上很多(或甚至是最多),但其中優(yōu)秀的一部分也主要還是小資產(chǎn)階級民主派的思想內(nèi)容。它們在過去曾經(jīng)或多或少地起了推動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走向革命的作用,但要用來教育今天的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卻已經(jīng)十分不能勝任了。”[24]所以魯迅與五四文學在當代中國并非天然具有合法性,但魯迅的偶像意義和名人效應所具有的象征價值和動員功能仍然是其他作家不能取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與“魯迅”相關的舉措也陸續(xù)開展,比如魯迅故居的修繕、《魯迅全集》的編纂,魯迅紀念大會的多次召開、電影《魯迅傳》的拍攝等。李長之認為,“一九四九年華北高教會頒布了大學里文學系課程的要點。魯迅的故居得到了人民政府的修葺,新華書店出版了中國人民文藝叢書。這些事情或則表現(xiàn)著大學里文藝教育的正規(guī)化,或則表現(xiàn)著政府對人民文藝作家的重視,或則表現(xiàn)著解放區(qū)的文藝作品的一部分總結,性質(zhì)雖不同,但都是值得記的”[25]。但是魯迅合法性和權威性的重新獲得,同樣需要通過再闡釋并賦予其新的“當代性”,協(xié)調(diào)兩種時間的裂隙,使其從“現(xiàn)代魯迅”順利過渡到“當代魯迅”,為新的時代命題服務。
三、“名人修辭學”:“魯迅”的功能化
牛漢曾回憶,“記得解放后不久,《人民日報》收到一位讀者的來信,問假如魯迅活著的話,黨對他怎么安排?編輯部不好回答,把信轉(zhuǎn)給當時的文委主任郭沫若。我看到過郭回的信。郭沫若說,魯迅如果活著,也要看他的表現(xiàn),再分配適當?shù)墓ぷ鳌盵26]。在胡風看來,周揚實際上一直都在否定魯迅:“解放以來,周揚同志是從來不把五四傳統(tǒng)、魯迅、現(xiàn)實主義的原則放在考慮之內(nèi)去對待實踐問題的,到不能不提到一下五四傳統(tǒng)和魯迅的時候,也不過是用的一些裝飾性的不接觸問題實質(zhì)的詞句,提到現(xiàn)實主義的時候更不過是一個名詞而已。那實質(zhì)上是否定了五四傳統(tǒng)和魯迅,是用庸俗機械論代替了對現(xiàn)實主義及其發(fā)展情況的理解,代替了現(xiàn)實主義對于文藝實踐的廣泛的領導作用和推動作用的。五四是小資產(chǎn)階級的革命文藝而已,‘前期’的魯迅也是小資產(chǎn)階級,一九四二年以前和解放區(qū)以外的文藝是由資產(chǎn)階級思想和小資產(chǎn)階級的思想所領導的?!盵27]
胡風的說法顯然是有依據(jù)的,相比于第一次文代會,周揚在第二次文代會上的報告雖然對魯迅的敘述有了一些變化,但這個變化并非自覺的。第二次文代會報告起草完成后,周揚等人把報告交給毛主席等人審閱,毛澤東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在大會的幾個報告中提到對文藝發(fā)展的估價,都追述到1949年或1942年。毛主席感到這個提法有缺點。好像無產(chǎn)階級文藝只是從1949年開始。毛主席說,從共產(chǎn)黨成立以來,從五四以來文藝的主要傾向就是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盡管在這方面還有不足。應從五四以來談起,特別是魯迅。幾個報告對魯迅提得太少?!盵28]周揚也據(jù)此指示做了修改,增加了相應的內(nèi)容,比如:
毛澤東同志早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就曾指出工人階級的作家應當以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作為創(chuàng)作方法。從“五四”開始的新文藝運動就是朝著這個方向前進的,這個運動的光輝旗手魯迅就是偉大的革命的現(xiàn)實主義者,在他后來的創(chuàng)造活動中更成為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偉大先驅(qū)者和代表者。我們杰出的作家郭沫若和茅盾,都是三十幾年來新文藝運動戰(zhàn)線上的老戰(zhàn)士。他們對革命文藝的創(chuàng)造是作了很多貢獻的。毛澤東同志對以魯迅為代表的“五四”以來的新文藝運動的成就給了很高的評價?!对谘影参乃囎剷系闹v話》以后,我們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文學藝術,就在毛澤東的文藝方針的指導下,在“五四”革命傳統(tǒng)的基礎上,取得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和新的巨大的成就。[29]
第二次文代會確認了五四文學與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之間的關系,重新確定魯迅的“起點”意義,在很大程度上是要通過“傳統(tǒng)的發(fā)明”(即魯迅與當代文學的內(nèi)在關聯(lián)),進一步證明當代文學的必然性。但是,新的解釋并非要確立魯迅為方向,因為毛主席的話是有所保留的:“盡管這方面也有不足?!币虼耍靥狒斞?,很大程度上為了尋找并闡釋“魯迅”的當代價值,給當代文學尋找更為深厚的歷史根基。
魯迅逝世后,魯迅的喪事就是一場政治運動[30],此后在紀念魯迅的活動中,都把魯迅作為一種重要的文化資源和精神資源,但相關闡釋卻是有選擇性的。毛澤東的相關論斷,比如魯迅是黨外的布爾什維克,是馬克思主義者,成為闡釋魯迅“成長道路”的出發(fā)點。[31]很多文章延續(xù)了瞿秋白的“兩階段論”,闡明魯迅“從革命民主主義到共產(chǎn)主義”的人生歷程, 茅盾多次在文章中強調(diào)魯迅的這條道路對當時知識分子的典范意義:“他在一九二七年以后直至呼吸停止的一瞬前,他堅決不移地認清了為共產(chǎn)主義而斗爭也就是為祖國的解放而斗爭,他無時無地不為中國工人階級事業(yè)的勝利而奮斗。在1930年代,魯迅所走的道路,不僅在半殖民地的中國具有典型的意義,對其它殖民地、半殖民地的知識分子說來,也具有典型的意義;而且在六十年代,這也依然具有典型的意義:真誠地謀求祖國人民獲得真正解放的殖民地半殖民地的知識分子必將走著象魯迅那樣走過的道路?!盵32]
因此闡釋魯迅的基本邏輯是對魯迅的前期與后期作出區(qū)分,否定前期的同時肯定后期的轉(zhuǎn)變,以此為當代知識分子思想轉(zhuǎn)變和成長道路提供范例:“今天我們提出向魯迅學習,除了一般的意義外,還有特殊的意義,就是在今天,知識分子在思想上尚停留在魯迅早期的進化論的階段者,頗亦不少,魯迅思想發(fā)展的道路對于他們將是一種大力的指引。如果把研究魯迅,學習魯迅看作只是和文藝工作者有關,那我們是把問題縮小了?!盵33]作為1949年以后重要的時代命題,知識分子思想改造也時常借助“魯迅”加以推動。魯迅也被樹立為不斷進行思想改造的榜樣,而改造的核心是與時代結合,處理好個人與社會、大眾的關系。早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毛澤東就說,“既然必須和新的群眾的時代相結合,就必須徹底解決個人和群眾的關系問題。魯迅的兩句詩,‘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應該成為我們的座右銘?!Х颉谶@里就是說敵人,對于無論什么兇惡的敵人我們決不屈服,‘孺子’在這里就是說無產(chǎn)階級和人民大眾。一切共產(chǎn)黨員,一切革命家,一切革命的文藝工作者,都應該學魯迅的榜樣,做無產(chǎn)階級和人民大眾的‘?!?,鞠躬盡瘁,死而后已”[34]。
許廣平在1949年魯迅逝世十三周年時甚至說:“魯迅還號召‘現(xiàn)在的’文藝工作者們要自己參加到社會去,甚至‘連自己也燒在這里面’(這是多么深刻的字句呀),不要像以前的文藝‘隔岸觀火’似的。他說:‘以前的文藝,好像寫別一個社會,我們只要鑒賞;現(xiàn)在的文藝,就在寫我們自己的社會,連我們自己也寫進去;在小說里可以發(fā)見社會,也可以發(fā)現(xiàn)我們自己;以前的文藝,如隔岸觀火,沒有什么切身關系;現(xiàn)在的文藝,連自己也燒在這里面,自己一定深深感覺到;一到自己感覺到,一定要參加到社會去。’這雖則是一九二七年寫出來的文字了,豈不就如同今天大家所說的要文藝工作者 ‘下鄉(xiāng)’‘下廠’一樣的嗎?因為真理只有一個,從這里可以證明無誤。”[35]茅盾有同樣的判斷,他指出,“由于客觀條件的限制”,魯迅“不可能象我們今天那樣接近工人群眾,和工人生活在一起,可是,這并不意味著,他不了解工人階級,并不意味著,他的思想感情和工人階級沒有共同之處;不,事實不是如此。所以然之故,在于魯迅對當時中國廣大的勞動人民(農(nóng)民、手工業(yè)工人等等)的生活、思想、情感是十分熟悉的,而尤其重要的一點是魯迅在他的思想發(fā)展的過程、從戰(zhàn)斗的經(jīng)驗中,認識了人類(包括中國人民)的前途依靠著工人階級及其先鋒隊——共產(chǎn)黨”[36]。
就像馮雪峰所說的,在當代中國,魯迅被當成了“門神”:“這門神就是鐘馗,相傳他會捉鬼,能辟邪。現(xiàn)在魯迅也被當作了捉鬼的鐘馗。什么棘手的事,都得把魯迅請出來?!盵37]“當代魯迅”的功能化,意在充分發(fā)掘魯迅的精神以進行政治動員,以服務于當時的政治、經(jīng)濟和思想建設?!棒斞浮钡倪m用性也被無限擴張,延伸到日常生活領域:“魯迅式的戰(zhàn)斗精神、工作精神和學習精神——這是醫(yī)治我們中間的懶懶散散、嘻嘻哈哈、無事奔忙而又敷衍了事的最好藥方。更多地傳布和使用這個藥方吧!讓我們更多地溫習魯迅,讓我們有更多的老作家和新青年在政治的熱情和藝術的嚴肅性方面趕上魯迅吧,——這絕對不是什么苛求,這是魯迅的后繼者不可逃避的天職,而且在我們今天做起來比魯迅多了不知多少的有利條件,因此我們不但應當這樣做,也一定能夠這樣做,也已經(jīng)有不少人這樣做著。”[38]茅盾在1956年魯迅逝世二十周年紀念大會上則借魯迅的觀點來作為解決文學創(chuàng)作問題的藥方,他說,“為了克服文學作品的公式化和概念化,魯迅在那時就提出了作家必須熟悉生活的問題。他以為作家必須熟悉生活的問題。他以為作家所寫的,不盡是本身的經(jīng)驗,也可以有體察,‘所以要寫偷,他不必親自去做賊,要寫通奸,他不必親自去私通。但我以為這是因為作家生長在舊社會里,熟悉了舊社會的情形,看慣了舊社會的人物的緣故,所以他能夠體察;對于和他向來沒有關系的無產(chǎn)階級的情形和人物,他就會無能,或者弄成錯誤的描寫了。所以革命文學家,至少是必須和革命共同著生命,或深切地感受著革命的脈搏’”[39]。這些說法都是借助于“魯迅”的功能和激勵機制,服務當時的各種訴求,最終培養(yǎng)出更多符合時代需要的“新魯迅”,就像胡喬木所說的,“當我們注視著遙遠的前方的時候,讓我們歡呼:活著的和將要活著的一切大大小小的魯迅們?nèi)f歲”[40]。
對魯迅的這種解釋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早在1945年10月17日給舒蕪的信中,胡風就說,“后天有紀念會,但這照例對我是災難,與那些諸公合伙紀念死人,無聊之至”[41]。胡風在1951年10日與19日的日記中也曾記載,“下午,在首都電影院開紀念會。郭沫若當主席講話,說魯迅學習了毛澤東思想。陳毅講話,說魯迅由舊民主主義發(fā)展到馬列主義。沈鈞儒講話,說魯迅認真寫日記,例如《狂人日記》,茅盾講話,說魯迅為了翻譯一個花名寫了許多信”;“參加文聯(lián)舉辦的文藝晚會,有京劇、越劇女演員唱《祥林嫂》,未終席退出。因為后面是‘舞會’紀念魯迅”。[42]而周作人把紀念魯迅看作對魯迅的“戲弄”,他在1958年5月20日給曹聚仁的信里曾說:“死后隨人擺布,說是紀念其實有些實是戲弄,我從照片看見上海的墳頭所設塑像,那實在可以算是最大的侮弄,高坐在椅上的人豈非即是頭戴紙冠之形象乎?假使陳西瀅輩畫這樣的一張相,作為諷刺,也很適當了。”[43]
胡風對當時解釋魯迅和紀念魯迅方式的不滿,源于他看到了塑造“魯迅”過程中的選擇性和功能化,他對魯迅思想的理解呈現(xiàn)明顯的不同:“讀魯迅,是為了體驗反映在他身上的人民深重的苦難和神圣的悲憤;讀魯迅,是為了從他體驗置身于茫茫曠野、四顧無人的大寂寞,壓在萬鈞閘門下面的全身震裂的大痛苦,在烈火中讓皮膚燒焦、心肺煮沸、決死對敵奮戰(zhàn)的大沉醉;讀魯迅,是為了恥于做他所慨嘆的‘后天的低能兒’,恥于做他所斥責的‘無真情亦無真相’的人,恥于做用‘欺瞞的心’、‘欺瞞的血’出賣廉恥、出賣人血的人,恥于做‘搽了許多雪花膏,吃了許多肉,但一點什么也不留給后人’的人;讀魯迅,是為了學習他的與其和‘空頭文學家’同流合污,不如穿紅背心去掃街的那一份勞動者的志氣,是為了學習他的絕不拉大旗作虎皮或借刀殺人的那一點大勇者的謙遜,是為了學習他的為了原則敢于采用表面上和原則正相反的反擊法(例如說和某某斗爭是為了‘報私仇’),置身敗名裂于不顧的那一腔戰(zhàn)斗者的慷慨……”[44]雖然胡風在信中也提及對魯迅“骨頭最硬”等評價,不過其對魯迅的闡釋的異質(zhì)性是顯而易見的,但他在魯迅的解釋權的爭奪上最終失敗了,在王富仁看來,“胡風當然失敗了,但胡風用他的失敗傳承了這種精神”[45]。
結語
“當代魯迅”的塑造借助了名人效應,而“與自己原本形象的剝離”是“名人機制”所帶有的異化機制,因此作為“名人”的“魯迅”與魯迅之間是“既對立又相似”的。[46]這意味著“當代魯迅”和魯迅之間的關系是多元的,兼容了對立和相似兩種內(nèi)涵。因此一方面有學者指出,“所謂魯迅被利用,實際上是被歪曲地利用,把他思想中的個人主義、人道主義、民主性和進步性的本質(zhì)的東西淘汰掉了。這樣魯迅便成了一個空架子”[47]。“對魯迅首先不僅僅是利用他,而是管制他,不讓他,通過作品,亂說亂動?!盵48]這體現(xiàn)了名人修辭學的重要特征,即和那個真正的魯迅“截然不同”的“魯迅”誕生了。但另一方面,“名人”的制造也不會脫離自身,“當代魯迅”并非和魯迅完全無關,它同樣攜帶著魯迅的某些思想特質(zhì),就像程光煒所說的,“表面上,魯迅被確定為新文化的‘方向’是出于新中國對他的需要,但實質(zhì)上,魯迅之‘走進當代’乃是他個人文化性格和追求使然。一般而論,魯迅的思想世界是極其復雜和矛盾的,但以批判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底色的激進主義文化態(tài)度,卻是貫穿其一生各個時期的一條主要的思想脈絡”[49]。這也正說明“名人機制”固有的異化和分裂特質(zhì),它會帶來“名字的聞名和人物形象的擴散”以及“與本人無關的浪漫神話之間的關系”的緊張。[50]多種因素導致的緊張關系決定了只有用一種綜合性的視野,看到魯迅與“魯迅”之間的多種關系,兼顧外部時代訴求和魯迅自身,才是思考這一問題較為妥帖的方式。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第一次文代會與當代文學發(fā)生研究”(項目編號:22BZW155)、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左翼文藝的歷史經(jīng)驗研究”(項目編號:23&ZD286)階段性成果。]
注釋:
[1] 參見王秀濤:《代表的政治:第一次文代會〈大會提案總目〉注解》,《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23年第5期。
[2][20][23] 茅盾:《認真研究、認真學習》,《光明日報》1949年10月19日。
[3] 甘曉驥:《第一次文代會會徽》,《魯迅研究月刊》1990年第12期。
[4] 參見潘磊《“魯迅”在延安》,廣西師范大學2008年版。
[5] 毛澤東:《論魯迅》,胡采主編:《中國解放區(qū)文學書系》(文學運動·理論編二),重慶出版社1992年版,第880頁。
[6] 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胡采主編:《中國解放區(qū)文學書系》(文學運動·理論編二),重慶出版社1992年版,第885頁。
[7] [英] 彼得·伯克:《制造路易十四》,郝名瑋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第4頁。
[8][12][13] 周揚:《新的人民的文藝》,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宣傳處編:《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紀念文集》,新華書店1950年版,第70頁、69-70頁、75-76頁。
[9][26][45][47][48] 王得后等:《人間魯迅》,《讀書》1998年第9期。
[10] 胡風:《致賈植芳、任敏》,《胡風全集》(第9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38頁。
[11][44] 胡風:《致梅志》,《胡風全集》(第9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16頁、416-417頁。
[14] 黎之:《關于首次發(fā)表毛澤東致周揚的信》,《新文學史料》2003年第4期。
[15] 綠原:《試叩命運之門——關于“三十萬言”的回憶與思考》,《綠原文集》(第3卷),武漢出版社2007年版, 第274頁。
[16] 李輝:《胡風集團冤案始末》,湖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頁。
[17] 周而復:《往事回首錄之二·雄雞一聲天下白》,中國工人出版社2004年版,第229頁。
[18][23] 商昌寶:《“道不合,不相與謀”——茅盾與胡風論》,《魯迅研究月刊》2014年第1期。
[19] 茅盾:《學習魯迅與自我改造》,《人民日報》1949年10月19日。
[21][35] 許廣平:《從魯迅的著作看文學》,《文藝報》第1卷第3期。
[22] 許廣平:《與胡風思想劃清界限》,《文藝報》1955年第9、10號合刊。
[24] 何其芳:《一個文藝創(chuàng)作問題的爭論》,《文藝報》第1卷第4期。
[25] 李長之:《關于一九四九年的文藝動態(tài)的幾個考察》,《李長之文集》(第2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80-381頁。
[27] 胡風:《關于解放以來的文藝實踐情況的報告》,《胡風全集》(第6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98-399頁。
[28] 黎之:《胡喬木在第二次全國文代大會黨員會上傳達毛澤東主持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周揚報告的意見(附幾點說明)》,《文壇風云錄》,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519頁。
[29] 周揚:《為創(chuàng)造更多的優(yōu)秀的文學藝術作品而奮斗——一九五三年九月二十四日在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周揚文集》(第2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247-248頁。
[30] 參見王彬彬《作為一場政治運動的魯迅喪事》,《往事何堪哀》,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
[31][39] 茅盾:《魯迅——從革命民主主義到共產(chǎn)主義》,《文藝報》1956年第20號附冊。
[32][36] 茅盾:《聯(lián)系實際,學習魯迅——在魯迅先生誕生八十周年紀念大會上的報告》,《文藝報》1961年第9期。
[34] 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77頁。
[37] 徐慶全:《周揚與馮雪峰》,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03頁。
[38][40] 胡喬木:《我們所已經(jīng)達到的和還沒有達到的成就》,《文藝報》第3卷第1期。
[41] 胡風:《致舒蕪》,《胡風全集》(第9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517頁。
[42] 胡風:《胡風全集》(第10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81頁。
[43] 錢理群:《周作人傳》,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第563頁。
[46][50] [法]安托萬·里勒蒂:《公眾形象:名人的誕生(1750~1850)》,宋玉芳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204頁、217頁。
[49] 程光煒:《“想像”魯迅——當代的魯迅研究及其他》,《南方文壇》200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