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尾的筆《故障烏托邦》：另辟蹊徑的賽博朋克
起點上賽博朋克作品一直處于量子態(tài)，看榜單，琳瑯滿目。打開細看，大多還是套皮的《賽博朋克2077》游戲或者衍生劇，甚至是《瘋狂的麥克斯》。當然更大的可能只是用個大背景，讓主角能在城市里面肆意狂轟濫炸而已。
但我們可以永遠相信狐尾的筆，出道以來他的作品都極具個人色彩，絕不流俗，賽博朋克主題新書《故障烏托邦》也是如此。
大部分這一主題的小說都在盡力刻畫黑暗和壓抑，畢竟也是永恒的底色，但狐尾將其涂抹成了五彩斑斕的黑。主角孫杰克丟失了五年的記憶，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一個巨大的空間站上，而空間站正在向地面墜落。他誤打誤撞激活了一個機器人，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千多年后，地球早已變成了巨大的賽博朋克世界。空間站摔在地面，僥幸逃生之后，馬上面對的就是一群來撿垃圾的大都會賽博朋克瘋子……
看過狐尾作品的都知道他的寫作節(jié)奏多么癲狂，一路狂飆，讀者像坐過山車一樣被甩得頭暈眼花，目不暇給。在寫作風格上狐尾將能簡化的地方全部簡化，專注于主線劇情推進，甚至被譽為“大綱糊臉”。當主角從肚子里拽出改造的核反應堆，對敵人大喊：“誰敢過來！”這個時候，狐尾絕對不會給你寫反應堆什么樣子，長寬高多少，是否閃著藍瑩瑩的光芒，只會啪嘰把它扔到讀者臉上引爆（友情提示，不止一次哦）。
但這不意味著狐尾不注意細節(jié)，事實上，每一次他都在用細節(jié)上精巧細微的刻畫來加深讀者對整個世界的印象。這種切入點非常精巧。例如，不同于很多小說中約定俗成的未來“信用點”。在這個世界中，貨幣名稱是“@”。而人的名字是“宋6PUS”、“筱汀%”或者 “金剛媽D”。這是否是出于一種設定控的自嗨呢？當然不是。每個時代的特征不同，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會有所不同。從金銀銅板紙幣到現(xiàn)在的掃碼也不過是幾十年，難道“劉子涵”、“趙博文”這樣的名字還會在賽博時代出現(xiàn)嗎？未來的貨幣還叫“某某元”嗎？那么賽博朋克世界中人的名字應該是什么樣的？我們不知道，但至少狐尾的命名方式看起來更加接近。這些玩世不恭，看胡言亂語的名字，正是這個混亂時代人們內(nèi)心的真實寫照。
種種小的細節(jié)像是一個又一個錨點，牢牢把讀者拴在了狐尾癲狂的世界中。這些只能算是開胃菜，不同于喝營養(yǎng)液，大腦芯片，機械器官這些司空見慣的設定，有限的情節(jié)內(nèi)，狐尾把賽博時代對人們扭曲異化的探討放在了性別關系上。狐尾不只是為了寫而寫，每個人都有其緣由，甚至有種宗教式的隱喻。比如醫(yī)生“四愛”父親的癖好和悲慘經(jīng)歷，只讓主角包括讀者覺得荒誕甚至滑稽，但這確實四愛一生最大的痛苦和執(zhí)著；生育工廠批量培育出的女孩“AA”，既不愛男孩也不愛女孩，她只對自己會產(chǎn)生兩個人之間“愛”的情緒，住在下水道里，愛著幻想中另一個完美的，幸福的自己的化身（原諒我用這么拗口的表述來描繪她的愛情，確實是難以用普通的“自戀”“自愛”來形容）。
除了這些狐尾特色的視角，狐尾給賽博朋克世界加上了另一層荒誕的色彩：金錢萬能。很多作品中，“有錢可以為所欲為”只是一句空話，無非是滿足個人的欲望而已。而在這部作品開場讀者們就看到，面對空天母艦追殺，只要舉起金卡高呼“我有錢！”就可以反過來被列為保護對象。176-179章，狐尾寫出了荒誕又震撼的一幕，主角不敵叛徒，但靠著直播間代言著各大武器公司產(chǎn)品，一邊喊著廣告詞一邊戰(zhàn)斗，用金錢換來戰(zhàn)斗力，變成戰(zhàn)無不勝的超人徹底打垮對方，滑稽的廣告和生死搏殺交織在一起，讓人心情無比復雜。
有這樣的賽博金錢觀，就必然意味著有相應的土壤。這方面，最讓人無法忘卻的地方莫過于宋6PUS這個人物的塑造。這是主角認識的第一個大都會人，人如其名，老6一個，情報掮客，戰(zhàn)場主播，出賣人如家常便飯，醉生夢死。個人名言就是“Bro，錢真的可以買命啊，沒錢就該死！”這看似是個很普通的人設，然而卻在第54章大放異彩。這種大放異彩不是由于放棄了這種觀點，反而是因為他繼續(xù)堅持著自己金錢觀。在這些扭曲至極的人物塑造中，狐尾手極狠，心極硬，化平凡為神奇，筆力臻至大巧不工。
科幻作家陳楸帆曾認為，國內(nèi)賽博朋克題材的故事往往只局限在對賽博空間的技術想象，少有對深層次“朋克精神”的理解。部分由于作者們無法對賽博朋克起源時代，也是賽博朋克故事原始背景中“嬉皮士運動”、“個體主義”、“藥物文化”產(chǎn)生深度體認。每個賽博朋克背景的故事里都有大量主動或者被動嗑藥的瘋子，但他們更多作為一種刻板印象的符號存在，很少有人試圖描繪長期這樣的社會氛圍，探究這樣的人們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狀態(tài)。也許很多人會從賣器官、行尸走肉、凄慘無比的狀態(tài)來描寫，但這依然始終刻板的、程式化、表面的東西。我們不知道狐尾是怎么接近瘋癲的，但無疑狐尾有種獨辟蹊徑的寫法，觸及了賽博朋克時代人們的底層精神世界，讓我們和主角一樣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了深深地隔閡感，評論區(qū)已經(jīng)不止一次有讀者留言：“有時候看小說也挺無助的”。這種感覺恰恰是正常的，說明狐尾的世界建構非常成功。食色性也，這些是構成一個人最基本的元素，也是相互關聯(lián)密不可分的整體。我們不可能在其一有變化的情況下假定其他還停留在現(xiàn)代的觀念中。
除此之外，感官的刺激一直是狐尾的拿手好戲，在這部作品中，這種感官刺激讓我達到了生理性不適的地步，這是道詭異仙都不曾讓我有的感覺。這些刺激不僅僅是痛感，更多的是一種扭曲和無力。賽博朋克討論的主題一向是人與機械的關系，甚至可以稱之為“人為什么是人”“怎么樣才算人”。但不同于早年經(jīng)典的“機器人是不是人”的討論，現(xiàn)在包括狐尾這部作品在內(nèi)，大量作品探討的反而是“人如何證明自己是人”。為了變得更強，主角孫杰克毫不猶豫一次又一次拋棄自己肉體，裝上各種機械義肢，而跟隨在他身邊的機器人塔派卻還經(jīng)常試圖保存他拋棄的肉體，很多讀者注意到了這種充滿暗喻的轉(zhuǎn)化過程，對未來故事的發(fā)展有著種種猜測。
回過頭來看“賽博朋克”的定義，“賽博”不是高科技的意思，而是代表了控制論（cybernetics）?？刂撇恢皇菍惒┡罂耸澜缦聦尤巳怏w的控制，更是極端的對他們思想觀念的徹底控制；不只是給廉價的工資，不堪入口的營養(yǎng)液，而是營造了整一個“努力就有收獲”的幻象。
主角孫杰克一路找尋自己失去的記憶，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曾是某個反抗組織的創(chuàng)始人，經(jīng)過一番血戰(zhàn)，他終于爬上了上層人生活的高塔“圣杯”中。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所有的痛苦、追尋、戰(zhàn)斗、犧牲，都是上層人正在觀看的一出真人秀節(jié)目。自己甚至是上層人心中頗受歡迎的偶像，一路犧牲的同伴，都是因為劇情發(fā)展，市場需要新角色，淘汰舊角色。
連你的反抗都在控制中，甚至成為了一種娛樂，這是我見過最悲涼和絕望的“楚門的世界”。此前很多讀者，包括主角都在試圖傳播革命的火種，砸爛這個吃人的世界，然而，真人秀的名字就叫“革命之火孫杰克”。主角曾經(jīng)問真人秀導演：“他們不是資本家嗎？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導演也茫然回答：“我不知道啊，他們就是愛看這個?！?/p>
不得不說，沒人敢猜測未來的劇情會如何發(fā)展，“賽博”的部分狐尾已經(jīng)寫得足夠精彩，“朋克”所代表的反抗精神預計將是下一階段的主線。作者已經(jīng)非常明顯地將主角描寫為孫悟空的化身，甚至給他加上了分身千萬（人格復制）的能力，送上了“金箍棒”，甚至還有火焰披風。這些正是目前有些人批評此書的部分：主角真的以為拿幾本資本論，傳播思想就可以解決整個賽博朋克世界的問題嗎？但我相信作者對劇情的安排不會這么淺顯。主角目前的計劃是重新研究智械危機開啟的方法，成為談判的籌碼。人類是否還有希望，名為賽博朋克的牢籠能否被打破？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