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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重讀“午夜文叢”:法國不可忽視的“新小說”
來源:澎湃新聞 | 高丹  2024年06月27日08:56

在世界文學史上,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法國巴黎發(fā)端的“新小說”——那些不斷引起爭議的作品,都出自一個叫做“午夜”的小出版社。它成立于1942年,作為地下出版社在二戰(zhàn)時為抵抗運動作出過貢獻。第二任社長熱羅姆·蘭東二戰(zhàn)時也參加過游擊隊,蘭東冒著倒閉的風險出版了作家貝克特在別的出版社遭到拒絕的作品,接著又將文學部的裁判權(quán)交給備受爭議的阿蘭·羅伯-格里耶。

后來的事實證明蘭東極富眼光和遠見:貝克特和西蒙先后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新小說”通過阿蘭·羅伯-格里耶的宣講獲得了世界范圍的聲譽。

今年是中法建交六十年,回顧“午夜文叢”二十五年的出版歷程,將讀者的目光再次吸引到這些經(jīng)典作品上,最近,湖南文藝舉辦了系列活動推介“午夜文叢”,發(fā)布包括羅貝爾·潘熱的《帕薩卡利亞舞曲》《某人》《夢先生》、阿蘭·羅伯-格里耶的《作家生命之序言》、卡特琳娜·羅伯-格里耶的《阿蘭》等7部作品。

“午夜文叢”系列書影

“午夜文叢”在中國

何為法國“新小說”?這是一種創(chuàng)新的文學實驗,早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就已出現(xiàn)在法國作家娜塔麗·薩羅特的筆下。

如上文所述,“新小說”在五十年代成為一個頗有名氣的文學流派。一般認為,“新小說”派有四位代表人物,分別是阿蘭·羅伯-格里耶、娜塔麗·薩羅特、克洛德·西蒙、米歇爾·布托爾。此外,“新小說”作家還有羅貝爾·潘熱、克洛德·莫里亞克,而名氣較大的薩繆爾·貝克特、瑪格麗特·杜拉斯則被認為是“新小說”的外圍作家。當時,這些作家創(chuàng)作出了一大批與以巴爾扎克為代表的傳統(tǒng)寫實小說風格迥異的小說,大都在午夜出版社出版,形成了一種強勁的創(chuàng)作勢頭。

第一部“新小說”的中文版是1979年出版的阿蘭·羅伯-格里耶的《窺視者》,隨著現(xiàn)代主義文學熱潮的興起,布托、西蒙和杜拉斯的作品也紛紛引進,中國讀者也因此知道了午夜出版社。

藝術(shù)家陳侗早年在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工作,成為美院教師后仍心系出版,并將自己的興趣轉(zhuǎn)向了文學。1997年,在他已經(jīng)策劃出版了阿蘭·羅伯-格里耶的《重現(xiàn)的鏡子》和年輕作家圖森的三部作品之后,他和朋友魯毅一起成立工作室,與湖南文藝出版社開始了“午夜文叢”系列叢書翻譯出版的合作,1999年出版了西蒙的《植物園》,隨后是新一代“新小說”作家艾什諾茲等人的作品合集,再后來就是《貝克特作品選集》。

從出版《植物園》到今天足足二十五個年頭,“午夜文叢”已出版書種91種(含不同版本),計作品127部,其中貝克特、阿蘭·羅伯-格里耶、艾什諾茲和圖森在“作品集”的規(guī)模下收入作品最全面,也最受讀者歡迎。

“午夜文叢”在讀者中的影響力還通過作家的到訪而不斷加深,這也構(gòu)成了一種順應(yīng)時代的立體的外國文學出版模式,即通過講座、簽售和媒體采訪,形成策劃者、作者、譯者、出版者和讀者之間的互動。自1998年以來,先后到訪過中國的午夜作家有阿蘭·羅伯-格里耶、圖森、莫維尼埃和艾什諾茲。

“午夜文叢”收入的作品不僅有小說,還包括哲學和文學理論,如徳勒茲和皮埃爾·巴雅的作品,后者還因阿蘭·羅伯-格里耶的推薦(生前曾主動提出為其寫序)而受到中國讀者的關(guān)注,作為新的理論書寫者以作品集系列推出。與“午夜文叢”相呼應(yīng)的“享樂者”和“阿蘭·羅伯-格里耶研究資料叢書”也已經(jīng)具有一定規(guī)模,前者收入法國其他出版社的作品,后者則包括對阿蘭·羅伯-格里耶的采訪和研究,以及阿蘭·羅伯-格里耶夫人卡特琳娜的文獻性作品。在某種意義上,這兩套叢書仍然可以看做午夜精神和歷史的延伸。

在圖博會期間,湖南文藝出版社舉辦了“午夜文叢”新書發(fā)布暨向法國大使館贈書儀式。湖南文藝出版社向法國大使館代表贈送了一批精選的“午夜文叢”圖書,以表達對法國文學和文化的敬意以及對中法友誼的珍視。現(xiàn)場,“午夜文叢”書系策劃人陳侗、書系的翻譯名家余中先就“午夜文叢”進行了對談,探討“午夜文叢”的出版理念和特色,講述貝克特、西蒙等作者的生平和創(chuàng)作背景。他們分享了對“午夜文叢”的深刻見解,并就文學創(chuàng)新、文化交流等話題展開了深度討論。

不能忽視的羅貝爾·潘熱

作為“午夜文叢”系列活動之一,“不能忽視的羅貝爾·潘熱——午夜文叢新書推介會”也于近日舉辦。

羅貝爾·潘熱1919年出生于日內(nèi)瓦。1946年定居巴黎。1951年出版短篇小說集《豐托內(nèi)與阿伽帕之間》,是“新小說”的代表作家之一。這次推出的潘熱作品選集,包括《某人》《帕薩卡利亞舞曲》《夢先生》三部作品,展示了他在文學創(chuàng)作和理論精神上的先驅(qū)性。

博爾赫斯書店創(chuàng)始人陳侗、《夢先生》譯者車槿山、《某人》譯者李建新、“午夜文叢”特約編輯陳美潔作為嘉賓,共同為讀者分享、推薦羅貝爾·潘熱的作品選集。這也是繼貝克特、西蒙、羅伯-格里耶、圖森、艾什諾茲幾位作家的作品集之后,湖南文藝出版社“午夜文叢”推出的又一位法國當代作家的作品選集。

在新書推介會上,主持人陳美潔首先邀請了在座的讀者共同朗讀了《帕薩卡利亞舞曲》的開頭部分,讓大家通過朗讀直觀的感受潘熱作品中的“語氣”和“節(jié)奏”。

之后,《某人》的譯者,湖南師范大學的李建新老師為我們分享了她眼中的潘熱。她挑選了正在翻譯的潘熱書信集中的句子作為開場,“我是豬腦子,心情隨風變化”“只喜歡愚蠢而又多愁善感的電影……整晚像柳樹一樣哭泣”“貧窮是可悲的......為了錢什么都接受”“我為錢付出的太多了,如果我領(lǐng)到了這個錢”,零星的幾句話讓潘熱這個“陌生人”的形象突然鮮明生動了起來。

另一位譯者車槿山的博士論文就是寫的潘熱,他認為,從純文學的角度上講,潘熱的作品可能是“新小說”中最好的,甚至超過了羅伯-格里耶。車槿山回顧了潘熱從第一部作品到《夢先生》的變化,認為他的作品從無拘無束大膽放肆的開玩笑慢慢收斂成立一種幽默、自嘲和戲擬,但始終有一種讓人“經(jīng)常要笑起來的維度”。兩位譯者還對于潘熱作品中的“語氣”繼續(xù)做了分析,“語氣是最難掌握的”“語氣是生死攸關(guān)的事情”。

“午夜文叢”書系的策劃人陳侗認為,讀潘熱的作品擁有人文關(guān)懷的倫理維度,那些看似“荒誕的東西實際上是在我們的常識里的”,所以,讀潘熱的作品、讀進去是會有一點“痛苦”。

以他們親身的體驗來滋養(yǎng)自己的文學作品

羅貝爾·潘熱被阿蘭·羅伯-格里耶認為是“極其重要的新小說作家,現(xiàn)代主義中走在最前列的一位,非常偉大一位作家,雖然他的書在銷售方面算不上成功,但他的書對解釋文本而言是很好的載體?!?/p>

阿蘭在《作家生命之序言》中,以潘熱的《帕薩卡利亞舞曲》為例展示了“文學作品中第一個句子的重要性”。

《帕薩卡利亞舞曲》的開頭是這樣的:“平靜。暗淡。毫無旋渦。或許某人會到來,弄壞客廳的時鐘。”在我看來,這句話提綱挈領(lǐng)……人們在這里感覺到,潘熱對巴爾扎克的那一套不以為然,他用人物的外質(zhì)特征取代了《路易·朗貝爾》一書中人物出生的具體地點和日期,人物出生在平靜和暗淡中,他還弄壞時鐘:這里本來就沒有空間,然后又更沒有了時間。我覺得這樣為一本書開頭,是十分美好的。

在他的另一部小說《某人》中,潘熱對于“避免環(huán)環(huán)相扣、清晰明朗的形式,一開始就布好迷霧,而不是呈現(xiàn)秩序”的理論冒險執(zhí)行得更加徹底。作品從“某人”尋找一張找不到/不存在的紙片開始,之后就是庸常的瑣碎的重復(fù)的記錄,一種非線性且毫無邏輯的記錄——這既像是一種刻意的設(shè)計,又像是在復(fù)制無限接近“真實”的人生/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澳橙恕钡莫毎自谟洈?、回憶、幻想中穿梭,他不停的回憶又不停的推翻并執(zhí)著的把所有的心理過程都記錄下來。他對詞語和畫面的記錄和描寫是謹慎的,但不一定是正確的。他就像是一個時刻在記憶和遺忘中掙扎的落水者,但是你并無法感覺到他有上岸的欲望。他妥協(xié)在這種混亂中,甚至可以說是在享受這種重復(fù),并期待或者故意制造著重復(fù)中的意外。

“某人”看似是這本小說的主人公,一個不成功的、逃離了城市生活(被城市/成功驅(qū)趕了)的、居住在郊區(qū)膳食公寓里的、近乎偏執(zhí)的記錄者。但實際上,直到你看完這部作品,依舊無法得知《某人》所記錄的是“某人”的一天、還是“某人”的每一天,而“某人”到底是某個人還是每個人。

相比《某人》,《夢先生》的主人公就很可愛了,這是一個老頭子,一個在逐漸意識到自己的衰老的人。他也在記錄,在記錄中尋找也在記錄中定義。“重要的是目前這個時刻,青年投身未來,老年投身過去,現(xiàn)在是一個過度的時間,而盡量延長或取消這個時刻都是回到原地”,“衰老就是漸漸缺席,衰老就是習慣于大寫的缺席。自然讓我們遭遇那些越來越頻繁的,所謂小寫的缺席,然后邀請我們進入大寫的缺席”。

潘熱在作品里通過一個老人的筆恣意地發(fā)泄/冒險?!叭諒?fù)一日,盡量優(yōu)雅的寫作,不連貫也沒什么,我將一切都付諸偶然,至于邏輯,偶然應(yīng)該有自己的邏輯”“不論人們愿意與否,寫作就是選擇謊言,人們最好是容忍此時,以便培育一種真正的體裁,這就叫文學——它的追求與真理毫無關(guān)系”。

阿蘭在“新小說簡史”中說到:新小說作家的一個共同點就是——那些曾被認為是非常抽象的作家,實際上都是以他們親身的體驗來滋養(yǎng)自己的文學作品的。人們始終能在書中找到他們的親身體驗,只不過它們以各自的方式變了模樣,而且這些方式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