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明 | “如果再不寫,就來不及了?!?/em>
2023年7月8日下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舉辦的“這是你我的理想主義,卻是他們的現(xiàn)實主義——陸天明《沿途》新書分享會”在北京SKP RENDEZ-VOUS書店舉行。出席發(fā)布會的嘉賓有: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全國政協(xié)文史委副主任閻晶明,中國作家協(xié)會書記處書記邱華棟,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主任何向陽,著名作家、茅盾文學獎獲得者梁曉聲,著名導演、編劇陸川,本書作者、著名作家陸天明先生。出版方代表為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臧永清。發(fā)布會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輯趙萍主持。
活動現(xiàn)場讀者熱情高漲。直播方面,在抖音平臺上,人民文學出版社、光明網、RDV時間、大有學問、作家梁曉聲、電影人陸川、大家說七號聯(lián)合共創(chuàng),最終播放量高達28.9萬。
暌違六年,陸天明封筆之作“中國三部曲”的第二部——《沿途》近日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在這部最新長篇力作中,第一部《幸存者》中的那些有志青年走出西北荒原、莽莽農場,人生地圖徐徐展開。在新舊交替的時代漩渦里,在愈加廣闊的天地中,他們恰似一塊塊拼圖,際遇交錯咬合之間拼湊出一首生生不息的人間史詩,讓我們得以看清當代中國的來路。
為歷史留下珍貴的備忘錄
臧永清:陸天明先生是人文社的老朋友、老作者,跟我們有很長的合作關系,跟我個人也有非常久遠的關系。我們2001年就認識了,后來我在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省委書記》,這本書非常榮幸地獲得了那一屆的“五個一工程獎”,同時還達到了26萬冊的銷量。
如今,我們非常有幸迎來了陸天明先生“中國三部曲”的第二部作品《沿途》。第一部作品《幸存者》出版以后在文壇內外引起強烈反響,這部《沿途》出版以后,我相信很多讀者看到后也會受到同樣強烈的震撼,“中國三部曲”的思想和藝術含量都是非常厚重的。陸天明先生重返歷史現(xiàn)場躬身勘察,以最后一代理想主義者的命運為主線,以飽滿情感和泣血之思描繪出他們曾經的風雨激蕩,成功書寫了他們的思索、追求和奮斗,為歷史留下一份珍貴的備忘錄。陸天明先生對于國家和民族命運的關注是非常值得人欽佩的,這一代作家,他們這代作家和民族、和國家的關系非常值得我們研究。
一個80歲的人在鍵盤上敲出心里話
趙 萍:陸天明先生好,“中國三部曲”與您的人生經歷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您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的初衷是怎樣的?您的人生歷程與小說創(chuàng)作的交融是如何在作品中完成的?
陸天明:先向今天到場的所有讀者朋友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所有作家往往第一部處女作是寫自己,其實我的第一部也是寫自己,《桑那高地的太陽》就有我自己的經歷和影子。但作為一個寫作者,我的作品要體現(xiàn)中國偉大的時代變革,去觀察、反映、再現(xiàn)這種變革,所以我寫過經濟題材、反腐題材、軍事題材的作品。寫了這些小說以后,為什么《沿途》又回到了寫自己?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這代人對這個時代是有話要說的,我們經歷了這個時代的巨大變遷,我們怎么跟著這個時代在“折騰”,這些經歷可能是在座的年輕人很難想象的。
下決心寫“中國三部曲”第一部的時候我已經70歲了,一個人到了70歲、80歲還在鍵盤上敲擊已經不容易了,要敲出心里話,敲出自己對世界、對中國、對我們同代人和我們后來人的話,恐怕更不容易。我總有一種預感,我可能來不及把想寫的東西寫出來,這個很奇怪的預感一直纏繞著我,“如果再不寫就來不及了”。
所以當我把第9部小說寫完以后,剩下這點時間,我停下所有的創(chuàng)作,所有的任務。因為每個月都有人來敲門,說你給搞一部電視劇吧,搞一個什么樣的戲吧,誘惑很大,因為搞電視劇收益遠遠超過小說,不是一倍,也不是十倍,毫無客氣地說那是可以大大致富的,但是我覺得不能再這么寫,因為我沒有時間了。曉聲老師比我年輕,《人世間》太好了,我必須要向曉聲老師一樣把要說的話說出來,像我這個年齡再不寫就來不及了。因為我們是受益者,是受害者,也是制造問題的人。我們經歷的事情只有我們來說,我們不說,別人說不準確,可能也說不了。這樣才會有“三部曲”,當然現(xiàn)在剩下第三部,我還得趕緊寫,能不能寫完不一定,但爭取把它寫完。
謝平是一個思想者、純理想主義者
趙 萍:感謝陸天明先生。梁老師,您和陸天明先生的經歷很有相通性,是一代人,您在北大荒待了7年。讀完《沿途》之后,您有什么感受?
梁曉聲:剛才天明說“趕快做”,這三個字在魯迅晚年的日記中頻繁出現(xiàn),魯迅先生也有那種急迫感,他要做的事情比較多。說到這部書,首先“沿途”這個名字很有意味,謝平應他的新疆兵團戰(zhàn)友的幾次催促到了北京,這里他有沿途的看和想,還有見。在創(chuàng)作寫法上,我沒有想到其中有一部分是日記,這部分以日記的方式把前面一些經歷,包括一些人物關系再重新交代一下,我覺得這個方式非常好。這里的一些人物,我看的時候代入感很強,這些人物都像是我接觸過的,這代人曾經有過的一種特殊關系。天明在寫到這種關系的時候,我覺得是動了情的,我自己回憶起來也覺得這種關系彌足珍貴。
這本書不但使我們了解到當年一批上海知青到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去,導致的人生的跌宕起伏,同時也向我們呈現(xiàn)了他們思想成熟的過程。謝平是這些人中的一個思想者,他總會想到一些問題為什么會發(fā)生,以后中國會是怎樣、應該怎樣,不斷內省自己在十年中的言行,所以他既是一個思想者,也是一個有很強自省能力的人,他們都應該是當時的小知識分子形象。那時候說小知識分子,因為大學生本來就很少,嚴格說這就是最年輕的一代知識分子的心路,我覺得這些都寫得非常出色。
謝平可能是我父親內心的一個終極表達
趙 萍:陸川老師,您童年時期也在新疆生活過一段時間,今天的題目是“這是我們的理想主義,卻是他們的現(xiàn)實主義”,您怎么看待您父親這輩人的經歷和創(chuàng)作?
陸 川:我爸的經歷小時候在家里“宣講”得很多了,所以這部書有點相當于“口述實錄”的感覺。我對我父親的了解有一大部分是從他的小說里讀到的,我記得有《啊,野麻花》,還有《桑那高地的太陽》《泥日》。小時候我們家有很多文學期刊,比如《十月》《當代》《收獲》,我那時候一直在期刊上讀這些小說。但我不知道我爸在寫小說,只是有一天我讀雜志的時候,覺得那篇小說好像在講我們家的事,不是跟我有關,感覺像是家族的事情,好像上海的事情、知青的事情。看完那篇小說我回頭翻,赫然發(fā)現(xiàn)作者是陸天明。
《桑那高地的太陽》講的知青是謝平,《沿途》主人公也是謝平。我父親對我說,《桑那高地的太陽》講的知青、支邊的歷史中,有很多他想表達的東西。他的人生的起伏,都通過“謝平”表達出來了。我之前不太理解為什么要反復寫一個人物,或者說寫一段往事,或者在幾本書的主人公都用一個人物,但到現(xiàn)在我有一種感覺,其實每個創(chuàng)作者心里都會有一個母題,謝平可能是我父親內心的一個終極表達。
我父親、梁老師,還有剛才我提到的那些大師們,他們代表中國文學的黃金期,你看到他們的作品撲面而至,每一本雜志里面幾乎都有振聾發(fā)聵的作品。在那段時間,你會感受到文學創(chuàng)作發(fā)出集體吶喊。而我確實很有幸經歷了那個文學的黃金期。作為一個讀者,那時候我看到太多優(yōu)秀的作品,除了梁曉聲老師、我父親,還有當時的余華、莫言,包括年輕一代的格非、張承志、張賢亮,我的文學基礎就是在那段時間靠“瘋狂”閱讀打下的。
我跟我爸之間有一個心結,他寫得特別好的電視劇一部沒找我拍,他太能做主了。但是他的書我都讀過,非常認真地讀,我心中有一個特別想把它們電影化的片單,比如剛才我反復提的《桑那高地的太陽》,我可能會把這里面的謝平跟《沿途》的謝平糅在一起。
趙 萍:聽說陸天明先生現(xiàn)在對孫子非常的隔輩親,但是好像對您(陸川)很嚴厲,你們都是創(chuàng)作者,創(chuàng)作者在一個屋檐下,你們如何看待各自的一些創(chuàng)作?
陸 川:我大部分時間跟我父親在一起不是兩個創(chuàng)作者的邏輯,而是父子的邏輯。我弟弟是學哲學的,他是北大哲學系的,我在家里更多的是聽我弟弟和他交流,因為我弟弟是特別學者型的人。我長得像我媽,我弟弟像我爸,但是我弟弟的性格像我媽媽,我弟弟更溫和、包容一些,而我骨子里的脾氣跟我爸一模一樣,所以我們和我爸不太能談。
我和我父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倆都在偷偷向我弟學習,這是真的,因為我弟狀態(tài)最好的時候,他讀了特別多的書,思維特別敏銳。比如我拍《可可西里》的時候,給自己弄得快心臟病,然后我有一個晚上給他打電話,我覺得我拎不出一個東西來。我跟我弟講了4個小時,最后他聽完之后說你拍的是生存的掙扎,總結完了。你跟他講各種事,特別感性地跟他講那邊怎么樣,多么貧窮,或者閉環(huán)的食物鏈,自然界就像無聲的存在,講了一堆,他很冷靜地說你講的是生存的掙扎。后來我接受采訪的時候說,我拍的是生存的掙扎。我爸也是。他也是感性地說半天,我弟可能很簡單地給他總結一下。這就是學哲學的力量。所以很多時候我們家還是挺良性的,肯定是有爭執(zhí)的,我跟我父親確實很多觀點不一樣,但這種不同,我們說和而不同,這是健康的。
無法用一個簡單的詞去概括我們這代人
陸 川:當時我看《桑那高地的太陽》的時候,謝平跟狼面對的時候,讓我想起杰克·倫敦的小說《白牙》,它有一種極致的人性跟荒野、自然之間的對抗,還有個體跟體制之間的關系。
梁曉聲:打上了很強的男性小說的標簽。
陸 川:對,我爸肯定是非常直的那種,非常男性。我覺得從小說中會看到一個作者更真實的部分。平常我爸在家里,我小時候他對我很嚴厲,現(xiàn)在他對我兒子非常溺愛,我覺得這都是假象,真正的真相藏在他的書里。那個陸天明,那個創(chuàng)作者,那個真實的自我,是他一本書一本書記錄下來的。
我覺得謝平跟我父親在靈魂上有重大的交集,特別尊重體制,我父親也是特別尊重體制,但是又跟體制格格不入的人,這就是謝平。他對體制有一種尊重,但是他一直被拋之荒野,或者自我拋之荒野。
梁曉聲:他們下鄉(xiāng)的時候心懷里有相當充分的理想主義色彩,因為那時還沒有運動。
陸天明:我們那個時候,第一批是寫的“血書”,要求走,報名3萬人才批準1萬人。當時有人找我談話,說天明你不要報名,你動員別的青年去,他們走了你留在上海工作。他們都不要我報名,我們卻一定要到新疆去,一定要把戶口從上海注銷,一輩子去當農民。因為我們不是當志愿者去的,到那兒一輩子就回不來了??墒俏覀冞€要去,這就是我們那代人。所以為什么說純理想主義者,我現(xiàn)在想想,沒法用一個簡單的詞去概括我們這代人。
陸 川:我覺得是狂熱。
陸天明:有這種情緒,但是怎么界定再說。
梁曉聲:還不完全是狂熱,我覺得這是在1949年以前曾經有過的那批肯于為國家命運獻身的一些青年們關于信仰的那種基因在你們身上的延續(xù)和體現(xiàn)。到它成為運動的時候,到我這里下鄉(xiāng)的時候,我在學校里是第二批去的,也是帶頭。但是原因沒有理想主義,我那時候想著掙錢,42元的工資可以養(yǎng)五口之家了,所以我變得很現(xiàn)實主義。1964年的下鄉(xiāng)是懷揣著理想主義的,1968年的運動中,尤其到后來的時候也有不得已的情況。
趙 萍:理想主義是青年的本質。
梁曉聲:家國都處于危亡之際的時候,理想和信仰是連在一起的,但更多時候的人其實是現(xiàn)實性的,必然會伴隨著現(xiàn)實考慮。但是他們(陸天明)這代,他為什么總寫謝平,總寫謝平在想,在沿途看到什么,在沉思什么,因為他們有理想,他們總想把當年的理想再進一步詮釋清楚,闡釋給現(xiàn)在的年輕人。
雄健之風與現(xiàn)實情懷
趙 萍:感謝梁老師和陸川老師。這樣的知識分子家庭氛圍真的令人羨慕,而且大家總結陸天明先生跟兒子的關系,各自的創(chuàng)作不內耗,各自干好自己的事情。
王 蒙:這部書,正像陸天明的許多其他作品一樣,他的特點是他的認真、他的嚴肅、他的充實,尤其是他把這個作為自己的封筆之作(當然我希望他不必急著封筆),所以書里更有一種總結自己的人生,總結自己的見識,總結自己的思考的特性?!堆赝尽返膬热莘浅W銓崳@里寫到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寫到上海知青,寫到北京,寫到60年代上海知青懷著一種浪漫的理想主義。當然更重要的是這里充滿他人生的路程,所以它叫“沿途”。“途”就是路程,對這樣一段路程的觀察和思考,他有很大的思辨性,每一個故事不僅僅有情節(jié),而且有對這個情節(jié)非常認真的反復思考,從各種不同的角度給予的回憶,給予的咀嚼,給予的評價。
孫 郁:得知陸先生在80歲高齡的時候出版了新作,我十分高興。我在80年代就開始注意他的作品,記得當年讀他的長篇小說《桑那高地的太陽》被深深吸引,他的作品呈現(xiàn)出的雄健之風和現(xiàn)實的情懷,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后來他又出版了許多作品,一直保留著這樣的風格。他的新作還是那樣的激情澎湃,同時也為自己這代人的生活做了有趣的記錄。陸先生是當代作家當中比較獨特的一位,相信很多讀者會喜歡他的作品,通過他的作品了解共和國的歷史,了解那代人的心路歷程。祝愿陸先生不斷有新的作品問世,也祝他老人家健康長壽。
認識一個時代是多重的、立體的、交叉的
趙 萍:歡迎閻主席、華棟書記、何主任,我們進入下半場,很想從文學的角度聽聽在座三位老師讀完《沿途》的感受。
閻晶明:各位朋友好,特別高興能有機會參加陸天明先生的新書發(fā)布會。陸天明先生可以說是我的老師,在我心目中他也是前輩。陸天明先生1943年生人,今年也是整80歲,我覺得《沿途》就是您80歲送給自己最好的禮物。
今天這個題目,“這是你我的理想主義,卻是他們的現(xiàn)實主義”,所以這本書承擔兩個責任,一個要寫出過去那些“真實的現(xiàn)實”,另一個還要將這段經歷銘記下來,給未曾經歷過這段現(xiàn)實的人一種神往或向往。
我簡要談四點:第一,《沿途》對80年代或者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社會發(fā)展、尤其是文化思潮的流變過程的描述非常準確。第二,小說對人物命運的描寫和表現(xiàn)非常完整、準確、到位。像向少文、李爽,尤其是謝平,他們的這些人生經歷是具有完整性的,小說描寫了一代人的特殊經歷與命運。第三,作品中的地域性多元而豐富。陸天明先生在這部作品當中運用了自己的很多人生經歷,《沿途》對上海的地方性描寫有一種天然的親近,同時對于北京的地域風情、特點、人們的言語方式,包括穿著打扮也有關注。第四,陸天明先生在這部作品當中充分使用了自己的知識儲備和積累,比如俄蘇文學、米蘭昆德拉等哲學思考。認識一個時代是多重的、立體的、交叉的,《沿途》既有時代的氛圍,又有個人的命運,又有一些知識性的穿插,還有一些作為敘述者超越這一切之上的思考。
“沿途”的時間感、歷史感與空間感
趙 萍:小說是一個綜合體,它是綜合能力,所以從各個角度來說,那些細節(jié)的營造,包括人物的關系、語言,把我們代入到陸天明先生想傳達給讀者的思想當中。華棟老師作為新疆人,跟這部小說連接也是很緊密的。
邱華棟:是的,我本人跟陸天明先生在地理和地域上還有點聯(lián)系,因為我出生在新疆。我大概在十六七歲的時候,讀過發(fā)表在《當代》雜志上的《桑那高地的太陽》,那會兒我正在上高中。我的文學啟蒙主要是讀文學雜志,我覺得文學雜志能夠帶給我對當代生活的理解,此前我讀《三國演義》《紅樓夢》都是初中開始,讀了很多古典文學,我覺得文學離我很遠。但是我讀到《桑那高地的太陽》,我讀到一些文學刊物上寫當代生活的作品,一下覺得文學竟然跟我距離這么近,不光是人物近,而且地理也很近。從廣義上來講,絕大部分小說都是作家的某種隱秘的自傳,或者是一種變形的自傳,所以從《桑那高地的太陽》到《沿途》,讀者朋友們可以把這兩本書放在一起套讀,會有一種奇妙的感受。
《沿途》這本書,我最開始對這個小說的題目很感興趣,法國作家司湯達說過一句話,小說就是拿著一面鏡子上路,一邊走著你照見什么,那就是小說。鏡子映照現(xiàn)實,小說的主人公拿著鏡子走路,映照時間、地點、人物,這叫“途中的鏡子”。20世紀美國文學理論家諾里斯在《途中的鏡子》中講“途中的鏡子”在19世紀作為一種現(xiàn)實主義的文學理念,到20世紀面對現(xiàn)代主義豐富的寫作變化后這一概念的延展。
剛才陸天明先生的闡釋非常精彩,他到七八十歲的時候,要把自己這代人的經歷立一個傳,這是一個雄心勃勃的、一代人使命般的決定。陸天明先生的這部《沿途》寫了三個主人公的生命經驗,從西北邊地回到京滬大城市,地理上進行了轉換,命運里也有很多糾葛。沿途是生命行走的風景,在時間和地理變化中看到的東西,我覺得這是陸天明先生起“沿途”這個名字的意思。這幾個人物經歷了很多事、很多空間、很多時間,走著走著看到很多東西,經歷了很多生命的經驗,所以它具有時間感、歷史感,也具有一種空間感。
文學這個事情極好,這是一個不老的事業(yè),一個永遠的事業(yè),一個隨著年齡增長反而越寫越好的事業(yè),所以我覺得文學跟一代代的我們經歷的最具體的生命經驗是有關系的。從這點來講,陸天明先生的這部《沿途》的出版再次印證了文學本身的價值。再次祝賀陸天明先生成為文學的不老少年。
半度人:
清濁各半?出入各半?悲樂各半?
趙 萍:感謝華棟老師,下面有請何老師發(fā)言。
何向陽:首先祝賀陸天明先生新作《沿途》出版。這部長篇小說《沿途》是中國作家協(xié)會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的入選作品(第二批)。這個攀登計劃顧名思義是從高原到高峰的攀登,也就是說我們是優(yōu)中選優(yōu)的長篇小說,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的“三精”的長篇小說。
《沿途》這部長篇是很特別的一部。我想用“反芻”這個詞來形容陸天明先生對于自己這代人的書寫,第一部《幸存者》是青春青年的書寫,到了《沿途》就是中年的、盛年的書寫,一個是走出去的,一個是歸來的書寫。這是對自己、對同代人,或者對人類、對一代人的信仰甚至對信仰本身的一種思考。陸天明先生反復引用“無論走到哪里面對的都是自己”,不管你是走出去的,還是又回來的歸來者,其實你面對的都是自己,對自己的生命、信仰、付出、理想的叩問。
在人格的探究上,這部作品提出了“半度人”的概念。什么是半度?是現(xiàn)實一半,理想一半?水一半,火一半?或者是理性一半,感性一半?為什么把自己這代人說成是“半度人”?謝平的筆名就叫半度人。這個半度人,也可以說是清濁各半,出入各半,或者悲樂各半,當然也是現(xiàn)實和理想各半。他們身上混合了很多,但它不是一種雜色,是一種涇渭分明的黑白分明的東西,正如對他們這代來講,理想主義不是一個詞匯,它是以命奔赴的那樣一個地方。在《沿途》當中,包括謝平的自認,或者他跟兩個伙伴生活在這樣一個現(xiàn)實當中,他們仍然有一半在理想的空間當中去建樹、確認自己。所以這個概念讓我想到很多,半度人和雜色人、和單面人都不同的,它可以說是作家對自己那一代人的一個梳理,或者一個思考,這也是進入這部小說《沿途》的非常重要的入口。
活到能把第三部寫出來的那天
趙 萍:陸天明先生寫這部長篇小說,是一個生命力非常強悍的開始,其實長篇小說真的是一個長跑。我們也非常期待陸天明先生“中國三部曲”的第三部,特別想知道您后續(xù)的創(chuàng)作計劃。
陸天明:現(xiàn)在計劃就一個,活到能把第三部寫出來的那天。
趙 萍:您剛才聽到了大家對作品的感受,也想聽聽您對自己創(chuàng)作的總結和對未來的展望。
陸天明:今天聽了大家的發(fā)言、分析和指正,我對寫第三部更有信心了。我的第一個編輯、讀者就是我老伴,從《揚帆萬里》開始,寫完以后我不知道好壞,我說你給我看一下,那天她看著看著沒聲音了,在里面抽泣。我說,成了?!堆赝尽肪烤谷绾?,我也非常希望能夠聽到到底寫得怎么樣,所以出版社的編輯朋友、作協(xié)的老師們、社會讀者們的反響對我的寫作很重要。
現(xiàn)在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把第三部寫出來,《幸存者》寫了五年,《沿途》寫了六年,我希望第三部寫出來不用這么長的時間。
【推薦閱讀】
作者:陸天明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該小說承續(xù)《幸存者》的脈絡,謝平、向少文、李爽在大西北的卡拉庫里荒原經歷了種種磨礪與傷痛。十幾年的知青歲月之后,返鄉(xiāng)潮起,重歸京滬,嶄新的時代已然到來。然而,在新舊交替的漩渦中,反腐斗爭、思想異化、陰謀罪孽逐漸浮出水面,這些小人物的命運如一葉扁舟,裹挾其中,破浪而行。所幸,風云翻覆,面對重大變局,他們恰似時代的驕陽,堅守信仰之光不滅;又似一塊塊拼圖,際遇交錯咬合,演繹出一首生生不息的人間史詩,讓我們得以看清當代中國的來路與前程。
青春無悔的年代,激情燃燒的歲月,波譎云詭的迷途,浴火而生的中國。作者重返歷史現(xiàn)場躬身勘察,以最后一代理想主義者的命運為主線,以飽滿情感和泣血之思描繪出這群共和國同齡人的思索、追求和奮斗,為歷史留下一份珍貴的備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