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白石老人自述》有何不同
增收張次溪長篇《回憶》
張次溪,堪稱記錄白石翁“第一人”。他本是嶺南東莞人,兩三歲時隨父親來北京住進宣南爛縵胡同的東莞會館,一直到1968年病逝,享年60歲。張氏是北京掌故大家,著述甚豐,筆錄白石是其貢獻之一部分。他人生走過曲折的路,這可以另文專述。和白石有關(guān)的是,張氏晚年,1964年,他抱病深情寫了篇《回憶白石老人》,算是他關(guān)于老人家的綜憶。
這篇文稿因讀者可以想見的緣故壓在張次溪兒子張叔文手中20年,1986年9月刊載在北京市政協(xié)主辦的《文史資料選編》第二十八輯上。因為這一資料發(fā)行面的局限性,所以大多數(shù)一般讀者未便得讀張次溪的這篇回憶。這次新出《自述》收入它,充實豐富了張次溪對白石老人的記錄。
披載多封齊白石信
白石老人一生打交道的人無數(shù),他結(jié)下的朋友也有許多,但像張次溪(當(dāng)然還有他爸爸張篁溪)這般獲得老人如許之多的信件的人,是掰著手指頭也數(shù)得過來的。不能不說張次溪是個極有頭腦之人——他手邊存了數(shù)以萬計的文史資料,他老早地就把白石老人的信件等物,單門獨類地“揀提”出來了,數(shù)量上大約有40件。所以當(dāng)后來時機一到,張叔文才能把它們推舉到拍賣市場上去。
拍賣場上“齊白石致張篁溪張次溪父子信”是那樣吸引內(nèi)行買家的眼球。這套東西幾經(jīng)輾轉(zhuǎn),拍價水漲船高,后來落到一位私人藏家手里。這次出新本,我們特別與這位藏家聯(lián)系并且獲得他慨允,得以在書中披載了28件(包括其中的兩通信封)。從到張家的“張園”避暑到為張次溪的婚事送禮,從出版印刷《白石詩草》到為張次溪的諸多朋友贈畫,大事小情,樁樁件件,反映的是一位勤奮的寫畫不輟、社交周詳?shù)摹盎睢钡陌资?。關(guān)注齊白石的朋友們從這新本中一得先睹,值得值得。
我們挑個簡單易讀的玩意兒看一下。齊白石的一通信封。投遞地址:宣外爛縵胡同四十九號。這就是東莞會館的門牌號,原來“胡同”畫兩個圈也是可以借表的事情。發(fā)信人:北平西單跨車胡同十五號齊白石。
有些史料把這記為“十三號”,誰也沒有老人自家記得清楚。這是老人用的木戳子,他用紅色或藍色這么一戳,省掉費許多字。“石”字沒印清,他用墨筆補上了。郵戳上是這么個規(guī)矩:發(fā)信是北平第二十二郵政所,時間在民國廿二年(1933年)二月六日。
文字標點嚴謹核校
一本書出來,在文字和標點上仍留下個別疏漏,是可以理解的。此番新印本,負責(zé)任地說是進行了嚴謹?shù)?、反?fù)的核校的——之前諸本大概沒有這樣精細過。這些細節(jié),開列出來太占篇幅;大家拿新本讀來通順、無礙眼就算好。下面舉出“普通的”與“特殊的”二例稍加說明。
普通的,是說“余”與“馀”。今日漢語的規(guī)范上,把這二者即人稱代詞的“我”與一般說“剩下”的“馀”打通了。雖然《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上有句說“在‘余’和‘馀’意義上可能混淆時,仍用‘馀’”,但在大量的實際應(yīng)用時早把這兩家一筆糊涂了。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出吳小如先生的文集,五冊之中每逢“余”、“馀”必清楚分開不作一處含糊。我們這一新本也這樣做,不避許多麻煩。
別把這不當(dāng)一回事。請看開玩笑編出來的這樣一句話:余在課余迎西天余霞到余水巷買為余余下的土豆。六個“余”字,您能斷出來該用誰嗎?
特殊的,是號稱齊老人“最長潤例”中的一語。這則潤例約500字,最初是張貼于跨車小院進門口東房的客廳里,讓來人一眼就能看到的。記載這一潤例的,是齊白石的弟子、著名畫家王森然先生。張次溪在《齊白石的一生》及《回憶白石老人》兩文中都引用了這則潤例(500字太長,這里哪有篇幅),然而潤例倒數(shù)第二段最后四字,或為“隨潤加工”,或為“隨潤加二”,查媒體上所展示,“工”、“二”各有,莫衷一是。問詢據(jù)說是這潤例的收藏單位遼寧省博物館,人家回答曰“無之”。定樣開印前請教若干琉璃廠篆刻家的傳人以及眼下名頭不小的治印者,回告是“工”或“二”各居其半。只好下決心查考。2004年上海畫報出版社《近現(xiàn)代金石書畫家潤例》(王中秀 茅子良 陳輝 編)中每可發(fā)見“墨費加一”、“墨費另加二成”一類的表述,原來是人家治印要磨墨寫墨稿,您交議定的潤金的時候,依規(guī)矩是應(yīng)再加“二成”的磨墨費的。這才定下來“隨潤加二”為正確。一字之琢琢磨磨,幾乎用掉開印前一周的時間。
不該錯過去的“后勒口”
這里涉及到圖書出版業(yè)的一個小術(shù)語。大家都熟知書的“封面”,封面左右兩頭各延出一點折回到書頁寬度的位置,形成了書的前、后勒口。這一本《自述》新書,前勒口是白石老人1952年為社會名人黃琪翔(1898—1970年)所書四首七言絕句。黃氏夫人郭秀儀女士(1911—2006年)是白石卓有成績的弟子。齊與黃、郭夫婦的故事,當(dāng)待機會另講?,F(xiàn)在要說的,是后勒口上張次溪手抄的齊白石的詞作。
張次溪著述甚豐,但并不以書法為重;他1957年、1962年兩次腦疾之后,1964年以病軀、操隸書抄了本《古今絕句選存》(他又旁題《回腸蕩氣集》),落款為“次溪手抄”。其中他抄了白石作品一頁,題為《種松圖為張篁溪作》,小序云:“丙子春陳散原在左安門內(nèi)袁崇煥督師故宅補種雙松,篁溪學(xué)長為繪長圖并題小詞‘深院月’三闋?!本o接著是四首(次溪序中說“三闋”,顯然錯了)小詞:
憑吊處,淚汍瀾,劍影征袍逝不還。野水悽悽悲落日,一枝北指吊煤山。
三面水,繞蘆灣,歷劫雙松化翠煙。聽雨樓傾荒草蔓,一叢野菊曙光寒。
池上月,逼人寒,龍臂曾聞系錦鞍。從古孤忠曾死國,掩身難得一朱棺。
壇畔樹,聽鳴蟬,斷續(xù)聲聲總帶酸。玉帳牙旗都已渺,白虹紫電夜深看。
白石以作絕句律詩為多,詞類只少見幾首,次溪在抄本中錄之,這是他與老人交往較多的實證。更多朋友關(guān)注次溪先生抄本的諸細節(jié),現(xiàn)在限于篇幅只能奉告:此抄本,張次溪所藏一萬多件文資史料中的一件,他爛縵胡同49號住居中一間房專門擺放材料;他的藏品后來統(tǒng)歸中國書店,在琉璃廠西街路北的“文化遺產(chǎn)書店”出售過許多;此抄本為2017年海王村拍賣會上所購,其中初估有張次溪詩作三四十首,那是有待于進一步研讀的。