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遠方、溫度與執(zhí)燈而——周慶榮“意義化寫作”的審美指向
關(guān)注詩人周慶榮的散文詩創(chuàng)作是從《我們》組章開始的,那是一篇恢宏的史詩,勾勒了20世紀6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的心路歷程。而近10多年來,周慶榮的創(chuàng)作之路越走越寬,《有理想的人》(2011)、《有遠方的人》(2014)、《有溫度的人》(2017)、《執(zhí)燈而立》(2021)相繼問世,作為詩人,他嚴肅的審美追求與公共話語承擔者的清醒自覺,體現(xiàn)出對散文詩審美突圍的使命性堅守和公共責任自覺擔當。
周慶榮的創(chuàng)作整體似乎偏向于社會詩學,與生命詩學的創(chuàng)作特征是不同的審美路徑。然而,從對于詩歌藝術(shù)的真誠與人的存在的思索之純粹性而言,兩種詩學在根本之處自然殊途同歸。從周慶榮出版的一系列作品集中不難發(fā)現(xiàn),他的創(chuàng)作具有創(chuàng)作思想上的系統(tǒng)性追求,他的思考基本都是直面當下中國社會現(xiàn)實而發(fā)出的良知提醒?!袄硐搿笔悄繕?,“遠方”是方向,“溫度”是情懷,“執(zhí)燈而立”則是作為公共話語承擔者的負重姿勢。這不禁讓我們想起習近平總書記面向當代文藝工作者的重要講話精神:“我國作家藝術(shù)家應該成為時代風氣的先覺者、先行者、先倡者,通過更多有筋骨、有道德、有溫度的文藝作品,書寫和記錄人民的偉大實踐、時代的進步要求?!保?)周慶榮近20年來的創(chuàng)作,似乎就是秉承著這種精神自覺而進行的。他向這個理想失色、遠方淪陷、價值觀失衡的世俗化時代發(fā)出一系列審美呼吁。而這種自覺與呼吁,則源于他的時代良知與“意義化寫作”的美學追求。
“意義化寫作”對于當下的意義
周慶榮曾于10多年前就明確提出并確立了“意義化寫作”的詩學立場。他認為,踐行“散文詩的意義化寫作能更多地關(guān)乎我們當下生活,從而凸顯我們自身的態(tài)度,并能將理想的精神賦予清晰的現(xiàn)實指向”。(2)這種美學追求也在周慶榮一系列散文詩作品中得到了有力呈現(xiàn),同時,這種清醒自覺與審美導向也受到了詩歌評論界的高度肯定。謝冕認為:“他生活在當下,有自己生活的現(xiàn)場,但他心在遠方,他的思念也在遠方?!保?)所以,“他是一個心懷遠方的人,他以自己的詩行、為自己的寫作作了象征性概括”。(4)這種概括在周慶榮《關(guān)于黃河》散文詩組章的結(jié)句中得到鮮明的體現(xiàn):“小小的渤海還不足以做黃河的句號,人類的天空如果圓滿,這個句號應該是整個天空?!保?)而王光明則指出周慶榮的“意義化寫作”所具有的另一個重要的審美價值:“為我們關(guān)懷與辨認自己的時代,提供了參照?!保?)
作為一個詩人,無論自己是否愿意,其作品一旦發(fā)表就自然成為“公共產(chǎn)品”,從某種意義而言,詩人就是社會公共性的承擔者,自己的文字需要承擔思考、審美、價值觀與人生觀引領的社會責任。因為我們每個人都只住在柏拉圖所描述的“洞窟”里,自己的思考在不自覺中都被洞壁上的“影子”所操控,是在被動地接受著那些公共話語引領者(即“洞內(nèi)”搬運道具的人)的思考、審美,而無意識地形成似乎屬于自己的價值取向。當下是中國商品化、市場化、城市化大發(fā)展時期,這就決定了人的社會性領域在不斷擴大,而這可能會造成一些無價值、無意義的日常消費與庸俗審美習慣的蔓延。漢娜·阿倫特曾經(jīng)提醒過這種社會性領域擴大的危險性,指出一切崇高的、經(jīng)典的審美價值,將會在這樣以消費為前提的社會性領域中被市場、商品化所裹挾,或者被庸俗化所包裝,成為低級趣味的消費性垃圾。(7)而隨著這種無意義消費對于人的審美侵蝕,最終讓人們的閑暇時光成為無意義的休閑,人將淪為社會性消費軀殼中蠕動的消費品,失去理想,失去遠方,進而失去了作為人應該擁有的人文性溫度。
人文主義humanism出自拉丁語humanitas,而humanitas則出自希臘語philanthropia,這個希臘語單詞的含義是“仁愛、寬容、慈悲心”,拉丁語humanitas含義是“人間之愛、人的溫暖”,也就是說,作為人因其所具有的對于他者的仁愛與人性溫度,才能以寬容與仁慈之心擁抱他人,擁抱世界。所以humanism作為表現(xiàn)人文精神覺醒意義的單詞被人們所熟知和倡導。從其詞源的演變關(guān)系而言,古代希臘人認為,philanthropia植根于paideia,即通過教育而形成的涵養(yǎng)。paideia的本義就是教養(yǎng)、教育,即通過良好的人文精神教育,促進人性的發(fā)展。當然,這里所說的教育,不是現(xiàn)在隨處可見且被人們所追捧的某種生存技能、技藝的教育,而是一種來自于家庭、社會對于孩童所進行的涵養(yǎng)教育,這種教育是人之成為人所必須具備的一種人文教養(yǎng)。paideia這個單詞源于pais,即“孩童”這個詞,paideia的內(nèi)涵是孩童的身心教育,即對于孩子作為人的涵養(yǎng)、教養(yǎng)的培育,所以具有“養(yǎng)育”之意。然而現(xiàn)代社會卻過于側(cè)重人的生存技能、技藝,即對于生存有用的知識教育。在這樣的現(xiàn)代教育現(xiàn)實中,人的生存能力確實提高了,但人的心靈土壤卻越來越貧瘠了。物質(zhì)生活日益豐富,技術(shù)長足進步,商品經(jīng)濟高度發(fā)達,而人的情感卻越來越冷漠,性情冷酷,目光短淺、務實利己等被一些人所追捧。當這種實用主義、功利主義價值觀盛行,人們則無法志存高遠,失去了崇高理想以及人性的溫度、溫情、寬容與慈悲等,更看不到遠方。從這個意義而言,周慶榮在散文詩中揭示的看似屬于人們耳熟能詳?shù)摹袄硐搿薄斑h方”“溫度”等問題,絕不是一種老生常談的說教性審美,而是呼喚人們重新關(guān)注這些本應該牢記的、能夠體現(xiàn)人之為人的、呈現(xiàn)人文情懷的審美元素,從而提醒人們不要忘卻做人的良知。
周慶榮“意義化寫作”的美學立場,正是源于他直面當下社會現(xiàn)實的這種清醒認識。他說:“寫作自身也應該走出空幻的靈動與純粹小情小我的詠嘆,應主動地關(guān)注當下的生命體驗,應在尋常的事物和生活場景中發(fā)現(xiàn)意義,連接歷史與哲學上的厚重及高度。”(8)因此,當人們不再談崇高“理想”的時候,他提醒著人們“理想”之不可或缺,并告訴人們“理想,其實并沒有走遠”,而他自己則宣告“今夜,我要做一個有理想的人”。(9)在人們被眼前的茍且折磨得疲憊不堪的時候,他告訴人們“遠方”的存在:“我學會通過望向遠方為自己換換環(huán)境,為此,我忘了嘆息。”“是的,遠方,我依然樸素地需要遠方?!保?0)更重要的是,周慶榮的這種關(guān)于“理想”與“遠方”的提醒與向往,并非基于某種對現(xiàn)實烏托邦式的期許與幻想,他明確告訴人們:“我呼喚不絕望的詩意生活,恰是因為現(xiàn)實生活里的諸多讓人窒息的因素更需要我們的詩歌能發(fā)揮的作用最好與希望有關(guān)?!保?1)
然而,當周慶榮意識到人僅有“理想”和“遠方”的向往仍然不夠,就進一步呼喚人性的“溫度”,提醒人們“首先保證自己擁有一個人的正常體溫,和外界關(guān)聯(lián)時,不掠奪他者的溫度。按此邏輯,社會就不冷”?!霸诮?jīng)歷無數(shù)次人間的冷暖之后,我堅持保持自己擁有人類的平均體溫,不是簡單地給他者以溫暖,而更是讓我自己不冷?!保?2)而“執(zhí)燈而立”則是他對自我存在的回顧與確認,是他為戴衛(wèi)畫作《執(zhí)燈的印度老人》所創(chuàng)作的《讓我們一起執(zhí)燈而立》一詩中的詩眼摘取?!盁簟钡拇嬖诋斎慌c夜色有關(guān),現(xiàn)實生活中不會都是白晝,人也不會只享受光明,即使懷抱“理想”,胸懷“遠方”,有時也會由于遭遇不如意而迷茫,所以他要告訴人們,如果發(fā)現(xiàn)生活還不能給自己一個完滿的承諾,那就“劃動生命之舟,彼岸有一盞燈,它不屬于虛幻的光環(huán)”,并呼吁人們“當夜色如此龐大,一人執(zhí)燈是不夠的”,而他自己則“手里捧著一顆能夠在黑暗中發(fā)光的心”。(13)
以上種種,都是植根于周慶榮“意義化寫作”的追求,植根于他的人文情懷與社會性自覺擔當。在當代詩壇,這種自覺意識尤為可貴。而他所執(zhí)的這盞“燈”,與他所倡導的“溫度”同源,最初“我堅持保持自己擁有人類的平均體溫”,到新著《執(zhí)燈而立》,他已經(jīng)向“發(fā)光”的境界升華,從而堅定地讓自己成為“執(zhí)燈而立”的人。
真正認識周慶榮的讀者與詩人們一定都會與筆者持有同感,那就是周慶榮的散文詩寫作從來都不是基于個人的狹隘情緒與境遇的療傷需求,而是作為詩人,他清醒意識到詩歌乃至一切文學藝術(shù)作品所具有的社會性、人文性與價值觀導向的審美意義,從而努力實踐著自己所具有的、作為公共話語承擔者之自覺責任擔當?shù)姆e極審美呼喚。我們必須承認,活在人間,無論哪個時代,不管何處都會有“冷暖”的存在,更何況在當今處于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的發(fā)展時期。如果社會上有更多的人能夠捧出自己“發(fā)光的心”,那就不僅僅是“簡單地給他者以溫暖”,更為重要的是可以“讓我自己不冷”。那么,活在這樣的時代,一個清醒而有公共責任自覺擔當?shù)脑娙?,其作品所秉承的審美立場與價值導向之“意義化”追求,則顯得彌足珍貴,人性的光芒只有在這種追求中才能得以持存與綻放。
如何“畫出一個好世界”
多年前,筆者曾談到,無論是誰,都需要面對“日常事實”與“生存事實”,平日里自己周遭現(xiàn)實中所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一種“日常事實”,而這些事實背后,被現(xiàn)實所遮蔽的那些更為重要的真相認知與意志選擇則是“生存事實”。能夠“透過日常事實追求生存事實認知的人,需要對生命的每一種日常擁有沉淀與反思能力,這可能就是文學、藝術(shù)追求者之所以創(chuàng)作的意義之所在”。(14)如上節(jié)所述,周慶榮散文詩的最大特點就是他直面“當下生活”,通過“對社會場景的關(guān)懷與審視,從日常紛繁的事實中提取生存事實的核心因素,以極其樸素且平白的語言,敏銳、深刻地揭示著埋沒在日常事實中的每一種必須堅守的生存事實”。(15)正是因為這一特點,筆者前述他的作品似乎具有一種社會詩學的審美傾向,這也是他的自覺社會責任擔當?shù)谋厝贿x擇與審美歸結(jié)。但即便如此,透過其社會詩學表象,其深層仍然不乏關(guān)乎生命詩學的厚重要素,只是這種審美意蘊潛藏在看似社會詩學的表象背后,人們不易覺察罷了。其實,周慶榮的散文詩是以社會詩學承載生命詩學,在“日常事實”中揭示人的種種無法承受的生命之輕的同時,一旦掩卷沉思,即可觸及飽含著深沉、凝重之“生存事實”中無法承受的生命之重的強大精神內(nèi)核。
具體地說,這個世界究竟怎樣與人的心象密切相關(guān)?心中有風景的人,在世界到處都可以看到風景。這些風景是個人心靈的外化,也是人對于世界的重構(gòu)。世界僅存在于人心的重構(gòu)之中,所謂的客觀世界,其實就是自己的主觀世界的影像。王陽明所說“心外無物”就是這個道理?!吧街谢洹钡谋扔鳎蜗蟮亟沂玖巳伺c外界的關(guān)系形態(tài)。而這種認識已經(jīng)被量子力學所證明,“不確定性原理”證實了世界存在的這種真相。
那么,我們究竟需要怎樣生活和經(jīng)營生命,才能做到“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這就取決于人的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在此,所謂的“社會詩學”與“生命詩學”已然殊途同歸。外在于人的世界,具體到社會、境遇怎樣,其決定性因素則源于人心怎樣,人心決定社會的形態(tài)、色彩與冷暖。周慶榮的散文詩看似是面對社會性問題的提醒與呼吁,其本質(zhì)則是對于人心的呼喚,是對于生命的人文信仰,是對于人的內(nèi)在生命激情與自我審視的點燃,因為他相信“那些懂我的愛我的,他們正向我身邊走來”。(16)他甚至宣告:“落進深淵我就成谷!努力裝下我之外的全部,如果我堅持最后的判斷,我就留意讓一些內(nèi)容在谷底淤積并且腐爛,讓另一些內(nèi)容依偎在泉水畔,看春天,聽到鳥鳴。天空搬家,深淵也不全是萬劫不復?!保?7)詩人李犁評價周慶榮時說道:“他的散文詩中總會看到一種光芒,這光芒深沉而醒目,它執(zhí)著地引導著我們的靈魂在激情澎湃之后,走向思想與覺醒?!保?8)在周慶榮的散文詩中,這種光芒、激情與覺醒的內(nèi)容俯拾皆是。比如,他告訴人們:“我懷揣暖色的記憶,一路走過來。/冷落、絕望和善良對面的兇惡,它們是生活的另一種真實。”(19)他宣告:“給我三尺龍泉,喚醒夢境中的千軍萬馬:一路上天,封殺卑鄙者升向天堂的后路;一路入地,絕不讓地獄繼續(xù)歌舞升平;還有一路呢?給善良的人們奉上鮮花,給饑餓的人們種上莊稼。”(20)而面對“迷霧”時,他則豪邁寫道:“潮濕和陰暗蔓延在天空下,想念一把火,它烘干我體內(nèi)的這些恍惚,然后燎原地燒開去,一切干爽后,再騰起灼人的光芒?!保?1)當置身于后工業(yè)時代廢棄工廠里一座座寂寞高聳的煙囪下時,他提醒人們,那些挺拔屹立的煙囪早已“習慣了天空下的高度,爐火熄滅之后,站著,成為它們最后的尊嚴”。(22)在這里寫的是業(yè)已成為靜物的煙囪被廢棄的生命形態(tài),抒發(fā)的卻是自己或者他人,作為人而存在必須秉承的人格與審美理想。
就這樣,“理想”“遠方”“溫度”表面上似乎都是對于當下社會問題而發(fā)出的審美呼喚,其內(nèi)在卻是植根于人的心靈,是生命審美、生存省思在社會現(xiàn)實的直接投射。由于周慶榮對于人性的信任與樂觀,他明確表明:“我是一個清醒現(xiàn)實又不愿輕易放棄理想的人,期待生活中人性不冷。”(23)猶如堂吉訶德戰(zhàn)風車,那是認真的、執(zhí)著的,盡管許多人并不在意那根長矛刺向天空所留下“空氣的傷痕”究竟如何,(24)而堂吉訶德的意義就在于他那嚴肅而不放棄的堅持。周慶榮告訴人們:“從理想、遠方到溫度,我一路前行”,(25)而這種“前行者”的姿勢,就是他的寫作態(tài)度,也是他對于自己“意義化寫作”美學立場的踐行。而這種10多年來不忘初心的踐行,就是他對于散文詩一如既往的熱愛與創(chuàng)作實踐的堅持,他說“散文詩的意義化寫作能更多地關(guān)乎我們當下生活”,“我們的世界看上去越來越物質(zhì),但再物質(zhì)的狀態(tài)最后仍離不開精神,對我而言,散文詩就像一塊帶皮的和田白玉,在漫長歲月中平靜地述說純粹而圓潤背后的堅韌”。(26)這何嘗不是周慶榮多年來堅守審美理想的形象寫照?
那么,從一路而來的“前行者”到近年所抵達的“執(zhí)燈者”的自我定位,周慶榮究竟要做什么?或者說,他想向人們揭示什么?雖然我們可以理解為這是他對于“日常事實”的審視與超越,努力把握“生存事實”之社會與生命的相互確認所致,但是,僅此還不足以抵達他的生命秘境,而他的這種生命秘境,其實已經(jīng)呈現(xiàn)在他那些俯拾皆是之看似平淡無奇,卻蘊含著宇宙暗物質(zhì)般質(zhì)量的樸素詩句里。曾經(jīng)滄海者,有故事、有閱歷的人,投身于現(xiàn)實生存又努力追求超越現(xiàn)實的理想者等,每一個人都會在他的詩句中,發(fā)現(xiàn)某種可對應的生命經(jīng)驗,并不斷被激勵與鼓舞。李犁對此評價道:“他把理想主義的光輝,人道主義的體恤,還有批判主義的犀利融進他的文字中,也就把血性和陽剛補給了疲軟的人類,把溫情、關(guān)懷和熱愛還給了人性。這因現(xiàn)實之痛而產(chǎn)生的深沉真摯、勇敢擔當?shù)娜烁窳α?,使周慶榮的散文詩顯現(xiàn)出青銅劍一樣的力度與厚度?!保?7)
然而,筆者想用一句話概括周慶榮的散文詩創(chuàng)作所呈現(xiàn)的整體精神氣質(zhì)與思想內(nèi)核,那就是:周慶榮是一個理想主義的現(xiàn)實主義者,現(xiàn)實主義的理想主義者。這正如人們認為中國傳統(tǒng)主流哲學話語僅關(guān)心政治,僅是關(guān)懷現(xiàn)實社會生存與治理的實用主義哲學,即使道家哲學也存在這種傾向,更何況儒家哲學似乎只注重現(xiàn)世有用的事物而言說,但馮友蘭對此則明確指出:“中國哲學主要精神……不能把它稱作完全是出世的。它既是現(xiàn)世的,又是出世的……中國哲學既是理想主義的,又是現(xiàn)實主義的:既講求實際,又不膚淺?!保?8)周慶榮的創(chuàng)作何嘗不是如此?他始終直面“日常事實”而揭示“生存事實”,他審視社會與心靈的種種問題,看似屬于“社會詩學”中對于入世性審美的倚重,但實際上卻是通過對于現(xiàn)實社會的冷靜審視與作為人之生命品格的自我升華,提醒著遠方的存在,揭示著理想的堅守與溫度的意義,以及自己如何自我定位之責任意識的樹立,從而讓現(xiàn)實主義與理想主義渾然一體,即以“執(zhí)燈而立”的形象達到自我存在的隱喻。周慶榮“理想”“遠方”“溫度”“執(zhí)燈而立”等系列作品集中所呈現(xiàn)的創(chuàng)作思考與審美傾向,我們用他的一段詩句,就能夠形象地概括:“把一張大大的畫布留給我。/我就要開始畫畫了,世界這么大,我不能把它畫小,我想畫出一個好世界?!保?9)
是的,周慶榮的“意義化寫作”所執(zhí)著的審美追求,在于他要為自己也為人們“畫出一個好世界”。而這個“好世界”,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可以自己去畫,這就取決于每一個人的內(nèi)在格局、情懷之幅員與心中的風景有多美、有多么遼闊。
注釋:
(1)《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講話》,引自http://culture.people.com.cn/n/2014/1015/c22219-25842812.html?from=androidqq。
(2)周慶榮:《理想,其實并沒有走遠》,《詩刊》2010年第5期。其實,早在2008年創(chuàng)作的《我們》組章中,周慶榮就已經(jīng)深情地宣告:“世界成長著意義,我們終于為意義而活著?!币姟对娍飞缇帲骸吨袊敶妿臁?008》,第479頁,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8。
(3)(4)謝冕:《序》,周慶榮:《有遠方的人》,第1、4頁,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14。
(5)周慶榮:《關(guān)于黃河》,《有遠方的人》,第21頁,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14。
(6)王光明:《關(guān)懷與辨認我們的時代》,周慶榮:《有理想的人》,第15頁,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1。
(7)見林美茂:《公共哲學序說》,第75-76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0;〔美〕漢娜·阿倫特:《人的境況》,王寅麗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8)周慶榮:《理想,其實并沒有走遠》,《詩刊》2010年第5期。
(9)周慶榮:《有理想的人》,《有理想的人》,第3頁,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1。
(10)(16)周慶榮:《有遠方的人》,《有遠方的人》,第2-3、3頁,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14。
(11)周慶榮:《等號關(guān)系:我與我之外(代后記)》,《有遠方的人》,第217頁,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14。
(12)(23)(25)周慶榮:《尋找人間失落的溫度——散文詩集<有溫度的人>代后記》,《有溫度的人》,第168-169、168、169頁,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7。
(13)周慶榮:《讓我們一起執(zhí)燈而立》,《執(zhí)燈而立》,第10頁,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21。
(14)(15)靈焚:《“意義化寫作”——論周慶榮的創(chuàng)作》,《詩刊》2010年第5期。
(17)周慶榮:《深淵:真實及虛構(gòu)》,《有遠方的人》,第17頁,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14。
(18)(27)李犁:《周慶榮:堆積是海,放開是江——讀周慶榮散文詩<有遠方的人>》,周慶榮:《有遠方的人》,第208、211頁,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14。
(19)周慶榮:《有溫度的人》,《有溫度的人》,第72頁,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7。
(20)周慶榮:《深夜,突起的心事》,《有理想的人》,第33頁,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1。
(21)周慶榮:《迷霧》,《有遠方的人》,第44頁,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14。
(22)周慶榮:《靜物》,《有遠方的人》,第76頁,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14。
(24)周慶榮:《想起堂·吉訶德》,《有理想的人》,第52頁,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1。
(26)周慶榮:《理想,其實并沒有走遠》,《詩刊》2010年第5期。
(28)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第7頁,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
(29)周慶榮:《大畫布》,《有溫度的人》,第31頁,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